就是年轻。整整八天半的鞍马劳顿，旭只美美地睡了一晚上就恢复了精气神。第二天一大早，赶紧坐上回家的汽车，从一处到家最少需要10个小时的时间。必须抓紧每一分钟的时间赶回去。
他太想家了。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没有在家过年。所有的亲人是不是都在盼着他回去？妈妈这个年是怎么过的？没有他的春节该是多么的沉闷！堂哥家的小侄子该3岁了吧？
燕儿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不接电话？难道，她对他的感情出现了什么变化吗？他感觉这次回家，肯定是一次伤心之旅。但不管怎样，也要回去。伤心也好，欢喜也罢，都是必须面对的。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日子每天都是必须要过的，不能因为挫折和困难就畏缩不前！
烦闷的心情，更显路上的颠簸。终于到家了。妈妈这个年过得真是不好。连鞭炮都没让爸爸放，饺子也吃的都是素馅的，年糕更是没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旭不在家。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呢，儿子不在家，年也得照样过呀。年糕是爸爸最喜欢吃的东西，怎能不做呢。
旭简单吃了点东西，就想去找燕儿。可是，妈妈却制止了他。
“你别去了。”
“为什么？”旭有些不解。
“跟她散了吧。”妈妈这样说。
“什么？！……”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妈不也是很喜欢她的吗？
妈妈没再说下去。但是旭还是要去，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要问清楚，妈妈拦不住他。
正好遇见她在门口。他叫了一声，她转过头来见到他时，仿佛吃了一惊。赶紧跑过来，堵住他的嘴，“去你家。”
她紧紧拽住他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似的。一路上，却早已忍不住落泪。
“怎么了？刚见面，就哭成这样。”
“你……，为什么这才回来？”她问。
“工作呀，项目没完成，XJ那么远，怎么能回得来？”他说的是实情。但并没有把自己在沙漠里面的遭遇说给她听。
“没有了你的音信，我好无助！”她哭诉道，“你知道这个冬天我是怎么过的吗？”
“不知道。”他回答。
“呜……呜……”回到旭的屋里，她再也说不下去，索性大声哭起来，没有了别人，感情就都不需要隐藏了。
“我何尝不想你呢，可是，我在沙漠里，没有邮差，没有电话，只要一出来我就给你打电话，家里却总说你不在。”旭解释，“你干嘛总说‘你快回来’，别的不说？”
“人家遇到难题了，你真的不理解我的心吗？”她告诉他，“你妈和我妈吵架了。”
“什么？！她们两个怎么会吵架？”旭真的不敢相信，两位妈妈是多么慈祥和善的人！
“我也不相信，但事情的确是发生了，因为咱们两个。”她回忆着。
原来是给燕儿介绍对象的太多了，简直是踏破门槛。但是燕儿早就心有所属，她拒绝见任何一个，无论什么样的都不为所动。可是燕儿妈妈却不以为然。她现在觉得旭的工作，很不好。她舍不得女儿跟了一个常年不在家的人，女儿本来就很瘦弱，很感性，怎么能独自挑起生活的重担，忍受无尽的孤苦？任何妈妈都是心疼儿女的。她开始做燕儿的心理工作。她希望燕儿能改变自己的初衷。可是，她怎么了解自己的女儿对旭的这一片真情呢？十几年的感情，已经根深蒂固了。
燕儿的沉默就是反抗。燕儿妈妈却一天比一天急在心里。也许，燕儿的方法不对，如果她能和妈妈多几次沟通，情况也许就会好得多。可是，现在很情况危急了。妈妈开始强迫她。拒绝燕儿接旭的电话，尽最大可能断开燕儿和旭的联系。
年前，姑妈居然也给燕儿介绍了一个对象。姑妈是怎么了？她可是最了解她俩的感情的！小伙子是县城一位副局干部的儿子，在税务局工作。自身条件和家庭条件都很好。迫于妈妈强大的压力，燕儿跟他见了面。但相亲的结果，她还是不同意。这次妈妈是真的动了心，也真的急了。再也按捺不住，在院子里对她大声数落起来：
“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你就认那个林旭！一个野人，穷小子，他有什么好？！”
“那个野人，穷种！”
没想到，旭的妈妈正好从这里经过。这句话深深地刺激了她。
战争由此而起。
从此，燕儿妈妈更是放下狠话：“你要是再敢见林旭，打断你的腿！”
两位妈妈，一个已经对旭产生了偏见，另一个则要保住自己儿子的尊严。是的，旭也觉得，说自己野人还能接受，可是，怎么能说自己是“穷种”呢？即使是气头上的话，那也是她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这个词充满了侮辱！从经济上，他当然比不了那位公子，他想。现在他对燕儿也有了一些怀疑。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她，口气冷了下来。
看到他这样，燕儿先是一惊，然后竟又是大哭。
“你也怀疑我了吗？你也怀疑我了吗？！她们两个吵架，我能怎么办？你要我帮我妈，还是帮你妈？！你怀疑我的心吗？我现在就掏出来给你看！”
她发疯似的，撕扯自己的衣服。
他信她了。捉住她的手，拥她在怀。柔声说道，
“我不是不信你，我是太害怕你会消失，会跟了别人。”
“你这就是不信我！你知道我顶住了多大的压力？忍受了多少委屈？天天盼你回来，却连你的只言片语都得不到！我都快要疯了！”她有些歇斯底里了。
他只好用口堵住她，不再让她说话。
渐渐地，她安静了。伏在他怀里，两个人只是默默的，不再言语。
…………
“我该回去了。被妈妈发现，又会被骂的。”她想走，却又不舍，并没有放开的意思。
“再这样呆会吧。我太想念你，不想让你走。”
“嗯……”
…………
她还是走了，她不让他送。为什么以往很坦然的爱情，这会却要遮掩？他怅然若失，却又毫无头绪。
妈妈过来了，
“你都知道了？”
“嗯。”
“儿子，是我不好，我要是忍一忍，也许事情不会这样。”
“妈，你没有错。她的心如果变了，你忍也是白忍。况且，她妈妈怎么敢肯定我就是‘穷种’呢。”
他终究还是在家里坐不下去。他还要去找她。
没想，她家却已大乱。
他的燕儿正在哭泣，妈妈正在骂她，看来知道了她俩的相会。
他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
她见到他很是慌乱。
她推他赶紧走。
可是他把她带出了家门，妈妈更是气急败坏，“你要是敢跟他走，再也不要认我这个妈！”
她忽的停下了脚步，看来她没有这个魄力，“我得回去。”
他盯着她，不说话。她又说，“你和妈妈我都要，我不能二选一。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他放开了她。她稍一迟疑，回去了。她回头示意他，“相信我……”
又是一阵混乱。这次听到的却是燕儿和妈妈两个人的哭声。
一连几天，旭都无法见到燕儿。她被彻底禁锢了。旭每天都要去她家好几趟，可是，门关得很严。他叫不开。他只得等在门口，希望能有个机会冲进去，或者燕儿能自己出来。
堂嫂知道了他们的事情，连连劝他，“肯定是她自己不同意，想跟你吹，借她妈妈的口说出来。”堂嫂是个直性子人。
“不，她不会离开我的，她根本就没有离开我的心。我们是真心相爱的！”话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却也不得不怀疑了。可是，从内心里讲，他不愿意怀疑。他宁可相信她的无，不愿相信她的有。
“但是，她为什么不来找你？她要是想出来，肯定是能出来的。”堂嫂接着说。
是啊，为什么她不出来？旭真的无法找出任何有力的理由来反驳堂嫂。堂嫂也是个女人，她比旭更明白女人的心思。但她真的能明白燕儿的心思吗？
…………
燕儿终于来了。是正在做晚饭的时候，旭没有想到她会来，更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的来：她连羽绒服都没穿，只穿了一件贴身的毛衣。
“旭－－－－”她几乎是绝望地在叫他。
旭赶紧把自己的棉衣，裹在她身上，抱住她。“你这是怎么了？”
“快带我走！我跟着你，天涯海角，哪都行！只要跟你在一起！”原来，她是趁妈妈不注意逃出来的。
还说什么呢？还怀疑什么呢？这就是他的燕儿，永远是他的燕儿！
他惊呆了。是啊，燕儿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勇气过！她一直是一位很温婉的女生，一直在以很温婉的方式爱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她对旭的爱从来都是这样的，从没有这样激烈过。
“好！我这就带你去东北！”这时候距离站长给的假期还有3天，他可以提前回去，提前去队上。
他真的开始收拾东西了。可是燕儿一直还在那里哭，不停的哭，眼睛早就哭肿了，脸颊也红肿着。细小的眼线只剩下一条缝隙，不知道她还能看到多少外面的世界？这多让旭心疼！
可是，妈妈过来了，她搂着燕儿安慰她。她很为燕儿的勇气感动，但说出来的话却理智得多。
“你们不能这样走。难道，你们要让你妈妈伤心一辈子吗？”
声音不大，却像雷鸣一般响亮。是啊！旭想起了司机的老母亲，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他更看到儿子不在身边的老母亲的伤心。如果他们这样做，也太对不起燕儿妈妈了。
他停了下来，想了一会儿，跟燕儿和妈妈商量，“我们去找你妈妈，我给他跪下求她，行不行？”
燕儿扬起了头，她有些茫然，行吗？会成功吗？她心里没谱。
妈妈却说，“我跟你们一起去，我帮你们一起求她！”
旭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自己求！”
是的，不能让妈妈去。毕竟，妈妈还要在村子里生活，这种事情传出去，还能抬起头做人吗？如果求成了也就罢了，求不成呢？
燕儿郑重地跟他点了点头，“我们这就去！”
他们两个挽着，紧贴着，到了家门口。旭太紧张了，他更盘算不出来该说什么。他确实嘴笨。
燕儿一直在鼓励他。
燕儿妈妈正在灶边忙活。看见她俩从外边进来，非常震惊。不过她马上就明白了，自己的女儿偷着跑出去了，并且还把现在最不受她欢迎的小子带回了家。
她的眼睛里冒出了怒火，看那样子真想把燕儿打死！
“婶子，我……”旭更不知所措。
“你出去，不要到我家来！”燕儿妈妈命令道。
燕儿在背后推他。他再也不能犹豫了！为了他的燕儿，就跪这一次！
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这时，他的双腿怎么会那么僵硬？他想跪下去，可是，膝盖根本就不听自己的使唤！跪下去真难！
“婶子，求您了，求您成全我们！……”他紧紧攥住燕儿的手。
他跪不下去！不是不想，而是很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跪不下去！
好男儿跪天跪地跪高堂，难道这就是男儿的本性？！真的跪不了别人吗？
如果跪了，也许她也会心软，也会成为自己的妈妈，为什么不跪呢？
要跪！可是，腿还是那么僵硬着，跪不下去！
…………
这个时候，旁边的燕儿却直直地跪下了，身上还穿着他的棉衣。
“妈……，求你……”
沉默。可怕的沉默……
燕儿妈妈没有想到她的女儿会来这一手。也许她开始犹豫，是的，她知道这两个年轻人的感情，从小一直到现在。拆开她们是对还是错？
“我和燕儿都是真心的，我们彼此都爱死了对方……”旭说着，他想打动妈妈。他真要跪下了，陪着他的燕儿，跪下，就跪这一次！
他还没来得及跪，妈妈却突然暴怒起来，
“爱死了？！你们去死吧，去死给我看！”太没想到了，她怎么会突然如此激动？
难道自己说错了吗？还是妈妈在故意等待他的话里的破绽？
“你们不死，我死－－－－”
话还没说完，竟然顺手抄起旁边的擀面杖，朝自己额头打去！
想拦已经来不及了。清脆的一声，妈妈已经应声倒地。
燕儿撕心裂肺的一声“妈－－－－－－－－－！”自己也晕倒在地。
旭傻了。他设想了很多场面，很多结果，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
这时，家里人都跑了出来，他们都在暗中关注着这三个人。
这场面，发生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旭跌坐在那里，不知所措，他抱起他的燕儿，拼命呼唤。
燕儿哥哥已经发动车子，必须赶快去医院。
燕儿爸爸这时走过来，让旭先回家。旭不走，他放心不下，他要跟这一家人一起去医院。
正月十六，算是刚刚过完年，因为他俩，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大家一起把人抬进车里，旭也挤了进去。谁都没有说什么。
他搂着燕儿，她这个时候有些苏醒，只是还很虚弱。头无力地靠在他肩膀上。微微喘着气。眼睛朝妈妈那边望着，眼珠不错开一下。双手努力抬起来，伸向妈妈，想要去拉妈妈，却没有力气过去。妈妈额头上鼓起一个包，向外渗着血。双眼紧闭。万万没有想到，平时不多言语的女人，竟然如此刚烈！
…………
路很是难行。晃得大家都很难受。
“唉……”燕儿妈妈醒了。燕儿爸爸赶紧扶好她，“这是干嘛去？”
“去医院。”爸爸回答。
“不用去，回去，我没事！”妈妈很虚弱，但坚决地要车停下，转过头来，突然发现，旭居然还在车上！
“让他下去！让他下去！我们家不能有他！”她仍然这样，看样子已经铁了心。
燕儿哥哥想劝他，“妈……”
“你不让他下？我下！”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子坐了起来。
旭看到这儿，他知道，再这样坚持已经丝毫没有意义了。他当着大家的面，深深地吻了燕儿一下，“再见！”
他下了车。燕儿哥哥很歉意地看过来，他挥手向哥哥致意，他感谢哥哥。
燕儿的手还不肯撒开他，可是，他却毫不犹豫地，用力脱开，“嘭”一声关上了车门。
车子在他的面前调头，往回走。从车窗里却见不到了他的燕儿。没有了他的支撑，她早就滚落到车座下面，只见到她的一只手，紧贴在车窗上。
是在向他挥手道别吗？他也挥起手来，只是，如此地无力，和六年半前在河边的挥手，心里的感受完全不同，完全相反。
他的燕儿没事吧？她身体虚弱成这样，不去医院能行吗？
可是，将来的事情，他不会再知道了。燕儿，已经不再是“他的燕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