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晚了一步。三口子凌晨两点到家，奶奶却已经走了。妈妈告诉他，奶奶刚走，还不到一个小时。旭顾不得看一眼面容消瘦憔悴的妈妈，扑通跪在奶奶身边，眼泪哗啦哗啦的往下流，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他轻轻揭开蒙在奶奶脸上的白布，仔细端详着。奶奶的面容和生前并没有多大的变化，眼睛紧闭着，嘴巴微张着，皱纹纵横着，只是，不再有任何的表情，那么平静！他牵起奶奶的手，握在手里，好像还残存着些许温度。这双手，曾经给了他多少疼爱！曾经喂了他多少吃食！而现在，这双手，是那么无力！
奶奶，再跟孙子说句话吧！记得小时候趁妈妈不在家的时候逃学，是你，是你踮着被缠了足的小脚，拿着根柴禾棍把你的孙子追回来，逼着回学校的！
奶奶，孙子回来了，你不想再看看孙子吗？孙子从小就跟着你，被你背在早已驼了的背上，你跟孙子说了多少话！为什么现在这么沉默不语了？？
奶奶，孙子一路往回赶，只恨火车跑得慢啊！只恨汽车没长翅膀！你就不等一等孙子，让孙子给你削上两只香梨吃？
再也忍耐不住，旭终于放声大哭起来。老婆在对面，也抹着眼泪。是啊，孙子和孙子媳妇在外面上班，伺候得太少了！结婚三年了，搀你几次去厕所？扶你几次上餐桌？你就不等等我们再尽些孝道吗？
女儿见她的爸爸妈妈都在大哭，她突然也放起声音来。一个仅有十个月的小孩子，在这么深的夜，陪着爸妈一起来奔丧，她的弱小身体怎么承受得了？！
妈妈赶紧把老婆拉过来，“别哭了。人没了，哭有什么用？你给孩子喂点奶，哄着她睡吧。”
BJ来的司机还在外面。老婆出去把车钱付了，道一声谢，请他往回赶了。
这一阵悲伤过后，旭被拉起来，披戴上孝衣，跪在奶奶身旁陪陵。还是老婆，安顿好孩子之后，又回来给他盛了点饭。这才想起来，自己从中午到现在，一点饭汤都没进呢。
天亮了。前来吊孝的人络绎不绝。旭却发起烧来。量了量体温，高达四十度。也难怪，从十月中旬到现在一直还没闲着呢。越是到临近收工，仪器组长就越是忙活。幸运的是，所有设备就地封存，等到来年二期开工时继续使用，工作量才稍减了些。直到所有技术资料整理存档之后，他才获得许可回家休假。这还是因为奶奶病危的特殊情况，不然的话，仪器组长是必须要参加收工验收的。这一路上紧赶慢赶，急火攻心，悲伤过度，再加上深秋气温不稳，所有这些因素都加在一个人的身上，得个感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发烧也得坚持。现在还年轻，吃点药就能好。他又去找村里从小就给他治病的赤脚医生配些药来。从小一直到中专毕业，旭如果得了什么感冒之类的小病，只要找这位医生配上两块钱的药，吃下去不消一天就能好。他极度信任这位医生。
可是这次却怎么也好不了。最后只好打针了。他问医生，“我的身体素质下降了吗？”
医生笑了笑，“不是。是因为你在外面吃的好药太多了，我的普通药就不管用了。来吧，两针先锋下去，准好！”
感冒终于好了。奶奶也该下葬了。幸亏痊愈，不然，连拉灵车的力气都没有。眼睁睁看着奶奶被放进墓里，被一锨锨的黄土渐渐掩埋，和去世已经十几年的爷爷合成一个坟。旭的心里却逐渐平静起来。他过去拉住还在旁边痛哭的姐姐，不要再哭了吧！按照传统的说法，爷爷奶奶不是又团聚了吗？也许他们真的又携手奔向新生活了呢！所有在世的都为他们祝福吧！活着的人只有好好的活着，才对得起祖宗前辈的繁育之恩！
经过这次葬礼的辛劳，妈妈本就不是很好的身体再度虚弱了。人瘦了一大圈，眼眶深陷青肿。好不容易恢复得稍好一点的胳膊腿儿，又有些不太灵便。旭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想让妈妈跟他回去，但妈妈坚决不肯。丧事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结束呢。按照风俗，葬后第三天、第七天、第十四天、第二十一天、第二十八天都要有一些仪式，接待亲朋。家里哪能离得开呢？哪能把这些事情都留给婶子一个人去做呢？这是做媳妇的责任，必须要做好的。
无奈之下，旭只好给爸妈留下一些零花钱，本来就没多带。现在的工资全部都打卡，收工后不可能立刻就到账。何况这次回来这么紧急，连自己的家都没进就赶了过来，哪里会带多少钱啊！
他带着老婆女儿回到了自己的家。终于可以好好躺一会儿了。女儿歪歪扭扭地爬过来，依依呀呀地要爸爸抱。看到女儿这个可爱的样子，又想到女儿这几天跟着爸爸妈妈受了这么多的苦，一股舔犊之情从心底蓦然升起。此刻，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光。他疼爱地抱起女儿，让她骑在自己的肚子上，听着她唱歌。女儿真乖。小手有节律的拍着，嘴里乌拉乌拉的哼着，虽然听不出来她到底在唱什么，但从曲调上能够猜得出来，是儿歌《小燕子》。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可惜她只能唱半句，爸爸就得替她接着唱下去。
女儿吃得好胖啊！浑身上下都是圆墩墩的。可千万别随了爸爸，长这么胖，难看死了！相比之下，老婆更瘦了。怎么会瘦成这样？？
估计从现在到明年四月份二期开工之前不会再出工了。趁这段时间好好补偿一下老婆吧！去年春节的时候自己在JX今年春节一定要把爸爸妈妈接过来，好好过一个团圆年！他心里正盘算着呢，老婆在餐厅已经叫上了，“吃饭啦！”
幸福又来了。
他又当起了“超级奶爸”和“家庭妇男”。他决心一定要把这两个角色扮演好，让老婆女儿过一个温馨轻松快乐的冬天。现在是女儿学走路的关键时刻。而女儿好像也很有兴趣用自己的双腿走路，只是，手里必须得扶着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当然就是旭这个当爸爸的手了。陪女儿学走路这件事最辛苦。因为，他是必须得弯着腰的。由于当操作员时间长了，坐功练出来了，但腰上的功夫却很浅。在仪器上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一点都不觉得累，可是只要弯腰十几分钟，就疼得难受。是不是有点腰肌劳损？
天气是越来越冷了。立冬之后，气温逐渐降到零度以下。老婆所在的学校有点远，冬天中午的时间又很紧，只有两个小时。碰巧又下了点雪，骑摩托车上下班危险系数增加了很多。旭让老婆改骑自行车，中午就在学校休息，一天只来回一趟，担心也随之就少了很多。不过这可增大了他的压力。老婆中午不回来，那就意味着女儿要跟着他整整十个小时。同时也就意味着，他要负责女儿整个白天的活动，连作息时间都得跟着女儿的习惯走。她睡他也得跟着睡，他哪里能跟小孩子似的想睡就能睡得着呢？可是不睡也不得不躺在那里陪着她。她醒他也得跟着醒，她想干什么，他就得满足她的要求。她想吃什么，就必须赶紧弄。但是女儿饭量奇小，一个鸡蛋经常剩半个，一瓶奶剩大半瓶。扔了又舍不得，为了避免浪费，他只好把女儿剩下的全部吃掉。这可了不得，哄孩子还不到一个月，他的体重又增加了二斤！别人带孩子变瘦，他却和别人正相反！
将近一周岁的孩子，可不是任大人随意摆布的会说话的木偶了。反过来，她要随心所欲的活动。这样，她就成了老大，而他这个当爸爸的却成了女儿的手下。所有的事情都得顺着女儿的性子来，爸爸不能有任何的反对或反抗。
看来，他是太宠爱女儿了。也许，当父母的，是在前世欠了子女什么吧？
只有每当天气晴好，气温回升的时候，他才带着女儿出去一趟。一来让她换换空气，二来可以逛逛菜市场，买些菜肉什么的。女儿特别喜欢出来，只要一到大街上，她就兴奋极了。一见到有汽车，她就会伸着小胖手指，大喊“嘀……嘀……”。一见到有摩托车，就会张开双手，大喊“妈姆……妈姆……”只要一分钟看不见妈妈，她都会十分想念。
“这孩子，爸爸就不如妈妈亲了？”旭总是愤愤然不平。每天早晨妈妈要走的时候，她总是要哭上几声。可是，一旦妈妈关上门，她马上就止住哭声，和爸爸玩得开心着呢！真摸不透她的心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