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一段时间,叶辰没有再找冷寒衣,她也没有再出现在度假村。身体恢复后,他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项目上,只在工作间隙才会带着鹿鸣在山间走上一走。
其实,他也曾遇见过她几次,不,甚至不是几次,无论是在山间、路上,还是溪边,叶辰总能发现她孤冷幽白的影子,像是在山间飞舞的白蝴蝶。叶辰一恼,索性呆在度假村不出来。
寒衣那边,冷老太是不可能再允许她到叶辰那的。
“就算死,我也不会让你再做这种事。”她看着寒衣厉声道,一双苍老的手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颤抖着。去年那场大病,人虽救回来,但却留下了后遗症,她的手总是会剧烈抖动。
冷寒衣握住她的手,轻轻安抚道:“不去了。我以后都陪着您。”
后来,冷寒衣没有再去度假村,甚至工作,也是托吴经理跟叶辰辞了。
最初她还有些担心,害怕叶辰会再找来,但没想到却一直相安无事。此后的好几次,她也看到过叶辰和鹿鸣在山谷出现,原想和他们打声招呼,可叶辰却瞧都不瞧她一眼,冷着脸就走开。
这样也好,冷寒衣低下头,不会再有更多交集。
李总又让吴经理来请寒衣去喝茶了。见姥姥不在,寒衣思索了下答应前往。
只是,茶室的门一推开,叶辰竟赫然坐在那,像个冰雕一样。
叶辰扫了眼呆滞在门边的冷寒衣,什么话都不说,自行取过茶壶,烫杯,冲茶。
三秒后,冷寒衣向后一退,打算离开,却和正走来的李总撞了个正着。
“冷小姐,你这么急着要做什么?”李总一脸疑惑,“我才刚到,你不会就要离开吧?”
冷寒衣脸色一窘,微微弯了腰,歉声道:“李总,不好意思,今天不能陪你品茶了。”
“不对不对,你刚才不是站在这好好的?你肯定是见我来了不高兴了?你是嫌我年纪大不愿和我一起喝茶?”
寒衣暗叹一句,觉得这个李总实在有些孩子气,年纪不小,但胡搅蛮缠的功力却和小孩子一样。她看向李总,清清淡淡礼貌一笑,“不是,您误会了,我实在是有事。”
“那你就必须陪我喝茶!”说着,又转向叶辰,不满道:“叶总,您也管管你们家这姑娘,太不尊重长辈!”
你们家姑娘?
冷寒衣浑身不自在,昵了眼叶辰,希望他能说点什么解释一下。可是,他坐在那,泰然若素,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他轻飘飘瞥了眼寒衣,慢慢开口道:“坐下吧,任性胡闹也要看场合,李总是我们的客人,不要拂了他的兴致。”
这样暧昧的话,他怎么说得出!任性胡闹?这样一来,岂不是让人以为她和他在闹小别扭?
不用想,冷寒衣也知道自己的脸红了。
李总像是看好戏又像是个和事佬,热情地拉着寒衣往屋内,并把她按在叶辰边坐下。
“年轻时,我夫人和我吵架时也这样,爱耍小性子。”李总自顾自笑着说道,偶尔再打量下叶冷二人,眼神之复杂,足以让寒衣找个地洞钻进去。
叶辰笑笑,“看样子女人都爱这样,阴晴不定,让人捉摸不透。”
寒衣端着茶杯的手一颤,差点将茶水洒出来。叶辰的话,显然是对她说的,而他语气里的冷意更是让寒衣心中一紧。
“现在好了,活了大半辈子,她终于不跟我闹了,贤惠得很呢!”李总笑着,一脸幸福。“当年,我为了追求她可没少费工夫。她是大家小姐,我不过是个穷小子,但我就是喜欢她,不管她家人的反对,硬是光明正大地把她娶回了家。”
难得地打开话匣子,李总脸上的自豪不需言表,颇有些忆当年英雄的豪情。
寒衣边听着边娴熟优雅地为二人斟茶。到叶辰时,他轻轻说了句,“我来。”然后熟络地从寒衣手中接过了茶壶,慢慢斟上。
这样贴心又亲密的行为,在外人看来,无疑于间接承认了两人的关系。冷寒衣低垂眼眸,怔怔地看着叶辰端茶杯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我知道李总与夫人是出了名的恩爱,却没想到中间还有这样一段曲折故事。李总的潇洒,叶辰很佩服!”
李总哈哈一笑,“你也可以啊。”说着又冲叶辰使了个颜色,努嘴指向他身边的寒衣。
叶辰会意地笑笑,伸出左手握住寒衣的手。“谢谢李总的祝福。”
“好说好说。”
这个媒人当得畅快!原来,李总最是热衷于当月老,看到相合的男女,总想要撮合一般。而叶辰寒衣这一对,绝对是他遇见的最喜欢、也最省心的一对!
“叶总,如果将来叶老太太有什么异议,我一定替你们说情。”
叶辰看向寒衣,目露柔情。“这种事,我自己就能解决。”
李总一愣,继而便哈哈大笑起来。“叶总,你也是好样的!”
那次喝茶,冷寒衣没有说一句话,像个道具一般坐在叶辰身旁,陪着他演戏。若不是吴经理曾跟她说过李总爱妻如命,她也不会放心地常来此处表演茶道,更不会想到叶辰那一番异常举动不过是为了迎合李总的心意才强迫她一起演的戏。
送李总离开后,寒衣轻轻拂掉叶辰握着她的手。戏演完了,虚假的温柔就该被打回原形。
至此刻寒衣才觉得轻松,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任务。
“叶总,”寒衣决定亲自和他说清楚工作的事。“谢谢你曾给我提供的赚钱的机会。”
叶辰一挑眉,冷冷地问:“然后呢?”
“然后?”寒衣一愣,“没有然后。我已经不为你工作了,这样的事……”
“谁说我答应你辞了?”叶辰打断她的话,看向她的眸子里发出幽冷的光。“如果我同意,我为什么还要拉你来演这场戏?”见寒衣呆住,他又继续说道:“交易的开始由我说了算,交易的结束也由我来决定。这是我们当初说好的。”
寒衣无力反驳,当初确实答应了他这一点。
“你若现在家中有事,我也不强求你到这边来。但是,”故意顿了下,用冷冽的嗓音继续说道:“交易什么时候结束,由我来决定。”
她走后,鹿鸣就进来了。
“叶总,你没有拆穿她?”
叶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冷冷说道:“没必要。”
“您原谅她的过去了?”鹿鸣声音里的欣喜很明显。
叶辰已拾步向外走。“我没资格原谅,那是她自己的事。”
“哥!”鹿鸣追上去,没人的时候他才会叫叶辰‘哥’。“你能不能带她走?像当年救我一样?”
叶辰停下脚步,沉声反问道:“你觉得她会让我带她离开?”
鹿鸣一怔,慢慢摇了摇头。
回到木屋时,姥姥已经回来。原以为又要被质问责骂一番,但姥姥却出奇的平静。她坐在那,像是一座没捏好的泥像。
“当年,为了把你母亲送出这山谷,我拼尽所有。”冷老太突然开口。她的语调低缓,神情迷惘,像是在回忆很久远的故事。“你母亲争气,竟考上了清云,那个全国最好的学校。当时,我多高兴啊,以为她一定会有个光明的未来。”
冷寒衣眸色一黯。可她却回来了,还带着自己。
“那年冬天,我边准备着过冬的东西边等她回家过节。她忽然就出现了,脸瘦得不成样子,呆呆地站在木屋前喊我。我正奇怪着她为什么这么早回来,却一眼看到了她凸起的肚子。”
说到这,冷老太的双手开始发颤,苍老浑浊的眼睛里渐渐出现惊恐和绝望。
寒衣立即上前握住她的手。
“当时,我只觉得天塌了。我打她,骂她,她倔强地一声不吭,只是用身体护住肚子。”冷老太的呼吸变得短促,好像下一秒就会因缺氧而晕厥。“我骂老天,我骂老天不公平!我一生悲苦,遭人侮辱有了心柔,却反被所有人唾弃!生逢绝境时,得冷先生好心收留,他却又在心柔出生前去世!”
若不是眼泪打在手背上,寒衣甚至不会察觉自己在哭。也是今年春天,她才从吴经理那得知,她的母亲也是出身不明的野孩子。那时,寒衣才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对姥姥多么大的打击!
“我独自生下心柔,拉扯她长大。我把一切希望都放在她身上,希望她能走出这,能有个好的将来。可是,”冷老太突然看着寒衣,眼中蕴藏着无尽的恨意。她用力甩开寒衣,像是见到了最厌恶的东西一样。“是你,就是你害了你母亲。你为什么要活下来?为什么不死在她肚子里?!你既然活下来,为什么又要去做那丢人的事!”
“姥姥!”无论冷老太说什么,寒衣还是过来拉住老人的手。寒衣咬着牙,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用还在颤抖的声音说道:“姥姥,我知道你恨我,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没有哥哥姐姐,或者弟弟妹妹,甚至我连爸爸妈妈都没有,你在,我才有个家。所以,无论什么事,只要能救你,我都会去做……”
啪地一声!
冷寒衣被冷老太扇了一巴掌,白皙的脸上瞬间就红了一片。
“那你就可以把自己卖了?!”冷老太愤怒而哀伤地看着寒衣,“我宁愿死,也……”
话未落,冷老太已重重地向后栽倒。
“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