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魂界数不清的岁月里,曾有过无数动人的故事流传下来,经由被平民又爱又恨的流浪诗人那一张张铁齿铜牙,传遍他们足迹踏过的每一寸土地。
平民们爱流浪诗人,这是毫无疑问的,对于平民简单而枯燥的生活而言,流浪诗人和他们嘴里说也说不完的逸闻趣事简直就是仅次于玉饼的存在了!平民们也憎恨着这群永远流浪的人,他们总会在你被故事挠得最痒的时候戛然而止,不从你口袋里榨出一点玉饼沫——他们绝不会继续口若悬河。
小夜所认识的那个流浪诗人,他腰间总是别着一杆金丝浮现的老烟枪,总是在袅袅烟圈中。他有着说不完的、稀奇古怪的故事,也不知拐了多少玉饼!一次老家伙喝醉了嘴瓢,对小夜说他手里那不起眼的老烟枪,是什么向楠木制成的,阳光下金丝浮现,有淡雅幽香,价值两个玉饼!好家伙!一个破烟枪居然要自己两个月的收入!小夜默默盘算过,这个老烟枪的身家大概、也许、可以在无厌宫最负盛名的冰镜湖边买下一幢院落了吧!
不过庆幸的是,小夜没钱,老烟枪也从没问他要过,无非是让他跑跑腿,干点什么活来交换故事罢了,否则自己哪有机会知道那么多事情。
而就在这个莫名的时刻,小夜脑中忽然想起一天老烟枪对自己讲的那个号称魂界第一妖女的故事。据说那女子之所以被称之为妖女,一个是因为她本就是妖虫的后代,不知感动了哪位神祗得以安然落户魂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她长得实在太过妖艳了!
老烟枪用了一连串辞藻来形容那妖女之妖艳,越说那褶皱的脸色越显红润,可惜小夜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但他清楚的记得,那时听这故事的感受正和此刻一模一样。
在半明半昧的琴房里,在呛鼻的灰尘中,一个纤瘦的少女低着头,她那一张熟悉而美艳的面孔正毫无血色地打量着地上不知从哪里刚闯进来的一只小灰猫。
小夜愣了半晌,直到浑身一个冷颤后才如梦初醒,身体如弯弓般蜷起,后跃了一大步,背上的破茶壶也颠了颠,发出一记清脆的声响。
那少女扎着一根马尾,身着一套平淡无奇的校服,面色苍白得吓人,不过两只水盈盈的眼睛倒很是好看。
最要命的是嘴角勾起的那一瓣微笑,几乎让小夜深陷其中!
这个人……不对,这个魂体……长得……真的和清清好像!
这也就是小夜在看到琴佑给自己这少女照片时一瞬出神的原因了。没想到来到人界所接受的第一个任务竟然能遇见长得这么像清清的……
清清不叫清清,她的姓名不是小夜可以僭越呼喊的。可她却是小夜在胡家除姐姐外最亲近的人了。当初姐姐失手打碎了主人的花瓶,若不是清清尽力相劝,就凭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争取不到两年的时间还钱的。
小夜至今清楚的记得,那一日阳光甚好,他歪在桃夭庄园南面那一排翠绿的灌木丛里,正在琢磨这个月的一点玉沫该怎么挥霍,忽然一个身影咚地一下竟然直接撞进了自己的怀里,随后还没等他看清楚,便被一只玲珑小手捂住了嘴。
“喂!不许说话!”
小夜只觉得一股茉莉清香狠狠地捏着自己的鼻子,一边茫然地点头,一边迫不及待地瞅这突如其来的女孩:
她的脸就在眼前,先是严肃蹙眉,忽而注意到自己的呆样,旋即在那如羊脂玉的脸颊边开出了两行彩虹。
然后小夜顿时不能呼吸了。
小夜晃了晃猫的脑袋,眼前依旧是那个眉眼神似清清的魂……是的,她还没有变异为傀。琴佑与自己简单地介绍过,人死后的魂会保持着生前最后的模样,而傀则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异变,最重要的是,傀身上多多少少会沾染些咖啡香。
而现在,这个嘴角勾起笑意的少女距离小夜不过几步,除了琴房里的灰尘,小夜什么味道也没有嗅到。
这个家伙……只要取得她……小夜看了眼少女的长马尾……只要拿到她的一根头发,放进茶壶里,就可以了是吧……
小夜的思绪胡乱飞着,可当他的眼睛再次对上面前那少女的眼睛时,他心里却起了一丝犹疑。
可是真把她捉进去了,她不会有事吧?也不知琴佑会怎么处理……应该没关系吧,毕竟她只是个魂,应该不会杀死她的吧……
要捉么……不行,不捉的话岂不是完成不了任务?!
姐姐,我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门外吹进来一阵细风,而伴随着风,那少女终于开了口。
“小家伙你好,我叫席之璟,你能帮我个忙吗?”
“呃,啊?你……”
小夜一时不知所措。
“你知道你现在……”
叫席之璟的女孩尽管面色苍白,但一双眼睛却仿佛在娓娓道来一段安静唯美的故事。
“我知道,我已经死了。”
小夜一愣,这一瞬间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丢了一般,心里空了一块。
“所以对于你能看见我,以及你能说话这一切都没感到惊讶。”
她平静地说着,平静得就好像死了的不是自己那样。
“你能帮我个忙吗?帮我揭掉那扇门上贴着的纸……我想出去……”
如果之前的对话只是让小夜愣神的话,那现在席之璟的这段话则完全让小夜目瞪口呆了。
这是什么情况?!
她要出去?她被困在了这个琴房里?她为什么要出去?又为什么向一只陌生的猫求助?门上贴着的纸?那张破破烂烂的黄纸?对了!那不跟琴佑用的异文符很像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无数的问题嗖嗖乱窜,把小夜的大脑袋,不,尽管此刻的猫脑袋小的很,但他毕竟习惯了那颗戴了几十年的大脑袋,还是把小夜的大脑袋撑得胀胀的,也许只要再来一点蛛丝马迹就会立刻碎裂成一锅烂粥。
席之璟淡淡一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校服。
“我被一个家伙困在了这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他以为我会去伤害别人吧……可是,虽然我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席之璟说到这里脸色明显黯淡了一些,这表情被小夜清晰地捕捉到。
尽管她看上去这么平静,但是心里的痛苦恐怕难以估量吧。她在这琴房里被困了多久?也许没有几天吧,可是漫漫人生里许多重要的变故,往往都是在短短的时间里发生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小夜心里头波澜四起,眼睛里一会是苍白的席之璟,一会是茉莉香的清清。
“可是,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小家伙,我的直觉告诉我你能帮我,对不对?”
“这……”
“我就想去再看看我前男友……”
说到这,她的表情有些别扭,甚至不自然得略显诡异。
“可是,你知道我是来……”
“我知道!我能感觉的出来,你和那个把我困在这里的男人应该是一起的……你们也许就是专门处理鬼魂的人吧……”
席之璟生前一定是个出尘脱俗的少女,即便在她死后以这样的面貌呈现在小夜面前,但是小夜可以想象的出来,如果她还活着,还有血色,笑得时候一定和清清一样好看。
“可是”
“求求你!我就去看一眼他们,然后就跟你走——你背上那个奇怪的东西,应该就是用来把我带走的吧。”
小夜两只眼睛瞪得和蓝宝石一样,几根胡须绷得跟银针似的,这个少女好厉害!连聪颖都那么像清清……
席之璟见面前这只小灰猫一会惊异一会沉思,心里一阵激动,于是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里的深情更为浓烈了,而映在她眸子里小灰猫则几乎完全沦陷其中,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可……”
“请你相信我!”
席之璟突然跪倒在小夜面前,毫无征兆!
小夜的嘴张得老大,几次张开,几次合拢,终于,他脑袋里清清微笑的模样几乎占据了全部。
“我也许……可以答应你。不过,你为什么只是想去看看你前男友,而不是你的家人?”
小夜的变成猫以后的声音很是奇怪,像是自己原有的嗓音和猫的喵喵声混合后的产物。
席之璟面色骤然一变,嘴角拉起一道漂亮的弧线。
“因为正是那个家伙,杀了我。”
……
林黛薇小的时候一直和爷爷生活在乡下,因此,填满她童年记忆的,是乡间泥路边间或点缀着的摇曳生姿的野花,是沟壑纵横的田野间幽幽荡荡的鸡犬相闻的动静,是万籁俱寂时一整片浩瀚明亮的星空,是盛夏时节爷爷把从井里捞上来的一只看上去就冰凉爽快的西瓜切开那瞬间发出的声音。
林黛薇很喜欢夏天。倒不是欣赏热兮兮、闹哄哄的气氛,而只是享受那种极度明媚的阳光下万物或是沸腾或是瞌睡的神态。
而现在,白皙而秀气的周亦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她想起了美好的夏天。
林黛薇知道这种感觉很奇怪,而且没什么逻辑可言。自己被冤枉成这幅模样,老林迟迟没有出现,那个咄咄逼人、满脸横肉的老阿姨……一切都让她陷入绝望,可就是周亦的出现,瞬间让她的大脑放空了片刻,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脸上除了些许疑惑,更多的是孩子见到生日礼物时的兴奋。
“林黛薇!你也在这里啊,好巧……”
周亦本来只是来超市买瓶水的。他原本很期待这个周末,上周放学前徐筱柏神神秘秘地找到了自己,说周末给自己一个好机会,然后眼睛朝着正在课桌前发呆的林黛薇比划了下。林黛薇好像发觉了什么,侧过脸来露出奇怪的目光,而周亦和徐筱白则飞快地抄起了桌上的书本,有模有样地讲起了题目。
对他而言,不要说单独相处,就是远远地多看几眼林黛薇也是莫大的喜悦啊!尽管周末会有许多人聚在一起,但这毕竟也是和林黛薇一起出去玩了啊。
只是所有美好的想法都随着张燕芳的惨死而烟消云散,甚至,演化为一场噩梦。死去的那个人不仅是他的同学,更是林黛薇的好朋友。
她该有多伤心啊……可是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阴霾之下他漫无目的地在市中心闲逛,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超市……
然后竟然遇见了林黛薇!
只是,她的表情好奇怪?她身后那个胖胖的大妈为什么那么看着她?还有两个保安?这是怎么回事?
“周……”
林黛薇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略微一松,刚想开口,却被身后老阿姨无情地打断了。
“哟,遇到熟人了啊?小偷还有脸跟熟人打招呼?”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将林黛薇从头到脚淋了个遍,于是乎她僵硬着身躯,心里的愤怒、委屈、惊恐全部杂糅在一起,呆呆地看着一直很阳光的男孩。
“小偷?这位阿姨,你是说,这个女孩是小偷?”
周亦张大了嘴,像看外星人一样地看着说话时赘肉一抖一抖的大妈。
老阿姨轻蔑地冷笑一声。
“废话,人赃俱获,你这朋友不学好啊,小小年纪跑来做小偷!”
林黛薇心里面无数的情绪郁积着,她很想大声反驳,很想高声对着那老女人自己是被冤枉的……可是,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这所谓的赃物,又要旁人怎么相信呢……
此时,周亦一副震惊的样子,一会转头看着无神呆滞的林黛薇,一会打量着趾高气昂的大妈,半晌小心地开了口。
“阿姨,你没发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