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南宫芷曾经以为自己会对兰猗一生默默守护,将情字深深锁在心底,很多事情他可以隐忍,唯独兰猗,他不愿看着这样倾世的女子,如同佛陀面前的优昙花一样,经历三千年的轮回却只为一人而开放,最后,湮灭。
他一直是相信她的,相信她的善良,因为她曾经跪在冬梧阁的雪地里,哭得悄无声息,那样虔诚的烧着一卷卷自己亲手抄写的经文,虽然她说南宫琳是自己亲手所杀,但这宫里藏着多少冤魂?又有谁会为那些死去的人而忏悔?
千里江山,不过一段笔墨风华,看着南宫曦作茧自缚,他有些倦了,呆在伏室里那段日子,黑暗的似是没有尽头,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夜,他终于见到灯火,然后听到一声轻柔的呼唤:“阿九!”
从太武殿的伏室里出来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不想再放手,哪怕辜负了先帝的托付。
桃李艳,柳絮飞,万春亭上碧草春色,南宫芷面前放着那张“松石间意”,轻轻拨弦,金石声悠远,他眼底浮起笑意,周围细风玉露,他耳畔中响起兰猗被关在未名宫时对他说过的话:“回来与我再合奏一次《秋塞吟》”
只要是她的一切心愿,他都会替她实现。
远远望见一个娉婷身影,缓缓踏上层层石阶,梅子青的裙裾在风中轻扬,飘逸不染俗尘,南宫芷感觉到心跳加快起来,为什么会有这种忐忑不安的感觉,那种强烈的盼望,驱使他从琴桌前站了起来,刚走出万春亭时,却突然愣住了。
“德妃娘娘?”南宫芷毫不掩饰眼中的失望,呆呆望着走上万春亭来的江若紫。
“六王爷?”江若紫抬头,亦是一脸的诧异,眸中却闪过一丝惊喜。
“你怎么会来这里?”南宫芷心里涩了涩,也许明白了什么,却不敢去想。
江若紫定了定神,微微垂眸,轻声说道:“兰贵妃相邀本宫来此一聚!”
“她叫你来万春亭?”南宫芷心里一沉,果然是兰猗故意安排,眼中黯淡了下来。
“兰贵妃暗地里叫人传话,说有事与我商谈,不想竟会在这里碰见王爷,真是巧了!”江若紫唇边一缕轻笑,眼中温柔。
“的确是巧了!”南宫芷搪塞了一句,不知道兰猗又在想些什么,只觉得满心都是失望,不由缓缓回到琴桌前坐下。
江若紫瞥了一眼周围,花繁叶静,不由莞尔一笑,也在亭中坐了下来,轻轻说道:“既然王爷如此雅兴,在此抚琴,不知可否让本宫聆听一曲,顺便等候兰贵妃!”
“娘娘客气了!”南宫芷清淡一笑,心底却暗暗思忖:“看这情形,她十有八九是不会来才对!”
一曲《秋塞吟》弹得何其落寞,江若紫微微用帕子掩了掩嘴,眸中浮起水色来,丝弦轻振,却只觉心头弥漫着孤寂的思念感,待到最后一个音慢慢消逝时,不由笑得苦涩,轻声问道:“这首曲子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觉得听上去心里面悲凉一片!”
南宫芷低头望着琴上七根丝弦,似是心里的情丝分分秒秒的紧紧繃着,每个音都响彻在这万春亭里,却可叹不见知音。
半晌,他淡淡答道:“此曲名叫《秋塞吟》,讲的是汉元帝时,昭君出塞的故事!”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江若紫眼底湿润,酸楚一笑:“世人都将昭君出塞传为美谈,谁又曾料想过她千里迢迢,出塞和亲时的心情,身为女子,很多事情不能由自己做主,秋叶凄凄,其叶萎黄,虽得委食,心有回徨,我独伊何,来往变常!”
南宫芷见江若紫脸上似有泪光,竟也觉一时心头微痛,不由淡淡道:“德妃娘娘深得圣宠,何来委食一说!若论我独伊何,来往变常这八个字,倒是适合我,来来去去所有的事情在眼前发生,最好的结果却永远都轮不到在下!”
“那是因为王爷眼里只看到别人罢了!”江若紫心里何其通透,笑得苦涩,这些年来,她的心意又有谁明白?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南宫芷默默将琴放进青底蓝花的琴囊里,起身淡淡说道:“德妃娘娘见谅,小王先行告退了!”
江若紫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站了起来,拦在了南宫芷的身前,倒让他怔了一怔,满眼不解的望着她。
“六王爷!”江若紫低低叫了一声,却咬了咬嘴唇,始终有些难以说出口,良久,她鼓起勇气,脸上微微发着烧,望着南宫芷,轻轻说道:“六王爷,我......”
“德妃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私会昭郡王!”兰猗突然从万春亭侧的石径上悠悠走了上来,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口气凉薄的令人心寒:“本宫方才经过听到琴声,以为是皇上在此,却不想见到你二人在此私会?”
“兰贵妃!你!”江若紫只觉得胸口一疼,兰猗与她相约在万春亭,她以为碰见南宫芷只是意外的巧合,却不想这时才明白过来,自己居然也被兰猗设计了。
兰猗似乎并不在意江若紫咄咄逼人的眼神,灿若晨星的眸子里满是凉凉的笑:“本宫与朱婕妤,魏才人一起在南苑赏花,听到万春亭中似有琴声响起,便想着过来看看,却不想见到了不该看的一幕!”
南宫芷眼中沉静,默默看着兰猗,宫里的女人似乎天生就会为了达到目的而牺牲别人,但兰猗不是,她不会伤害自己身边的人,如果为了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她宁可选择牺牲自己。
“朱婕妤!方才你也看到了,不如就请皇上过来定夺定夺吧?”朱宁儿见有兰猗撑腰,虽然不愿意但还是赔着笑脸轻声道:“后宫之事,都是听娘娘的,何须惊动皇上呢?”
“哦?”兰猗冷哼一声,说的淡慢:“就怕宫里的话不好听啊,人人都道我持宠生骄,更何况今天要处置的是堂堂的德妃娘娘!”
“后宫中有后宫的法度,犯了宫规,贵妃娘娘主持公道,乃是常理!”朱婕妤瞥了江若紫一眼,轻蔑一笑:“娘娘放心,这里这么些人,有目共睹,就算皇上追问起来,也不过是眼前事实罢了!”
“那依你看,要如何处置呢?”兰猗笑的有些令人生寒,江若紫虽然被她弄了个措手不及,但一来总还是信着兰猗几分,二来以她的身份,总要与南宫昱当面说辞,眼见她句句话都对朱宁儿说的清楚,不由冷笑一声:“兰贵妃,你就不怕我面见皇上,治你一个污蔑之罪?”
“德妃娘娘!”朱宁儿站在兰猗身旁微微一笑:“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妾身和魏才人陪着兰贵妃赏花至此,三人所见,难道皇上还不相信?”
说着,朱宁儿转头对着兰猗谄媚一笑:“娘娘稍待片刻,妾身这就去叫人过来!依照宫规,德妃娘娘怕是要在暴室中等待皇上的召见了!”
“你以为入了暴室,还可以再见到皇上么?”兰猗冷冷一笑,朱宁儿听兰猗说的霸道,越发壮着胆子去了。
兰猗静静望着朱宁儿离开万春亭,突然脸色一变,眼中凉凉瞥过魏巧凤的脸上:“魏才人!方才你都看见什么了?”
魏巧凤被她问得有些没头没脑,不由诺诺答道:“跟随贵妃娘娘赏花至此,见到昭郡王在此私会......德妃娘娘......”
“你亲眼所见?”兰猗口气一变,突然眼中凌厉,盯着魏巧凤,看得她浑身一颤。
“贵妃娘娘?”魏巧凤起初跟着朱宁儿,如何又糊里糊涂的跟了兰猗,宫里波诡,以她的年纪和资历对宫中争宠之事听一些,看一些,却已然是有些怕了,现在听兰猗语气不善,不由不明就里的望着她,有如惊弓之鸟。
“明明是本宫与德妃娘娘相约赏花,偶遇昭郡王在此弹琴!”兰猗突然又笑了起来,笑声轻快释怀,凉悠悠的望着魏巧凤说道:“除了你们,本宫可是还有人作证的!”
“贵妃娘娘明鉴,原本是妾身陪着德妃娘娘一起来的,私会一说实属无稽之谈!”
任清如的声音清淡,一袭樱色襦裙从万春亭下的假山中走了出来,缓缓走上万春亭,站在了江若紫的身旁。
“任美人!你总算来了!”江若紫见兰猗话锋一转,不由顺着她的由头,对着魏巧凤轻轻笑道:“魏才人可是想好了,待会要怎么说才对?”
魏巧凤呆呆看着眼前变故,脑子里一片混乱,良久,心里清楚起来,扑通一声跪下:“妾身自知浅薄,原听两位娘娘教诲!”
兰猗上前轻轻扶起魏巧凤,见她眼里早就滚下泪来,小脸儿煞白,不由柔柔笑道:“妹妹想多了,只是这宫里如今越来越诡异,不忍心看妹妹再趟这浑水罢了!”
“娘娘!”魏巧凤想到进宫来的种种境遇,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兰猗用手中的帕子轻轻替她擦了擦眼泪,又微微拍了她两下,淡淡说道:“你心里的苦,本宫都明白,你看这宫里的女子,个个望上去都如花似玉般的,可心里肩上背着的担子,谁又明白!”
“你可是担心父亲在朝中的地位?”兰猗不动声色的浮上笑意,轻声道:“既然昭郡王在此,还怕没有前程?”
南宫芷一言不发,前前后后看着真切,兰猗费尽心机在宫中拉拢人心,不惜用手段令前朝的人一心投到昭郡王门下,虽说是为了南宫昱的江山,但她对自己的这份信任却也是明明白白,不由低低叹了一声。
任他世事清浊,为你一笑,哪怕再次堕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