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文军说：“场上居民这一块让赵副乡长负责，昨天晚上我才和郭书记通了电话，估计也没什么大事，就这么定了！老赵你留下来！”
可赵副乡长一听，像是和谁赌气一样，气鼓鼓地往外走了。龚文军见了，又对“老拱”说：“那就‘老拱’留下来吧！”
但“老拱”也说：“我还是去我的虎尾村！”
龚文军又看了看周副书记，最后周景辉书记留了下来。
尽管龚文军马不停蹄，赶到王家坪村，也是吃过午饭的时候了。他没有直接进村去找王新全和陈菊，而是在山坪上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掏出挎包里的馒头，就着开水，一边吃一边休息。和风习习，艳阳高照，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林木湿润的气息。山上海拔高，一些庄稼已经成熟了，在惠风的吹拂下，成熟的小麦摇着金黄色的、沉甸甸的穗。一些小麦正在成熟，麦穗半截黄半截青，有些像小姑娘害羞的样子。间种在麦地里的洋芋和玉米苗，吸饱了水分正在蓬蓬勃勃地生长，黄的金黄，绿的翠绿，阳光下层次感十分强烈。夺人眼目的，还有一家家农舍周围的樱桃树，挂满了一串串红玛瑙似的，成熟了的樱桃，十分灿烂。龚文军想，要不是老天爷降下的这场灾难，眼下的景色多么迷人呀！可是上天不睁眼呀！
龚文军填饱了肚子，又休息了一会儿，让自己的气喘匀净了，这才站起来，朝散落在山上的人家走去。
王家坪村的生产自救，果然搞得有条不紊。由于路途遥远，交通不便，这些年山上改建房屋的很少，大多数村民都还住在过去的木结构穿斗房里。在这场地震中，虽然也有被震塌了的，但大多数只是瓦被震掉，或房架被震斜、震歪了。龚文军一路走过去，看见一些被震斜、震歪的屋架，已经被拉正了，一些房顶缺了瓦的地方，盖上了五颜六色的塑料布或青灰色的茅草。龚文军拐过一个山嘴，看见下面一家人户正在拉歪斜的房屋。拉的方法很简单也很原始，就是在房屋外倾这边的每根柱头的上方，分别拴上两根粗钢丝。
钢丝的另一头或者拴在大树上，或者拴在几块大石头上，然后将一根钢钎插在两根钢丝中间，钢钎两边各站着一个大汉，像推绞车一样拧着钢丝。随着钢丝像麻花一样拧紧，倾斜的屋架开始发出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并开始慢慢站正。而在房屋另一边，一些人拿着事先削好的木楔，只要见柱子底下出现了一点儿缝隙，就将木楔塞进去，不断地用斧头揳紧。这样周而复始，一座倾斜的房屋就被拉直了。最后，还用两根木头，衬在歪斜一面的横枋上，防止它再度倾斜。方法虽然简单，让龚文军感动的是汉子们拉房时，喊出的那种“嘿啰嘿啰”的雄壮而有力的号子，这声音表明了大伙儿在灾难面前，不可战胜的精神和力量。这些天来，龚文军听见的，都是一些悲戚的哭泣和怨天尤人的抱怨，现在猛一听这雄壮的声音，觉得自己整个人也焕发出了力量和勇气。
龚文军站在高处，看了拉房子的汉子们很久，然后才绕到山脊的后面。在那儿，他看见一个正在清理废墟的老大爷。老大爷看上去有六十多岁了，满脸皱纹，但身子骨还十分硬朗。龚文军走过去，喊了一声：“老哥子，忙呀？”
老大爷抬起头，认真地看了龚文军一会儿，似乎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似的。过了一会儿，老人终于想起来了，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沾满灰尘的手，然后才说：“哦，我见过你，你是乡上弯书记吧？”
龚文军走过去，要拉老大爷的手。老大爷急忙把手往身后缩，说：“使不得，使不得，弯书记，我这手龌龊！”
龚文军见老人拘谨的样子，收回了手，却在一根黑不溜秋的木头上坐了下来，说：“有什么龌龊的，老哥子？”然后又问，“家里没人遇难吧？”
老人听了，目光黯淡下来，说：“怎么没有？老太婆心肠硬，离我们去了！”
龚文军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说：“哦，老哥子，我不该问，啊！不过你也不要悲伤！”说完马上转移了话题问，“你在这儿清理废墟，儿子媳妇呢？”
老人说：“媳妇下地了，儿子帮别人加固房屋去了！”
龚文军停了一会儿，又问：“老哥子，遭受了这么大的灾难，今后的日子怎么过，你想过没有？”
老人的胡须颤动着，他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龚文军说：“怎么过？去的去了，活着的人总得想法过，是不是？”
龚文军点了一下头，说：“是呀！不过，你们打算什么时候重新建房子？”
老人这次没有思索，马上接了龚文军的话说：“正在准备材料，材料一齐，村上就组织人来帮我们建！”
龚文军又马上问：“损失这么大，你们没想过等国家的救济吗？”
老人听了这话，像是眼睛不好使一样，乜斜着看了龚文军一会儿，才对龚文军反问：“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想到救济？”
龚文军听了这话，禁不住全身哆嗦了一下。老人的话虽然质朴，却让龚文军受到了鼓舞。一股战胜灾难的信心和力量，来到了龚文军的身上。他又和老人拉了一会儿话，这才起身去找王新全和陈菊了。
王新全和陈菊也在帮村民拉房屋，一见龚文军，两个村官都表现出很意外的样子。王新全说：“弯书记，你怎么来了？”
龚文军说：“我是专门来看你们的生产自救工作！还有就是祝贺陈菊当选为村主任！”
陈菊一下红了脸，说：“我是被他们硬逼的，还不知道合不合法呢！”
龚文军说：“群众拥护就是最大的合法！再说，儿媳妇接替老公公的事业，也是应该的嘛！”
陈菊知道龚文军开玩笑，就说：“儿媳妇又怎么？反正又没干坏事！”
龚文军说：“你要干坏事我就不来了！你那两句‘有手有脚有口气，就不应该被灾难吓倒’的话，说得实在太好了！”
陈菊的脸又红了，说：“我这张嘴巴没有把门的，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说错了弯书记也不要见笑！”
龚文军听了又笑着说：“我就喜欢听你这没有把门的话！你多说一点儿这样的话，全乡的生产自救工作就有希望了！”说完，龚文军把两个村官叫到一边，对他们讲了自己所知道的外面的一些灾情，并专门传达了郭书记昨天晚上和自己通话时的指示和关心，要他们继续发扬成绩，不等不靠，努力搞好生产自救。王新全和陈菊也表了决心。龚文军惦记着乡上的事，说完，就要急着下山。王新全和陈菊要留他在山上住，被他拒绝了。龚文军回到乡上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他一到家，马骏就过来告诉他，说县上明天要派直升机，给乡上送帐篷、药品来，顺便把重伤员接到市里大医院治疗。
第二天，两架直升机果然给上石岭子乡送来了急需的药品和一百多顶帐篷，并把十几个重伤员接走了。
看着十多个重伤员被抬上直升机，龚文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董万成的老婆王翠竹看见村里一些人，在冷场天往乡上跑，不知他们有什么事，一问，才知道电话通了，这些人都是到乡上给外面亲人打电话的。王翠竹急忙从地里跑回家，告诉董万成电话通了的消息，让他赶快给儿子打一个电话。董万成掏出手机，想开机，却开不起了。董万成知道是手机电池耗尽了，于是也急忙往乡上跑。等他跑到乡场上，却发现肖三儿那部公用电话前，排了很多人。他心里很急，想插队又怕大伙儿骂，因为这个时候，难道只有你一个人心里才急？看见人这么多，他就想找一个家里有固定电话的熟人，借他家的电话打一个，大不了按照公用电话给他钱嘛！这样想着，董万成就退出了排队的人群。
现在，小场已经不像地震才发生时那么乱了，街道上虽然还堆着几户房屋垮塌的人家，从废墟里清理出来的木料和一些日用东西，但他们都尽量把东西往阶沿下面码放。地震发生后，一些人从屋子里搬出的电器、粮食、衣物等，现在也搬回去了，也没有人在街道上搭防震棚。因此，街道上看上去又和过去差不多了。董万成很快就来到了“胡传魁”的“四海香”店前，见“胡传魁”正把店里那部电话往外面拉。“阿庆嫂”一只手提着一个小方桌，一只手拿了一个纸牌，跟在“胡传魁”后面。来到店门前面，“阿庆嫂”将小方桌放下，又将纸牌立在桌子上。董万成这才看清，纸牌上用红墨汁写着“公用电话”四个字。董万成一下明白了，开玩笑地问：“黄老板，你真知道趁火打劫呀！”
“胡传魁”把电话机子在桌子上放好了，这才对董万成说：“我这是急群众所急，想群众所想，哪儿还错了？”
董万成说：“要是打电话不收钱，那才是方便群众！”
“胡传魁”说：“要是‘冒儿头’可以任我吃，吃多少也不收钱，我这电话也就不收钱了！”说完，两只嵌在胖脸上的小眼睛，像猎人发现猎物似的滴溜溜地放着光，乜斜着董万成问：“董老板，是不是要打电话？”
董万成说：“让黄老板说着了，我正说借个熟人的电话用一用呢！”
“胡传魁”马上收敛了笑容，说：“董老板，我这电话可是要收钱的！”
董万成说：“我知道你要收钱，你怕我给不起钱吗？”
“胡传魁”说：“那我们就说好，我这电话，打通了是每分钟一元钱，打不通也要收一元钱……”
“胡传魁”的话还没说完，董万成就叫了起来，说：“黄老板，你的心还不黑嘛，青天白日，也敢敲竹杠？从来没听说过，打不通也要收钱？你这简直是像七月十四出来的饿鬼抢钱！”
“胡传魁”说：“董老板，话莫说得那么难听嘛！我这电话一次也不打，电信局每月还要收我十五元座机费，我总莫得他们心黑嘛！何况你还打了的？虽然没有打通，你也占用了我挣钱的时间，这叫占用资源费！”说完又对董万成问，“董老板，你到底打不打？不打你就快走，后面有人来了！”
董万成回头一看，果然看见有几个人朝这儿跑来了，就急忙说：“来都来了，我怎么不打？”说着，就过去拿起话筒，拨了儿子的手机号码。但是儿子的电话关机了，他又拨了一遍，话筒里还是传来“嘟嘟”的忙音。董万成愤愤地骂了一句：“臭小子，跟老子关什么机嘛！”
骂着，董万成走了出来，“胡传魁”急忙喊道：“哎，董老板，你还没给钱呢！”
董万成还没答应，一旁“阿庆嫂”嘻嘻地笑着，和男人一唱一和地说道：“你忙什么嘛？董老弟那么大一个老板，哪会为一块钱丢脸呀？”
董万成本来是不想给钱的，可一听了“阿庆嫂”的话，只得掏出了一块钱，丢在了“胡传魁”面前，嘴里嘟囔地说：“龟儿子，硬是抢钱！”说完就往一边走了。
可是还没容他走几步，“胡传魁”又喊住了他，说：“哎，董老板你过来，我还要向你说件事呢！”
董万成听了，只得又走了过去。“胡传魁”对他说：“本来这事我不想跟你说的，可想了一下，因为我们是熟人，还是跟你说了为好！”说着，将两片肥厚的嘴唇凑到董万成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那天跑到黄校长寝室里翻箱子的小偷，又回来了……”
董万成一听到这里，眼睛顿时瞪大了，立即打断了“胡传魁”的话问：“回来了？在哪儿？”
“胡传魁”用一只手蒙住半边嘴角，仍然像是耳语般对董万成说：“在学校里，成天跟在乡政府‘炊哥’后面屁颠屁颠的！”
董万成马上咬牙切齿地叫了起来：“哼，老子要去找他！”
“胡传魁”说：“你可要注意呢，听说他救过‘炊哥’的命，‘炊哥’护犊子呢！”
董万成还是涨红着脸说：“我才不管！哪个敢袒护偷儿，我就和他没完！”说完，马上就气冲牛斗地走了。
“炊哥”完成了一次类似古代八百里快马驿传的任务后，睡了整整一天，醒来就对龚文军说：“弯书记，乡上人不够，有什么跑腿下力的事，你就给我说吧！”龚文军知道他的心思，就对他真诚地说：“你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好，辛苦了！下面主要是发动群众生产自救，工作很复杂，你没下过乡，也没有做群众工作的经验，你就还是做你的本职工作吧！兵马未动，粮食先行，保证大家吃好吃饱，这个工作也很重要！你都看见了，几十号伤员加上医生，还有我们和学校的老师，学校炊事员忙不过来，你就留下来协助他，把这段时间度过了再说！”“炊哥”听了，愉快地接受了任务。除了帮助学校炊事员做饭，“炊哥”还主动承担了到乡下买粮买菜的任务。“炊哥”下乡买粮买菜，六指儿就跟着他扛口袋背背篓，“炊哥”在家里帮着做饭时，六指儿就在食堂外面的阶沿上择菜洗菜，俨然是伙食团里的一员一样。六指儿的手脚非常麻利，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机灵劲。没几天，不但黄校长和学校那个炊事员，就是老师们也有些喜欢起他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