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那是圣火年,第507个纪伦。我和奥古斯丁来到了冥界死海的岸边,穿过眼前层峦的礁石,便是片一望无际的汹涌怒涛,没有海鸟敢在这里气息,因为这是冥界最危险的海域。
我犹记得,当时奥古斯丁挺立在海风中,穿着他最喜欢的黑色长袍,那件衣服有种神奇的力量,曾在危难时救过他很多次,所以他以自己的名字“奥古”来命名它。现在他就要出海了,要穿过冥界的死海,寻找一个他从未到过的地方,那里专门收容不被接纳的灵魂,他此去的目的是为了一个人。
那只船仍没有来。我眺望着海,伤心地说:“奥古斯丁,你一定要去那里吗?”
奥古斯丁说:“她是因为救我们才会到那种地方的,我必须去救她。”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灵魂到达了那个地方,你也会去找我吗?”
“会的,你们两个无论谁,我都会去找。”
“——能让我跟你一起去吗?”
他沉默了很久,望见海天相接的地方,那艘船终于驶来了,他却掏出一个绣有花纹的蓝盒,交到了我手上。
“这是什么东西?”
奥古斯丁用一惯冷漠的口吻说:“里面是萨满的魔法巨齿,你拿着它,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去吧。”
“你要赶我走是吗?”
只是说话的时间,那艘仿佛诡异的幽灵客船,悄无声息的接近了海岸线,船帆被海风鼓动着,在海上发出一种若有似无的长鸣,正在召唤他前往。奥古斯丁最后看了我一眼:“回去吧阿季,我该启程了。”他踏上了海面,向那条船走去,我仿佛岸边矗立的礁石,无言地望着他。当奥古斯丁登上那条船后,它开始掉头向茫茫的死海深处行去;他的身影出现在甲板上,而我则呆立在岸边,目送着帆影渐稀渐远,直到永远……
第一章墓地与黑夜
在我十八岁那年,我踏上一条远行的列车,独自来到一座名为月城的地方求学。那年我刚好上大学,考到了S省大学的历史系,当听说我要离开这个家,远赴他处求学时,继母兴奋的一夜未睡,因为她终于可以不用再看见我了。
四岁的时候,父亲带着我来到了那个家,和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她就是我的继母。
继母平时待我不好,在家里总是逼我干各种杂务,稍微做得不好,就会受到她的冷嘲热讽。
没过两年,我的妹妹的便出世了,当时最高兴的不是继母,而是父亲。我仍然记得他在产房外面,听见护士说女儿降生的时候,他兴奋到发狂的模样,仿佛这是他第一次有了孩子。
我知道父亲并不疼我。也是从妹妹出世后,我在家里已经没什么地位了,也可以说从来没有什么地位,以前我和继母在家里时常较暗劲,她认为我是一个怪人,经常在父亲面前告我的状:
“你看,季丽安在房间里大白天还拉着窗帘,从小就是这样,见不得光是吗!”
有时我从外面回来,她见我戴着遮阳帽,便训斥我说:“季丽安,你有病是吗!外面天气这么好,为什么出去总要戴着遮阳帽!”
我戴帽子,到底碍着你什么了!我一直忍着没有反驳她。我承认自己的身体是有点不正常,可还定义不了这到底是什么症状,我受不了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会很难受,所以从小我喜欢躲在阴暗的房间里,窗帘从没打开过。继母把这一古怪行为,刻薄地说成是遗传我母亲的基因。母亲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就死了,我对她没有丝毫的印象。
时光荏苒,我凭借努力顺利度过高考,在报志愿时,我故意选了一所很远的大学,好离这个家远点。继母听到这个消息,终于也感到自己解脱了,一天晚上她对我说,家里可以支付学费和住宿费,其他费用由我自己想办法,还有就是毕业之后不准回家,要自己在外面找工作生活。
在9月10号的晚上,妹妹刚被继母哄睡。我拉着行李,连声招呼都没打,独自离开家去了车站,列车是在晚上十一点左右出发。当时我走到楼下,抬头望了一眼,看见家里厨房的窗户有一个人影。
我想那大概是我父亲。
在大学生活的头一年里,我觉得过得很轻松,当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阳光,讨厌月城每个晴朗的早晨,同一个宿舍的同学都不知道我有这样怪癖,他们以为我只是一个爱戴帽子的女孩。
只有我刚到宿舍的第一天出了点问题,发现自己的床位处在靠窗的位置,当时宿舍里只有一个女生,她穿的衣服很简约,肌肤光洁如玉,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像极了香港明星阿sa。
我跟她打过招呼之后,开始商量能不能和她换换床位,她的床位正好处于寝室里端。
她疑惑地问:“为什么你不能睡在靠窗的位置?”
我想了一会,说:“我只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有眼疾,如果早晨起来光线太强烈眼睛会受不了。”其实我只是讨厌阳光,其他的对我倒影响不大。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你的眼睛看起来很亮,怎么会有眼疾呢。”
“我也不知道,从小就是这样,去医院检查也弄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最后一句是真的。
“那好吧,可如果有人来查怎么办?”
“没关系,我们可以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再换。——我叫季丽安,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晓雪。”她露出微笑。
床位问题解决了,那天起,我和晓雪也成了朋友,她也是以后我在学校里唯一的好朋友。不知为何,这个城市的人总能带给我一种强烈的隔阂感,使我不敢靠近,宿舍里除了我和晓雪其他都是本地人,所以我跟她们的关系始终不冷不热,不过就像之前说的,大学第一年度过的很顺利,我没回过家,家里人也从没来看过我,只有寄钱的时候,父亲会捎带给我打个电话,问候几句。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大学,更讨厌这个城市,它常会使我内心的孤独感在人群里暴露无遗,始终没有消失过。等我上了大二,怪事便接踵而至,尤其是在宿舍的夜晚,那段时间,我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憔悴,这全是因为一个怪梦,因为它重复了很多次,所以我记得很清:
每当深夜,我的视野便开始在一片墓地里游移,苍穹像被一块墨黑的布遮住了,不见一颗星。
周围矗立的石碑上没有墓志铭,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压抑。这时总会有一个男人从黑暗冲出来,步履急促,像有什么重要的事在等着他。
我描绘不出他的模样,因为每次都只能看见他的腿,当我快要接近他时,也是梦醒的时刻,那时阳光正在抚摸我的脸,我走下床,到洗手间看见镜子里又憔悴几分的脸。
那时我很困惑,不知该跟谁去诉说,直到有一天,我失神地往教室走去,突然有人猛按我的肩膀,差点让我一个趔趄栽到地上,同一个宿舍里的王小雪吓坏了,赶忙扶住我。“对不起阿季,我……我没想到力气会这么大,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
我摆摆手,示意没事,其实不是她力气大,只是这两天我身板脆。王小雪见我无精打采的样子,不解地:“你怎么了阿季?这两天你为什么一点精神都没有?”
“小雪……算了,我没事,只是有点失眠。”
“是吗,”王晓雪看了我一眼,透出犹豫的神色,“难怪了,你知道吗,最近宿舍半夜总是有怪声……”
“有怪声?有什么怪声?”我停住脚步,顿时来了兴趣。
王晓雪说:“好像是脚步声,另外夜里有时还会听见厕所传来流水声。——阿季,难道你就没有听见过?”
我摇了摇头,夜里我从来没醒过,不过看小雪为难的神色,好像那些声音都是我弄出来的。
“阿季,那我问你件事,你可不要生气。”
“什么事?”
小雪畏缩了一会,然后问我:“阿季,你夜里是不是有梦游的习惯?”
“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有一天夜里,我发现你的床上没人,然后厕所里一直传出声音,那时候我就怀疑是不是你在梦游。”
“你说的是真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听见卫生间传出流水声是在前天,那时候你就没在床上,我有点害怕,没敢下去看。”
听了小雪的话,我心里也跟着毛骨悚然,“小雪,你真的看见我没在床上吗?”
王晓雪或许知道她的话吓到我了,安慰我说:“阿季,你不用担心,肯定是你这段时间压力太大才会梦游,放松一点,干脆我们今天去月城公园里走走吧。”
我想了一会,忽然说:“不行小雪,今晚我不能在宿舍里住了。这样,你陪我去学校附近找房子去吧。”
“为什么啊?阿季,我告诉你这些事,可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小雪委屈的说。
她完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觉得宿舍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影响我,才会连连引发怪梦。我跟小雪解释了一番,但没将怪梦的事告诉她,这个性格有点缓慢的女生听完后,才渐渐明白我的意思。
“可是阿季,你自己在外面住行吗?我真的有些担心。”
我说:“没事,从小到大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你还用担心我啊。”
小雪脸上出现心疼的神情。
“那好吧,下午我就跟你一起去,可一定要找个离学校近点的地方。”
我点点头,心想要在这两天赶快找到住的地方,我的神经现在就像根经不起弹动的弦,再没有好觉,恐怕就要断开了。
月城,或许不知何时才能离开,但我知道,自己不会害怕那天,这个城市没有值得我留恋的地方。
——阳光以温顺的姿态照进房间里,我站在客厅中间,正打量着四周围,屋子里家具电器一应俱全,离学校也近。我和小雪已经寻找两天了,这里算是最佳住所了。
“不错,小雪,你找的房子还不赖嘛。”
王晓雪正好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听见我的话,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套房子一室一厅一卫,刚好够你住的,床什么的都有,因为我妈妈认识房东,房租可以算你便宜点。”
我走过去,轻轻揽住她。“小雪,你说吧,我该怎么报答你。”
“那……就让我陪你一晚上好了。”
“你想干什么,我可不搞女同……”
王晓雪捂嘴一笑,佯作生气地:“谁要跟你搞这个!你收留我在这睡一晚就行,我懒得再走回宿舍了。”
我点头说:“好,只要你不怕我梦游,收留你几个晚上都没问题。”虽然这样说,可我心里一直在祈祷,晚上千万别再做那个怪梦了。
夜里,当皎月升起时,我坐在床边靠窗的位置望着上空,在十一楼的高度俯瞰这个沉沉夜幕下的城市,一颗心忽然觉得渺小了很多,不是因为面对这个城市,而是因为月光撑起的那片夜空。
王晓雪这时走上床,问我,“阿季,你为什么还不睡觉呢?”
“小雪,你说这个城市的房子,为什么每个房间里都有窗户。”
王晓雪愣住了,接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阿季,你这是什么问题,房间里没有窗户那不成密室了吗!你怎么会有这样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告诉你吧,其实自我出生起,我就不喜欢日光照在身上的感觉,所以非常讨厌有窗户的房间,这就是我和你换床位的原因。”
王晓雪惊讶的说:“你不是说过自己有眼疾吗?”
“那是骗你的。”
“难怪了,你无论走到哪,都爱戴个遮阳帽,你不会像那个摇滚巨星MJ一样,对阳光过敏吧?”
“我也不知道。算了,不想这些了,还是早点睡觉吧。”
我躺在床上,和小雪面对着面闭上了眼睛,因为一整天的奔走,两个人很快便进入梦乡。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我慢慢有了知觉,听见房间里传来阵细微的响动。
“——是谁在那!”屋里只有从窗户射进来的一束月光,我猛然直起身子,向门口看去,一个矮小的黑影慢慢靠拢过来,那双毛茸茸的腿正好出现在月光照耀的地方。
老天,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尖叫一声,急忙去推旁边的王晓雪,可无论怎么晃她也不醒。漆黑中,对方似乎说了一句话,一团银光在距离床不到三步远的地方凭空出现,映亮了整个房间,也映亮了我和那个人。
他站在屋子中间,身材矮小粗壮,衣服似乎是用某种动物的棕色毛皮制成的,在他左脸颊上有道狭长的伤疤,看上去面貌可憎,令人生畏。
“别再叫她了,她醒不了的。”他用手杖朝地上戳了几下,发出“咚咚”的响声,那根手杖和人的脊骨一样。这时他身后的影子忽然充满了整个房间,那阵威慑力顿时令我萎靡下来,恐惧地注视着他,不敢再吭声。
“这样才对,”他冷冷一笑,将黑影收回,朝我走过来,“李古塔斯,你在这里呆了太久了。”
他在距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连身上的怪味都清晰无比,脊骨手杖在我脑前晃了两下。
“你要做什么!”那根脊骨简直太吓人了,我在床上拼命往后退。
“不用害怕,我只是把植入你脑里的东西收回来,这样你就不会再做梦了。”他转过身,凭空将摆在墙角的椅子拉过来,坐在了上面。
“难道你会魔法吗?”我楞了一会,突然想到哈利波特里的情节,巨人海格夜里来找主角带他去霍格沃兹魔法学校,——眼前的却是个矮人!一个很丑陋却极具威慑力的矮人。
那团银光似乎变暗了些。他蠕动一下发红色的嘴唇,仿佛来之前喝过谁的血,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我是谁不重要,现在你要知道你是谁,李古塔斯。”
“等等,你叫我什么,李古塔斯?你认错人了,我不叫李古塔斯,我的名字叫季丽安。”
“季丽安,这个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是……是我妈。”
他露出嘲弄的笑容,“你母亲早死了,怎么可能给你取名字。”
我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妈死了?”
“没错,很抱歉跟你这样说,但你和你母亲都不属于这里,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把你送到这来。”
“难道就是你施放魔法让我做那些怪梦的?”
他轻轻站起来,“那不是梦,你看见的那个男人真的存在,想去那个地方吗?说实话,我来这里一趟非常不易,而且我也不能一直呆在这。”
“你要带我去那片墓地。”我想了一下,摇头说,“不行,我还有好多事没问清,连你的身份我都没搞明白,怎么能跟你一起走。”
“我可以告诉你,我叫卡恩,如果你还想问什么,可以到了那个地方再跟你说。”
窗外倏然卷起一阵狂风,我扭过头,看见窗外的空中停留着一个怪物,芭蕉叶般大的翅膀正上下摆动。“那是什么东西。”外面的月光很明亮,我看着这个浑身杂毛的巨鸟,心里竟一点也不害怕,只是充满着好奇。
卡恩缓步走来,说:“它在你们这里被称作秃鹫,不过在我们那里都叫引路鸟,我手里这个权杖也是用这种鸟的脊骨做的。想解开这一切,就跟我走吧,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李古塔斯,难道你在生活中没发现自己异于常人的地方吗,还有你在眺望星空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怀疑你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我顿时困惑住了,我心里是有很多疑问,而且对梦里那个墓地也极度好奇。可,老天,眼前这可是两个怪物,跟他们走?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李古塔斯,你还在犹豫什么?”卡恩问道。
“可……可我的朋友,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睡得这么死?”我看着小雪安详的睡姿,真希望她现在能醒来再看看我。
“我保证她明天一早就会醒,”卡恩走到窗前,身前仿佛有双无形的手一样,窗户被自动打开了。“李古塔斯,你只有这一次机会,跟我离开这里,然后——我们去找墓地里找那个男人。”
窗外那只巨大的怪鸟开始扑动翅膀,卡恩已经踏在了它背上。我俯身在小雪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没有再犹豫,在床边穿好了鞋。
卡恩见我穿着单薄的睡衣,不知用什么方法,变了一身纯白色的毛皮穿在我身上,那好像是白狐的毛皮,穿在身上温暖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