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233700000001

第1章 “杀八方” (1)

1

年景不好。

晌午的太阳很精神地挂在天上,奋力喷吐着丰富的热气和光芒。土路两边的高粱本来已经到了抽穗子的时候,却被晒得打了蔫,垂头丧气地卷起了宽大的叶子。自打康德皇帝在新京登上大宝,辽西的几个县已经旱了两年了。

这样的天气,谁也不愿意出来逛荡,土路静悄悄的,除了烦人的蝈蝈叫和偶尔飞起来的蚂蚱发出的啪啪声,再也听不到一丝声响。远远的一溜尘土飞扬过来,是一辆大马车,这要是有识马的庄家把式正好经过,非得羡慕得把眼珠子瞪出来:4匹纯种白色东洋马,一点杂毛都没有,这样的天气下居然不打蔫,奋力地拉着一辆西式豪华马车狂奔着。

这里是伪满洲帝国锦州省瑞县城郊。

这时是伪满洲康德三年夏末。

马车里坐着一个年轻人,穿着白色的短袖褂子,上面隐隐地能看出吉纹,这种上等的苏绣,在锦州都买不到,非得在奉天或者新京的大百货公司才能看得见。再配上白色的西裤、圆边墨镜,加上匀称的身材,无论谁见了都得夸一声,好一个摩登的富家公子!这公子长的是一副喜庆模样,可是老百姓看见他都得绕着走,为啥?他的身份可高得有点离谱,年纪轻轻居然就成了满洲国的参议。家里还做着买卖,有的是钱。再加上身边那些个别着家伙招摇过市的炮手,就更让人畏而远之了。

给张参议赶车的是一个干巴巴的老头,脸上布满了皱纹,下巴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子,还有些佝偻着腰,像是经不起一点折腾的老棺材板子了。可是老头的眼睛可有神得很,时不时闪出一丝精光。他是四叔,张参议的外管家。

四叔驾着马车过了一个弯道,前面出现了一个岔路口。老头把车的速度放缓,微微回头问道:“少爷,咱真的进瑞县?照我说还是赶紧赶回滨海,夜长梦多呀。”

“进县城,去找黄老爷子,对了,从北门进去。”

“唉,”老头叹了口气,“少爷,你总是这么赌大运,有输的一天可咋整?”

“还能咋整,找爹妈去呗。赶紧走吧,越晚越容易出事儿。”

马车调头上了岔路,奔向不远的瑞县县城。

瑞县是辽西省一个不大的县城,黄老爷子是这个县城只手遮天的人物,他本人是前清的秀才,祖上可不得了,当过明朝的二品大官。当然,这只是黄老爷子自己这么说,谁也没有当真。

黄老爷子有钱是真的,有钱就有势。黄老爷子不是县长,自己说是没有当官的能耐,可他的威望比县长还高几分。

前清的时候,他捐过顶子,却没有补实缺。大帅在的时候,黄老爷子是东北挂号的开明绅士,据说还和大帅一起吃过饭,当然,这也是他自己说的。东北易帜,服从中央,他家又是瑞县第一个挂青天白日旗的人家。全县城的人都知道,他是成了精的不倒翁。

现在日本人来了,老爷子欣然就任瑞县维持会会长。

既然有钱,水就得是好水,据说是在几十里地外的圣水寺拉过来的山泉。

茶也得是好茶,明前龙井可不是谁都能喝得上的。

张涛笑着喝了一口茶水:“两月不见,老爷子这身子骨可是越来越硬朗了。”

黄老爷子其实不老,不到60岁的年纪,保养得好,看起来还是一副50岁左右的模样。一身笔挺的西装,大背头一丝不乱,上面的发蜡都能照出人影儿来。他呵呵一笑:“老了老了,张参议少年英雄,以后还得看你们的喽。”

两个人又互相吹捧了几句,黄老爷子问道:“张参议不会跑了几十里地就是为了给我这老头子灌蜜糖水儿来了吧?”

张涛笑着说:“老爷子,我这是有了难处了。您也知道,我是靠和日本人做蘑菇生意混点吃喝,可这日本人从来都是货到了日本出手了才给我结账,这马上又到了收货的时候,我这手头……”

“哈哈哈哈哈,我当是啥事叫张参议跑一趟呢。你也太客气了,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欠着我的钱呢。”黄老爷子一听是钱的事儿,也就放了心,“这年景不好,欠了张参议这么长时间,一共是2000大洋,加上利息是2300大洋,我这就给参议张罗去,你先坐着喝点茶。”说着就要起身往客厅外走。

张涛连忙拦着叹了口气:“唉,要是这事儿,我就叫四叔来找你的管家了,哪能惊动老爷子您呀。”看了看满脸疑惑的黄老爷子,张涛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我就和您实话说了,没啥掖着瞒着的,我这次收货,还差5000大洋。”

“5000?”黄老爷子慢慢坐下了,沉吟了一下,“那就5000,虽说我这现在也不富裕,但是你的事儿,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给你凑上。你容我几天工夫,过几天我叫我那不成器的小子给你送去。”

张涛心中一动,黄老爷子有一个独子,在“九一八”以后,就送去日本留学了,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哦?黄公子回来了?都说黄公子是人中龙凤,我却一直无缘相见,有时间我可得好好亲近亲近。”

“回来了回来了。”一提到自己的儿子,黄老爷子眉开眼笑,“要不我还想和张参议说这事儿,我这小子,非得要当兵,这不就上了边防军了。您和张旅长还有晴川太君都有交情,还得请张参议美言几句。”

张涛大方地摆了摆手:“这是小事儿,包我身上。那我就不打扰了,先告辞。”

“唉,这到了家了,不吃饭就走可不行啊。”黄老爷子挽留,“我那小崽子出去办事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正好叫你们认识认识。”

张涛的心里揣着事儿,哪能留下来吃饭:“黄老爷子,有饭吃我哪还愿意走呢?这不是要事在身嘛。”看着黄老爷子面露不快,他一笑,“日本人的买卖,我敢耽误了吗?”

正说着,就听见“啪嗒”一声脆响,端茶送水的小丫头失手打碎了茶壶。这丫头张涛早就注意到了,长得这叫一个水灵,都说东北女人骨头架子大,这个丫头却是一副削肩,盈盈一握的小腰,透过粗纱裤子还能隐约看见修长笔直的大腿,饶是张涛这种自认为不花花的人,也着实多看了两眼。

“槐花,你这丫头怎么笨手笨脚的!”黄老爷子瞪起了眼睛,“这茶壶是前清的东西,要不是来了贵客,我都不舍得用。”

话是责备,张涛却看出来这老头子其实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再看老爷子的眼神,根本就没有看地下的碎片,却在小丫头的身上打量个不停,顿时明白了老爷子的意思。

小丫头蹲在地上捡碎片,一句话也没有说,背对着张涛,那熟透了的白梨一样的曲线,看得张涛心里一阵阵地发烫。

突然,站在张涛身后的四叔轻轻碰了他一下,张涛余光向后扫过去,看见四叔向他使了一个眼色,于是顺着四叔的目光看向那小丫头白皙修长的后颈:梅花痣!

还真的有这种痣,张涛差点没叫出声来!

按照相书上来讲,长了梅花痣的女人命硬得很,要是梅花痣长在后脖子上,那其实就是男人的喉结。说明这个女人投错了胎,应该是个男的,这就是男命女相。张涛不是算命的,他对梅花痣感兴趣,是因为家里的炮头“大疤瘌”找一个在后颈上有梅花痣的丫头已经找了好几年了。

愣了一下神,张涛转身向黄老爷子道:“一个茶杯嘛,岁岁平安,岁岁平安。”说着脸上似笑非笑,“我说黄老爷子,你打哪儿找的这么水灵的丫头,看这身段是南边的吧?”

黄老爷子心中暗叫一声糟糕,这张涛虽说是跟着日本人做事的,捞钱也是一把好手,可是从来没有传出来好女人的名声,突然问起了丫头的事儿,恐怕是入了眼了,不像是逗闷子这么简单。

“这丫头你看着水灵,其实笨得很,也不会说个话。”黄老爷子加重了语气,对着丫头喝道,“赶紧出去,别在这儿碍眼!”

“别呀,唠几句。我说你是哪儿的人呀。”张涛上前一把抓住了丫头的胳膊。那丫头看起来也是有性子的人儿,一把把张涛的胳膊甩开了,抬脚就往外走。

张涛心里着急,四叔早从身后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了丫头的去路:“张参议问你话呢。”

黄老爷子一看,心道自己是猜中了,看来这个大汉奸是动了歪心,急忙说道:“山里的女孩子,家里吃不上饭了,就带回来端茶倒水,也不会说个话。”

这会儿小丫头倒是不走了,转过了身,眨巴眨巴大眼睛看着张涛:“你是滨海的张涛,张参议是吧?”

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叫张涛的眼睛一亮:“你认识我?”

“久仰大名呢!”丫头甜甜地笑了,“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张参议的大名呀。”

张涛回过头,对黄老爷子哈哈大笑:“老爷子好福气呀,在山沟子里都能找到这么水灵的丫头,都赶上北平的女学生了。”

黄老爷子张张嘴,还没等答话,那丫头突然脸色一寒,在手中的盘子里面捡了一块最大的茶壶碎片,利落地向张涛的颈动脉刺了过去。

张涛是有功夫的人,听到风声不对,连忙身子一矮想躲过这致命的一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关键时刻四叔伸手去拽这丫头,不料小丫头用左手的盘子往上一挡,竟然把四叔的手硬生生磕了回去。

好在张涛这一躲,四叔这一抓,女孩的右手因此失了准头,不过虽然没有把张涛捅死,还是在张涛的下巴上划出了两寸多长的血口子。

张涛得到了喘气的机会,一抬手抓住了丫头的手腕儿,四叔接着一个扫堂腿,小丫头被张涛拽着扑通一声跌坐在地,还要还手,脑门上却被一把王八盒子顶住了。

黄老爷子玩的是心眼、是手腕、是钱财,哪见过这阵势,一时间张大了嘴傻在那里。看见张涛的鲜血染红了白色短褂的领子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是咋整的你看,张参议你没事吧?”

没等张涛开口,旁边的四叔冷冷地喝道:“拿伤药!拿绳子!拿手巾!”这时候已经有几个黄老爷养的炮手冲进了屋子,黄老爷哆哆嗦嗦地吩咐着:“快,拿伤药、拿绳子、拿手巾,去,快去呀。”

不多会儿工夫,张涛的下巴上裹了一圈厚厚的纱布,里面上了云南白药。漂亮丫头槐花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张参议,你看这……”黄老爷子擦了擦脑门子的汗水。

“走了,天不早了。”张涛像是没事儿人似的吩咐四叔,黄老爷子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张涛补了一句,“把这丫头带走!”

黄老爷子把这丫头弄到手可是费了好大劲儿,原打算是养熟了再收房小妾,眼看着半路却杀出了程咬金,“张参议,这孩子父母双亡,也挺不容易的,你就高抬贵手吧。”

张涛往外走的脚步停了下来:“黄老爷子,这丫头是南边来的,按照锦州晴川太君的命令,是应该甄别的吧。”

黄老爷子没话说了,当初就是因为这个事儿把丫头绑了回来,却并没有向日本人报告,这下被张涛拿捏住了短处。想起张涛在辽西几个县的势力,只好咬了咬牙,“那就麻烦张参议了。”

从黄老爷子家出来的时候,太阳也往西沉了。张涛急急带着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槐花走,老爷子心里发堵,又怕张涛在日本人那边告他的刁状,也不好用强。

马车一溜烟地出了城,张涛看了一眼身边手脚被捆着同时嘴被堵着的槐花,那两只漂亮的大眼睛还在恶狠狠地骂人。张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探出头对前面赶车的四叔说道:“去刘家铺子,叫‘大疤瘌’认人!”

颠簸的马车中,张涛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余光里槐花没有任何的动作,好像是在闭目养神,他的一颗心也跟着放下来,不长的时间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魇,梦魇。

同类推荐
  • 泪落水中化血痕

    泪落水中化血痕

    这是一个关于水的故事。小说以千年古村白家庄为背景,分别讲述李丹花与毕国宝、白云飞与毕雪莲为代表的两代移民与干部之间的恩怨情恨,叙写了白家庄人在外迁、后靠、环保、创业过程中的碰撞与抉择,痛苦与欢乐,奋斗与向往,狡黠与真诚,集中展现了半个世纪以来丹江库区移民的生活变迁历程。
  • 毛公案

    毛公案

    小说叙述了明代嘉靖时期直隶巡按毛登科私访断案的故事。本书藏于南开大学图书馆特藏部抄本《话本十四种》。据《储仁逊抄本小说十五种》整理而成。
  • 活人回避

    活人回避

    二十岁那年我因为贪财收了一件不该收的古董,从那以后,为了活命,我不得不一次次出入那些对于活人来说十死无生的禁地。秦岭大山里的墓葬群,西北戈壁中的无人区,浩瀚深海下的失落遗迹,雪域高原上的死亡禁区……或许有一天,当你因为贪婪而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时,你就会发现睡觉时有东西站你旁边,告诉你,天黑了,一起来玩玩吧。
  • 鱼乐少年远足记

    鱼乐少年远足记

    本书为中短篇小说集。作者以细致、流畅的笔触,刻画了各形各色的青春故事,唤起读者对青春岁月的记忆和反思。小说的目的在于对青少年现实命运的关注、感受、呈现和思索,恰到好处地传递出作者对青少年教育的思考和认知。
  • 十宗罪2

    十宗罪2

    本书是系列的第二季。根据真实案例改编而成,涉案地名人名均为化名。十起变态恐怖凶杀案,就发生在我们身边。每一个都是曾被媒体严密封锁,大众讳莫如深的奇案大案。公厕女尸、有鬼电梯、蔷薇杀手、鬼胎娃娃、恐怖旅馆……以及轰动网络、骇人听闻的红衣男孩案,案情均极其恐怖变态。步步追查,步步惊心!让你惊声尖叫!
热门推荐
  • 嗜血战天

    嗜血战天

    逢阴阳劫,两世为人!复仇之路,嗜血之时!战天在手,风云变色!恢宏壮观的打斗场面!柔情似水,缠缠绵绵的爱情!情比金坚的兄弟情义!
  • 龙胜天下

    龙胜天下

    龙炎的经历,让你畅游在龙族天下!机智,龙子,争霸龙皇,魔兽战争,好看的不得了!
  • 超品特卫

    超品特卫

    杀手之王为寻找当年父母被杀之谜重返都市,掀起复仇腥风血雨打造无上荣耀!
  • 刀锋铁骑征战世界

    刀锋铁骑征战世界

    刀锋铁骑,铁与血的碰撞,激发你最原始的欲望随便写的--更新不稳定
  • 蛮荒逆神

    蛮荒逆神

    天地玄黄四圣界,蛮荒居其中个,蛮荒残破,四界繁盛,四界之人横行蛮荒。猪脚穿越而来,前有神明挡路,后有魔鬼追逐,不修炼就没有活路。为了在蛮荒世界中生存下去,他不得不咬牙走上这一条坎坷之路......
  • 任时光倾城

    任时光倾城

    四位女孩,四位男孩。时光终老,我们早已支离破碎。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其实只是弹指一瞬。时光无情,岁月终老。青春的我们带着属于自己的叛逆,伤了,痛了,淡了。铭刻心中,再见,青春。
  • 女王的血色游戏

    女王的血色游戏

    她是黑白两界的王者,是地狱的使者,10年前的血债6年后我将10倍偿还,6年了复仇女归来世界为她疯狂。她将为远在天堂的夏家报仇。哈哈哈
  • 魔尊的嚣张异能妃

    魔尊的嚣张异能妃

    异能失灵,死亡穿越。解决了原主的事情,本想自由自在的却不慎被小皇帝弄去当书童,离那个人那么近,太危险,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但是相处后好像没那么恐怖。机缘巧合被送到悔意道长那里学道符,回到东大陆却接二连三发生事件,可那和自己无关,她和摄政王感情升温,终于确认了关系,可一切却发生的太快……魔尊归来,他却不再是他,本想离开却意外多带了个球。多年后儿子见了老子第一句话就是“你谁啊!我娘也敢动!”魔尊:“你老子!”
  • 奇特的锐眼

    奇特的锐眼

    诗集《奇特的锐眼》源于生活,是国桥对人生所见、所思、所感的真实流露,没有半点的浮夸与做作。国桥的诗真正是诗中有情、有景、有物,而更重要的还是诗中的灵魂所在;国桥的诗又很美,像一幅幅精美的敦煌壁画,灿烂夺目。
  • 性格的力量:成也性格败也性格

    性格的力量:成也性格败也性格

    性格决定命运在很多人看来似乎是一个耳熟能详的古老话题。性格是命运好歹的先决条件,命运是性格导演的人生结果。相对而言,人们似乎更在意自己的命运,而非自己的性格。只有在晓得二者存在着如此密切而且非常内在的关系时,才开始对自己的性格格外关注和重视起来,这可能也是人所特有的一种势力心理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