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师常说,北方有一不世枭雄,武中至圣,可惜敌不过天下大势,沦为阴灵一流,但也不失霸气,依旧威凛世间,可称鬼雄,今日一见君上风采,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也。”
青城剑仙对着空无一人的天空行弟子礼,不卑不亢,甚至将一身锋芒尽数收束,烟火气息顿去,不过圆融之间还是有些许瑕疵,若能将这些瑕疵打磨干净,变得温润如玉,明月清泉,就能够练剑成丹,脱胎换骨,立成地仙。
被天风肆意吹卷的白云变化无常,而其中的一朵慢慢凝聚成人形,依旧是宽衣博带,姿容英挺,踏步于虚空之中,似要揽尽这千山万水的所有风光,一双丹凤目里全是笑意,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感叹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想不到百年未见,李静虚的徒孙都这般大了……”
远处的萧明见悚然一惊,李静虚这个名字别人不知道,他又如何会不知道。
李静虚,南北朝人,得道于唐初,与剑仙李青莲,慧能和尚并称天下三大高手,力压同侪,名留千年。
李青莲诗剑酒三绝,天资少见,以剑入道,却最终得道于酒,不到六十就飞升天界,实在是千古难见,慧能和尚乃禅宗六祖,修成金刚不坏阿罗汉境,肉身舍利千年不坏,神识飞升西方极乐。
此二者都在历史上留下极浓重的一笔,为后人所敬仰,只有李静虚,世上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只有顶尖的那群修士才知道这个名字到底意味着什么,才知道这个名字到底蕴含多大的恐怖。
一把太乙分光剑杀得天下群邪苦不堪言,一手先天太乙神雷生生将十余位妖仙逼离神州,凶威诣天,染血无数,因此也造下无边冤孽,后来千余年一直隐世不出,却原来藏身在青城山上,难怪青城剑术虽然一直没有什么震今烁古的绝代人物,却能和龙门武当分庭抗礼,不落下风,原来是这个老怪物在青城坐镇。
慕容恪显然是认识这个千古人杰,语气间也颇为熟稔,见这晚辈眼里战意甚浓,不由轻笑:“少年狂悖,锐不可当,妙极妙极,只是本王今日有要事在身,你莫纠缠,待过得几日,本王当亲上蜀山,定不教你失望。”
“择日不如撞日,前辈还是莫要推托的好。”青衣少年笑容依旧,手指轻颤,凄厉之极的破空声响由远而近,到了近处,甚至变成万千浪涛在大海上拼命搏杀的浩大巨响。
一道青光不知从何而来,在空间里闪了几闪,便到了慕容恪身前。
修长英俊的眉稍微凝,身体刹时化作无形无相的气体,空间微微颤动,阳光肉眼不可见的扭曲了一下。
萧明见的眼睛亮了起来。
无数道紫气在眼里穿梭,透过重重时空,终于在虚空间里看到一条模糊的虚影,姿势非常奇异,搅乱着周遭的气流,使得气流纷乱繁杂,似乎就因此使得慕容恪暂时隐去身形,而此身形却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在虚空中游戈,灵动飘渺到了极点,每一次的游动,都契合着某种神秘的轨迹,令得他身形飘渺虚无,难以琢磨,就算上百万次的计算也无法捕捉。
身影一蹿,隐隐上应星斗之相,百里的距离似乎只需要七步,临得青衣少年的身前,脚步一错,整个人似乎爆炸开来,化为无数碎片,然后分身化影成为了两道影子,一左一右地迅速掠走!
秦渊根本就来不及阻挡,就算来得及他也阻挡不了。
这两道身影在他眼里,都与本体无异,根本就不知道该阻止哪边。
“凌波微步!斗转星移!”
萧明见讶然,这老鬼好深的底蕴,这种神通已经隐隐超脱五行,涉及那最根本的时间和空间的奥秘,已经不是人类应该掌握的力量。
两道人影猛然溃散,少年剑仙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大手从他身侧的空间里探出,犹如云龙探爪,手指晶莹如玉,向心脏处狠狠抓去。
少年到底是传承非凡,虽惊不乱,面色沉凝似水,也不动身体,一身道袍却忽然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也不唤回那道青光,右手一挥,呼啦啦一阵风响,青色的袍袖一下扬起到半空中,好似蛇缠,青光闪动间,大袖飞扬如刀,猛地一卷,流云飞瀑一般劈向慕容恪的手指。
与此同时,这袖中又是传来一阵龙吟之声,少年剑仙深深呼吸一口,整个人似乎生生被拔高三尺,恍如列子御风,轻重缓急,飘摇不定,一道白光钻出大袖,和慕容恪抓来的大手撞在一处。
“轰!”
似乎盛夏时北方的闷雷,又是一声大响,好像狂风暴雨中突如其来的一记霹雳,青衣少年暴退出百里,鲜血洒向长空。
慕容恪站立空中,灰色的瞳子变得黝黑。
满腔杀气,顿时恍如浪涌云翻。
那宽大的袍袖被余劲震得粉碎,片片飞舞,好像满空蝴蝶。
萧明见凝神一看,果然就见一口光芒刺目,吞吐不定,通体都裹在一团白光中的飞剑。
这口飞剑长有三尺,剑身上的光芒明灭不定,就算被重创,也不见黯淡,明明没有被拿在青衣道人的手中,却仍然自行刺破空气寻主而去,白光闪烁间,出如同白蛇吐信般的嗤嗤声响,根本不似一柄冷冰冰的剑器。
“袖中三尺青蛇斑,你已经快练剑成丹了?”
一青一白两道光芒如龙如蛇向远方遁走,慕容看了眼食指上一道极浅的白痕,笑了笑,神识感应中,那小辈正驾驭剑光往西南快速飞掠,不由哑然。
“练剑成丸,杀人千里,这后辈倒也不错,一击不中,便远遁千里,毫不拖泥带水,还真有丝上古剑仙的风采。”
萧明见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目光幽幽:“上古剑仙?”
“也不尽然。”
慕容恪微微摇头,目中些许怔忡,仿佛回忆起什么:“本王生平只见过一位传承上古的剑仙,那人出道时不过三十余岁,一把太白剑斩破青冥,开山断海,曾压得帝皇俯首,是和武修一样的猛角色,就算青城上的那位也是问剑于此人,方才有那般神鬼莫测的御剑术,不过终究少了些与天地争持的勇气气概,教出来的弟子也是一代不如一代,现在居然沦落到刺客一流。”
萧明见不置可否,问道:“那位极乐真人比你如何?”
“杀伐战力倒是不分伯仲,只是阴灵之体终究吃亏一些。”
慕容恪敷衍过这个问题,显然不想多谈,目光在萧明见的身上一转,呼吸顿时一窒,沉声道:“神气完足,身溶天地,这是……圆通无碍,心如赤子的前兆。”
随即轻哼:“那些先天紫气就有这么大好处?”
“你也不用羡慕嫉妒恨。”萧明见似笑非笑,他此时已经将束缚在身上的因果斩去大半,心神愈发活泼透明,就宛如刚生下来的婴儿,身心仿佛琉璃塔子,不染尘垢:“先天紫气对你来说没有任何益处,反而有害,还不如便宜我。”
见面前这位枭雄嘴角抽搐,觉得终究有些不地道,想了想,肉疼道:“我这里有一部炼星煞入体的法门,你要不要?”
“炼星煞入体?你还有这好东西?怎的不要。”
萧明见紫衣上兀然升起一阵朦胧星光,直直冲入慕容恪的祖窍。
片刻后,这位一向风雅淡然的太原王倒吸口冷气:“接引周天星辰之力凝练罡煞,嘶……练到极处,演化太上玄灵北极紫薇先天剑气大神通,单论杀伤力,根本不逊色先天庚金大道。”
他心里一叹,知道这个人情不好还,但是这门神通是无论如何也要到手的,隐隐感觉这门神通或许是以后渡过杀劫的关键。
啧啧赞叹一番,见这位年轻的道门天才望着西南发呆,奇道:“你在想什么?”
用手指揉了揉眉头,萧明见疑惑道:“蜀山不是紫青双剑吗?方才那人的剑光分明是一青一白,这不科学。”
饶是涵养极好,慕容恪也不禁张张嘴,忍住骂人的冲动,面无表情:“你小说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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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虎山,天师府
大殿中一青衣道人背手而立,低头看着已经变成活死人的儿子,默然不语。
这中年道人相貌威严不露,黑发黑须,眉宇之间极为硬朗,纵然站着未动,也自有一股龙骧虎步,君临天下的渊深气度。
自李元将张少初送回,并简单告知经过之后,他保持着这个姿态已经接近半个时辰,不说话,不作色,面无表情,不悲,亦不怒。
然而殿中的空气却如同直接凝固住了,在场的十几名弟子连大气都不敢冒,背后汗湿重衣,随着时间推移,精神更是趋于崩溃。
只有几位白须霜发的长老沉默不语,只是目光偶尔掠过侍立一旁的李元。
后者却是心平气和,静静等着这位宇内第一雷法宗师的下文。
良久,青衣道人才慢慢伸出手来,轻轻抚上了儿子的额头。
“张师叔还请节哀……”
在场无人敢出声,只有李元叹息开口道:“弟子亦不知少初兄到底是被何人所害,只知道他与少林首座,铁剑道人争斗时被元十三击伤逼走,随后便不知所踪。
据我所知,少初兄的致命伤是一道以八卦掌中的拖刀劲施展的先天庚金刀气所致,而世上既能将国术练到化境,并且在先天五行之道上还有不弱的造诣的修士,实在凤毛麟角。”
李元顿了顿,见青衣道人依旧无甚表情,凝声道:“师叔,不如将师兄的肉身冰冻,待到天路重开,师叔不妨向阎君讨要师兄魂魄……”
话音未落,李元眼前强光突绽!
青衣道人轻抚儿子额头的手突然爆发强烈的红色电光,张少初躯体只是一个轻微抽搐,随即气绝当场,生机全无!
“师叔,这……”
不料有此变化,李元和几位长老也不由怔住。其他弟子更有不少受不了剧变刺激,吓得瘫软倒地。
“人都已魂飞魄散,还留具皮囊作甚?”镇毙儿子之后,道人依然神色不变,语气平淡,但却透着一种难言的决绝,“天路重开估计还要百年,百年时间他也不知道轮回到了哪里。况且我张玄成又岂是纠缠于区区皮相血缘之人?我儿既已魂飞魄散,即与我缘分已尽,就此诀别!至于祸害我儿之人,我自会找其了结恩怨。”
见李元还想说什么,道人目光一扫,双目间似有无穷电芒一闪即逝,竟让李元一时仿佛有神魂正遭受雷劫的错觉,心头暗惊——若是从未修习雷法的人仙,被这目光一扫,只怕神魂就要受伤。
借着镇毙亲子,张玄成已彻底斩断了一重最深的红尘眷恋,心意更绝,心志更坚!
不愧是宇内第一雷法宗师,性烈如雷,当断则断。
“此事若与你无关,便少多嘴,免得多沾因果。此事我自会找一众当事之人了解清楚,不需你来提点!”说完这话后,张玄成又令弟子将张少初的尸体收敛安葬,随后转身大步走出大殿,不再往张少初的尸身上投以半分关注。
李元长叹,他虽不曾亲眼看见萧明见出手,但用屁股想也知道是他,因为到现在为止,既擅先天五行,又通诸门国术的人,他只知道这么一个。
八卦手刀中秘传的“拖刀劲”,一劈一压一拖一拉,四重劲拧在一起,一气呵成,一重为一重蓄势,凌厉无比。八卦高手一掌劈去,就算是坚硬无比的水泥大电杆子上也要被拖拉出一条深深的沟槽,人中了,真就等于被刀子开膛破肚。
这一招也是程派八卦中最为凌厉最为歹毒的一式运劲法门,常常和人一交手,一掌劈去,对方无论是怎么格挡,都要被掌力中的暗劲拉破血管,拖成一个血人。
由此可知萧明见当时的杀心有多重,以先天庚金大道催动拖刀劲,别说张少初,便是他遇着也要有多远躲多远。
李元看向天边的微云,想着那个已经逝去的妹妹,不由感慨。
“青青,你真的很幸福,至少有两个男人曾经真心爱过你。”
他转头,看向西南,粗重的眉毛微微皱起,朦胧模糊的云气将西南大地,千重山峦遮掩得严严实实,只是偶尔一瞥间,可见冲天红光,此为刀兵凶灾,不祥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