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宫出来,上了车,我趴在额娘的腿上就开始昏昏欲睡,过了不知多久,感觉阿玛把我抱了起来,才知道到家了。但我还是不想起来自己走,就赖着不肯睁开眼睛。后来阿玛好像笑了笑,就真的抱着我下了车,而且下了车之后没有把我交给那些丫鬟们,竟然还破例没有坐轿子,而是直接抱着我走进去的,从门口到我住的紫菀苑可是蛮远的!阿玛从来不让我们走路过去,说是会伤了体面,今天他突然这样,让我很不安,心想我也没做什么好事,阿玛怎么就突然对我这么好了,难道…
我赶紧睁开眼睛,抱住阿玛的脖子。
“阿玛,不要卖掉我!我会乖乖的,我再也不装睡了!”
阿玛看着我,笑得很诡异。
“真的?”他很明显不相信我的话。“以后都会乖乖的学绣花吗?”
“我…好啦!”我思考了一些,觉得学绣花还是比被卖掉好,就点了点头。
额娘却似乎一直心神不定的样子,一路上都没有什么表情,这让我很困惑。
好不容易走到了辛夷苑,进了门,换了家常的衣服,在坐榻上坐下,阿玛将我抱起放到膝上,我就这么顺势靠在阿玛的膝上,数着他衣服上的绣着的祥云。
多多她们跪着奉上了茶,不用看,我就知道,阿玛的那盏是老君眉,额娘的那盏是碧螺春,而我的是葡萄汁。奉完茶,多多她们就又听话的退下去了,留我和阿玛、额娘三个人说话。当然,准确的说,是阿玛和额娘说话,我在旁边捣乱。
“老爷,今天在皇后娘娘那,宜妃跟我提了提紫菀的婚事,说是要指给九阿哥,你看怎么样?”额娘看了看正在逗我玩的阿玛。“我想着紫菀还小,很多事都还不懂,就这么指了人,太草率了。”
“九阿哥擅长骑射,又博学广闻,善于结交,重义气,的确是门不错的亲事。”阿玛看着我,沉思了一会儿,又摇摇头。“这样锋芒毕露的人,日后肯定不是大富大贵就是死于非命,不管是哪种,都不适合我们紫菀。”
后来再想起来,我才明白他当时沉思的意思。
康熙三十三年,也就是我六岁的时候,我的阿玛由户部郎中升为翰林院讲学士,同年又升为兵部侍郎。
康熙三十八年,也就是宜妃向我额娘提亲的那年,我的阿玛由兵部侍郎升为左都御史,同年又累升为兵部尚书,充经筵讲官、议政大臣。
那时的兆佳氏正值鼎盛时期,我的大姐是宫里的贵人,我的四姐在八爷府里也算是颇受宠爱,而我的阿玛却想到了盛极必衰的老话,他知道这一切的繁华都来自于他的为官,可他会老的。
“也是,我们紫菀不求大富大贵,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额娘摸了摸我的脸,“只是我们紫菀有着一张美人脸,只怕…”
“只怕什么?我们家紫菀嫁给谁都会备受宠爱的,谁敢给我们家紫菀气受,我都不会让他好过。”阿玛抓住我到处乱动的手,把我抱正了些。
“红颜自古多薄命,你年纪大了,我又是个妇道人家,这以后谁替她撑腰啊?”额娘又开始抹眼泪了。我以为是我乱动惹了她生气,赶紧从怀里掏出小丝帕出来。
“额娘,擦擦!擦擦!”我伸出短短的小手,想要帮她擦脸,向来我这么做,额娘都是不会再生气了的,可这次,她却哭得更伤心了。
“哭什么哭!我这不好好的活着吗?就算我不在了,不还有关柱吗?”阿玛似乎很讨厌别人说他年纪大了,一听就皱着眉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额娘是不敢反驳的,乖乖的收了眼泪,谁知她刚想拿我的丝帕擦的时候,却发现上面脏兮兮的,还有些残留的桂花,又看看我身上的衣服,顿时就把我刚才的‘乖巧’给忘记了,指着那块丝帕问我:
“你今天到哪玩去了?弄得一身的泥!也不知道那些宫女是怎么照顾你的!赶明儿定要去说说!”
额娘自然不会去说,她一向嘴硬心软,连上次我从马上面摔下来伤了头,她发了一通脾气之后,还是没事了。当然,听说那些伺候我的人被打的很惨,反正我是没有看到。只觉得那阵子,往日伺候我的人都不见了,但是红玉他们照顾的很好,我倒也没什么不自在的。
“就是敏妃娘娘住的那个宫啊!那里有好多好多的桂花树,还有…还有一个长的很好看的男孩子,坐在桂花树下面,好像是那个娘娘的儿子,我就在那陪他玩…”我没有说谎,虽然那个‘陪’字可能有点夸张。
额娘却很生气的样子,另取了自己身上的丝帕就往我身上拍。
“你说你什么地方不好去,偏要去…偏要去那种刚死了人的地方,万一撞了邪怎么办?回头让人给你烧桶艾叶水洗洗,把身上的晦气冲冲。”
“你说你这是做什么!让人看见了,又是一道说辞的,孩子顽皮些也是正常的,哪里就有这么严重了!”阿玛总是会偏着我的。
“阿玛,阿玛,那里有好多的蝴蝶,是蝴蝶带我去的!”我躲在阿玛的背后,只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来。
“又胡说!”额娘不敢当着阿玛的面打我,只能在那斜着眼冲我丢白眼。
“我没有胡说!阿玛,你看看额娘,她又冤枉我!”我扯着阿玛的衣角,在坐榻上气的直跺脚。
阿玛赶紧拉住我,把我抱回腿上。
“算了,算了,想必也是一段缘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阿玛息事宁人的样子让我很不爽,好不容易我对一次,他还这么偏袒额娘。“告诉阿玛,你碰到的那个阿哥怎么样啊?”
“嗯…你说的是那个娘娘的儿子吗?”我晃着脑袋想了想。“长的白白净净的,鼻梁很高,就像关柱的那样,可是他的眼睛不像关柱,他的眼睛是这样往上翘的,他的嘴唇很薄,总之,他就是比关柱好看多了!”
我一边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一边回想着那个人的长相。好吧,我承认我的描述是有存心攻击关柱的意思,谁叫他每次都笑话我额头上的伤疤,还说什么我肯定嫁不出去之类的话呢,但我大部分的描述都是客观的啊,所以我还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哦,那这个十三阿哥可真是个小周郎了。”阿玛笑了。“那你们在一起都玩些什么啊?”
“他一直都很伤心的样子,我就把我的新做的玩偶送给他了。”我想了想,对于‘一起玩’这三个字还是不太理解,因为好像一直都是我在那耍猴似的,他都没有怎么搭理我,但我当然是不会把这么丢脸的事情告诉阿玛的。
“那你喜欢他吗?”阿玛似乎对那个人很感兴趣的样子,一直在那里追问。
“还好啦!不过他估计不会喜欢跟我玩了,我走的时候都没有跟他道别…”我想了想,感觉好像不怎么讨厌那个人,而且我还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就点了点头。
“老爷!你跟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额娘似乎很不耐烦我和阿玛的对话,难不成是因为怕我跟阿玛冷落了她?但她接下来的话就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倒情愿她嫁给九阿哥,至少他额娘是皇上最宠爱的宜妃,不像敏妃,出身卑微,生了一儿两女,生前连个封号都没有。”
我这才明白,原来额娘是不喜欢那个十三阿哥。可我不明白额娘的那些话究竟在指责些什么,究竟是敏妃的出身,还是十三阿哥的出身。
“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啊,妇人之见!且不说紫菀年纪尚小,我根本就没打算考虑这回事,就是考虑了,他们郭洛罗氏已经一门显赫了,也不会稀罕我们家这点东西,紫菀去了也是会吃亏的。老夫为官多年,知道这其中的道理,锦上添花无人问,雪中送炭记一生!”阿玛似乎很不屑于额娘的顾忌,脸都冷了下来。
这次求亲事件似乎就此落下了帷幕,甚至都没有被关柱那个多管闲事的家伙抓到把柄,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就好像秋天的早晨,草地上凝起的一层薄薄的雾霭,经风一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后来胤禟跟我说起他年少的时候曾被我的惊鸿一瞥所吸引,还叫他额娘去提亲的时候,我也只是淡淡一笑,那样轻薄的爱恋,原来只源于年少时的一次回眸,甚至都经不起一次小小的挫折,怎么能经得起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