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春天已然到来。边城冰雪已融化,光秃秃的树枝已经出现了嫩芽,小草也使劲地从地里钻了出来,离花期真的不远了。
祁宸站在木府的屋顶上,抿唇看向北方,眼神悠远。
今天就满了三个月之期,他总是怕来不及,所以在整顿好赤炎国的事情后就没回过皇城。
如今两强对峙的局面真正形成,傲月国吞并了北图和北冰,祁国吞并了袭和赤炎。
两强国正处于消化整顿期,天下局势总体上是平静的,不过这种和平的局面有如昙花一现,终会凋零。
天地教总部里有一处禁地,有飞桥连接着几座水榭,桥上都一致地排放着洁白的琼花,通向水榭。
镶嵌在石壁上的夜明珠的亮光投在水中,流光溢彩,眼前的景色令人心如止水。
水中有一闭目女子,水浸到细肩处,外露的皮肤白皙光滑,光线在纤细的脖颈上打出完美的曲线,真真是一幅让人流连不已的美人沐浴图。
飞桥上踉跄的脚步声打破这幅宁静幽柔的画面,一身黑衣的毒姑泣夜从深处的屋子里跑出来,跑跑停停,似乎很虚弱。
“泣儿……”充满沧桑的声音响起,一袭深褐色宽袍的易天在后面追赶,白发下的不老面孔写满痛心。
“放开……”毒姑泣夜甩开被易天抓住的手,沙哑的声音犹如被风吹响的枯枝,挠得人心颤栗不止。
“泣儿,事情已过去如此之久,我也已做了解释,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让我为你解毒,可好?”易天哀求道,这话他说了不下千遍,奈何眼前之人不同意。
易天自从三个月前带毒姑泣夜和姝嫣回到天地教后,就一直呆在禁地里,每天用湖水和琼花做为药引为姝嫣化毒。
琼花纯白无瑕,与姝嫣体内的彼岸花相克,与地下水相融可以驱散她体内的邪气,达到解毒的功效。
禁地里的水皆非常宝贵,易天把各种不同的药种在水里,或者泡在水里,一泡就是百年,使得水成为救病的神水。
“解毒?”毒姑泣夜沙哑的声音里是满满的讽刺,她说过,到死都不会再相信这个男人。当初他给她所谓的长生不老药,使她瞬间衰老,痛苦不堪,恨他入骨。
她知道她体内积蓄了不下百种毒,那是她自己下的,只为了自救,只为毒死他给的一切伤害,让她变回原样,变回那个天真纯洁的一直相信爱情的女子。
“百年过去了,毒已深入骨髓,你以为你能解得了吗?就算解了又能怎样,我已经老了,我二八之龄的容颜就是我百岁后的容颜,你让我情何以堪?”毒姑泣夜泪流满面,泪水流在沟壑纵横的脸上,竟没有一颗能滑落。
易天痛苦不已,竟无法接过毒姑泣夜的声声指责,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此时,水里的姝嫣缓缓睁开已完全恢复为黑色的桃花眼,扫了一眼四周,看到桥上呆住的两人。
定了定神,认出了毒姑泣夜,全身一震,立即破水而出,全身力量凝聚于掌心,飞向毒姑泣夜。
“泣儿小心……”撕破喉咙的沧桑的声音响彻湖面,回声在石壁上回荡不止,久久不散。
易天一看到飞身袭来的姝嫣,瞳孔突出,本能地推开毒姑泣夜,自己迎上那致命的一掌,口吐鲜血。
看着缓缓倒下的易天,毒姑泣夜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易天身体重重撞击在地上,毒姑泣夜才抬头看向姝嫣,淡漠地说道:“你杀了你的救命恩人。”
毒姑泣夜跪在地上,看着已闭了眼的易天,面无表情地抚上他的脸。
他童颜鹤发,她青丝烛颜,绝配呢。
爱也爱了,恨也恨了,到头来才发现是错了,而且一错,就是一生。
活了百岁,似是奔赴一场荒谬而又极其漫长的盛宴,都累了,倦了,然后散了。
她终于明白他的感情,这是用一生的爱恨孤独与生命的终结换取的,代价似乎太大,他为何就不考虑一下她是否能承受得起呢?
悲伤过度会使人毙命,毒姑泣夜由流泪变成流血,每滴都顺着深深的皱纹滑下,滴落在易天苍白如雪的白发上。
七窍流血,由眼睛到鼻子,再到耳朵,最后到嘴巴,如雨下,满脸血迹,终于停止呼吸,与世长辞。
姝嫣赤着脚丫站在桥上,着一条亵裤和肚兜,依旧红色,衬出光滑如玉的肌肤愈发透明,湿漉漉的黑发披散在肩上,仍滴着水珠。
姝嫣淡淡地看着眼前已停止呼吸的两人,脑海里有一段记忆是空白的,她想问这里是哪里,她不是应该在药池里的吗?
姝嫣低头看了自己的着装,眉头不由一皱,转身寻找出口,出去。
姝嫣找到了自己的衣服,穿好之后又辗转走到了大堂,看到站成两排的护卫,拉起其中一个问道:“请问这是哪里?”
那个被拉住的护卫显得不知所措,疑惑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姝嫣,认出了她就是教主三个月前带回来的人,于是快速答道:“姑娘,这里是天地教总部。”
“带我出去。”天地教她听说过,还算不错的帮派,而之前那个童颜鹤发的男人就是教主易天了,真真是痴情的男人。
“这……”那个护卫看了看大堂里的其他人,踌躇不应,没有教主的吩咐他不敢擅自作主。
“快……”姝嫣声音陡然一沉,纤手瞬间捏上那护卫的脖子。
“住手。”其他人感觉到姝嫣的恶意,于是纷纷拔剑向她。
姝嫣冷目一扫,手一用力,那个护卫瞬间倒地,然后冷声道:“你们不会是我的对手,不想死的赶快带路。”
“不好了,教主他,他死了。”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叫声惊住,纷纷把目光投向声源,一个惊慌的护卫向大堂跑来。
“怎么会这样,不是让你去请示教主的吗?”一个具有威严的声音响起,这人应是护卫头领。
“肯定是这个妖女干的,三个月前教主带回她时就满头红发,肯定是她杀了教主。”一道愤怒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你说什么?”姝嫣冷冽的眼神扫向那个人,声音愈发冰冷。
“方,带路。”领头也不理别人,急急地看向方,沉声道。
方把众人带到禁地,飞桥上的一幕就这样生生落入众人眼底,满脸血迹的黑衣老太婆,她怀里安然躺着童颜鹤发的男子,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
“教主,教主……”大家纷纷上前,惊叫。
“快,去把那妖女抓住。”领头厉声道。
“是!”姝嫣呆立在大堂上,还没从那个护卫的话中回过神,红发,妖女,红发,妖女……
“妖女,我教主好心救你,你却恩将仇报,简直狼心够肺,其心可诛。”莫约四十来个护卫纷纷把姝嫣围住,怒气冲冲,仿佛欲把她焚烧殆尽。
“三个月?妖女?红发?”姝嫣怔怔地看着众人,她记得她是在药池替沈云鹤催眠,之后全身发烫,然后就到这里了。
难道她被彼岸花迷惑心神,走火入魔了吗,不然怎会红发,而且已过去了三个月,宸呢?
她必须要弄清楚,姝嫣冷冷扫过众人,眉目一拢,突然在衣袖里掏出了一张粗糙泛黄的纸。
展开来看,全身一震,脸色瞬间泛白,怔怔地看着眼前苍劲飞舞的字迹。
纸上写的是祁宸与易天达成的协议,只要医好她,对毒姑泣夜他既往不咎,从此师徒情分断绝。
师徒,她杀了他师傅,她的救命恩人,她入了魔道,三个月,她都干了什么?
“后面还有字。”领头紧紧盯着怔愣的姝嫣,瞥见背面熟悉的字迹,一把扯过来看,念道:“若我离去,勿怨,切记。”
落笔处是易天,潦草却又透出浓浓的沧桑,犹如他的人一般。
原来他早已把所有的一切都计算好了,他为自己导演了一场戏,用生命的完结来求得所爱之人的原谅,这该要多深的情,多痴的心?
问世间情为何物?如毒姑泣夜这般千夫指的不堪之人,却有一个爱她爱到死的男人,不,她的残忍无情是这个男人给的。
用尽一辈子浇灌的爱恨情仇,到最后才明白全错了,是谁的错,是情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