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师傅的事，我一直对我能够直接唤櫂月为哥哥而开心。
同样的话，他并没有同其他的女孩子讲过，而我自己，也常常在床上想念他当时在月色下对我讲话的情景。我想把这秘密藏着、藏着，却最终忍不住同云锦说了。
云锦坐在她的桌边，一针一针仔细地缝着一块手帕。她缝着的不是金鱼，也不是鸳鸯，也不是繁盛的花朵，而是几从翠竹，一只熊猫。即便是我说了那晚櫂月认我做妹妹的每个细节，都没有打扰到她分毫，她只是静静听我说着，罢了，给我看一看她缝制的手帕。
“好不好看？”
“好看。”我有点嗔怪她。“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见啦。”她笑语盈盈。“你觉得好看，等我做好了便给你。”
我侧头望了望，忍不住又说：“我若是会你手艺就好了，来年櫂月哥哥生辰，给他绣一个荷包。”
云锦浅笑道：“云笔，你是越来越不知羞了。这样的话如今都说得出口。不过你这样想想也是对的，今年我们都快十二了，最多再过两三年，爹娘就给你说定人家，到时候你待字闺中，不给自己做些嫁妆，难不成还要拿着你那彩绫，跟你师父去跑江湖不成？”
我一激灵，觉得云锦说的也在理，还是抢白：“我才不要爹娘给我说得人家，我要嫁给櫂月哥哥。”
云锦皱了皱眉毛，说：“你瞧，这天色暗的，我都看不清了。你呀，今日还是早些睡。我们不是约好了明日去商山么？你一直都想去，我们也没有登上去过。不想被你爹娘发现，今儿个你就回去早点睡罢。”
——是了。在我将要满十二岁的时候，我、云锦、妖卷卷和櫂月，几个小孩子，约好了一起穿过那片树林，站在商山上面看看外面的时间。
“不知道能不能看见平江城呢？”我满怀期待。
妖卷卷则笑话我没有常识：“平江城还有很远呢，在商山上最多能看到安城桃源镇，不过那不就是爹娘谋职的地方么。过了这个镇再翻一座山才是平江城，你看到那条很细很细的小河么？出了这边那就是平湖江，平江城就在江边。”
第二日清晨我就爬了起来，赶了大早。到约定的时间地点后，发现天居然下了微微小雨，约定的地点是櫂月院子门前，此刻却空无一人，我正纳闷，一回身，櫂月正站在我身后笑着，撑一把天青色伞，将伞面向我这边倾靠而来。
我一面觉得云锦和妖卷卷不要再来好了，一面还是问：“他们在哪里？”
櫂月哥哥无奈地苦笑说：“云笔，我们约在櫂月楼下，左等右等不见你来，云锦说你定是记错了，要我来我家门前看看，果然被她说着了。”我心下说着：“糟了。”忙嘴甜着跟上：“谢谢櫂月哥哥来接我。”
櫂月看看我，一笑，只说着：“今天是头也疼着，牙也疼着，这样也来接你，陪你们上商山瞎胡闹了。”
会合后，经过整整一上午的攀爬，我们终于到达了商山顶端。我看着远处的安城桃源镇，热闹非凡，比暮云村不知大了几倍，远处浮云阵阵，似乎随着江水的声音能感受到平江城的灯火繁华。
我不禁觉得我是这样渺小，还有那样广阔的世界等着我去看看——而我，还有一两年，就要被爹娘说定人家了。不知是村上的哪一户人家，最多也是镇上的。不管如何，我就真真切切的定了一辈子，不可能跑出去见世面了。想着师傅或许再回湖水边寻我，也是寻不到的了。一想想便觉得悲凉。
唯一不悲凉的事儿就是想办法嫁给櫂月哥哥，这样至少是在我不甘的人生中聊以慰藉。想到这，我又哭又笑的。
“云笔又偷偷想着什么了？”妖卷卷冲着山那边掷了一块石头。
我没答话。
云锦笑着说：“是在想过几年说人家的事儿啦。”
我没在意，突然想着，离我生辰近了，就想喊大家一起再前进一步，去镇上的什么楼什么馆子好好游走一下，买些没见过的糕点。跟櫂月哥哥说的时候，他出乎意料地对我说：“不去了吧。不觉得最近走的太远了吗？”
我有些沮丧地告诉云锦：“亏我还想嫁给他，别说盼着他去我家提亲了，连陪我去镇上庆生他都不肯。”
云锦抚了抚我的头发，非常自然地说：“别不开心。我去和他说说看。”
看着云锦走向櫂月哥哥的身影，我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想起了云锦生辰的时候，是櫂月哥哥提起，大家一起去櫂月楼好好地蹭了一餐。为什么如今我就不行了呢？为什么云锦会有这个信心，觉得由她去说这样事情，就可能成功了呢？
晚上回去，来不及想别的，突然由今天看到的情景，想到了以后。我再长大些，确是要说个人家了。先抛开櫂月哥哥不想，我是肯定要嫁给他的了。嫁给他以后呢？是不是此生就守着这个酒楼了？櫂月哥哥那样安静的性子，连往镇上多走走、多热闹热闹都不肯，怕是我此生都不能离开暮云村了。那要是不呢？爹娘给说个其他人家，许是能住在镇山的，也能换个地方，看看热闹了。不过那样的话，就得往后做爹娘的驿站生意，我也是不喜欢的。
虽说我也知道此刻想也是空想，但我想学一门自己的手艺。煮茶也好、教书也好，若是能做个医馆的医女那么高端，就更好了……不知道云锦想过这个问题没有——怕是也不用想，像苏夫人那样在私塾里教小孩子，也总比在驿站天天看些个莽夫们干活的好。万一不幸也是个打杂的，每天照料他们洗衣吃饭，那可就太惨咯……
我不敢想下去，还是早早睡去，决定哪天选个良辰吉日，把这作死的想法同爹娘好好说说。
不知道是不是神灵听见了我的声音，那一夜，我的一生，由一个注定的梦境扭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