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儿听毕淡淡一笑：“仁心前辈客气了。若晴姐姐说过，医者天职便是治病救人，即便不是医者，也绝无见死不救的道理。”
见事情已经解决，如儿对仁心棕析一拱手，抬手就去接仁心妙手手上的箱子。如此胆识，倒让仁心疑惑：这小丫头明明知道自己功力非凡，行事却不甚光明磊落——她就不怕她趁此暗算？
如儿已然伸手，却突然缩了回来。仁心杀气突敛，到底，她还是怕了。表面的镇静，不过强装罢了。
“婢子尚有一事不明，恳请前辈赐教。”如儿后退一步，仍然立在台阶上，“江湖传闻，这宝箱唯一的钥匙已经遗失。不知东西送去微澜门之后，水之守护大人可有办法开箱？”
“这……”仁心被问得猝不及防。她只勉强道：“大人修为高深莫测，若不仰仗大人，这茫茫灵州中，还有谁可信任？”
“仁心前辈此言差矣。”如儿微笑摇头，“我小小一个婢子，人微言轻，怎敢怀疑水之守护大人的能力和威望。只请前辈细想：只要土意一天不从盒子里出来，便不能找到与土意合体的人。三派对土意的抢夺，也就不会结束——”
如儿一面向前走一面说，突然轻妙得一回身：“婢子斗胆一猜。若宝箱真送到微澜门，封神便会立即对微澜宣战，夺回土意。”
清风徐过，发丝飞扬。仿佛遥远的九天之上，已有一双眼睛注视到了这个奇妙女孩多年以后的清美。
仁心棕析双双愣住。仁心妙手长长的指甲狠狠抠着谜之宝箱，只是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没有掉漆。
“姑娘所言一点不错，不愧是疏岚调教出来的徒弟，连他自己都未必有姑娘这么明白。”仁心这一句赞叹却是发自内心，“那依姑娘看，该如何是好？”
如儿笑道：“婢子不敢。婢子愚见，仍将宝箱放回骆掌门处最为妥当。骆掌门魔法武功出类拔萃，他若拿稳了土意，谁敢争之？”
的确。仁心妙手点点头，试问三派高层，谁比骆建勋更有野心，更有实力？再者说，骆建勋一旦收了土意，必会充当正道炮灰，成为妖界攻击的对象——到时木水二派坐收渔利，岂不更妙？
刚说到这里，三枚龙胆草已经隔空传了过来。如儿将它用纸细细包了，双手呈给仁心妙手。这便辞谢。
目送仁心棕析捧盒走远，如儿心中舒了一口气。她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寒战，急急跑回社里……
“可吓死我了！社主呢？”如儿一面走一面擦汗，双眼红肿着，似乎有哭过的痕迹。
黄裙飞扬，如儿急急跑到疏岚房间门外，几乎要撞门而入。她忙收住脚，在门外通报道：“社主，是如儿。”
顿了一会儿，疏岚的声音才闷闷响起：“外面情形如何了？”
“吓死如儿了！那两人好凶，说什么都要闯进来。我好说歹说才将他们劝走，一会儿不要再来才好。”如儿扑打着胸口，似乎她手上动作一停，心便真的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屋子里又是静默数声。门缝里突然传来一阵淡淡的药香。疏岚在门外布下的禁制已经解开，他说话的声音也响了很多：“如儿，进来说话。”
如儿点点头，慢慢推门。她心中咯噔一下，这还是她第一次进社主的房间，以往，可都是隔着门说话的。
进门，反手阖门。如儿转身，眼前却是一片水汽弥漫。藕荷色纱屏之后，似乎是一个大木桶。疏岚正泡在充满药液的木桶之中，背对着如儿，半露的背脊，已被他散开的青发遮住了。
药香醉人。如儿急忙低下头去，双手紧绞在身前，脸也飞红：“社，社主……”
“你为何不接下谜之宝箱？绯雪心中是想要那箱子的，你不会不知吧。”疏岚问着。水声动，似燕翅扫檐铃。水中的人似乎动了身子，微微侧了脸。
“我……”如儿一时语塞，慌辩道，“这……如儿是怕那仁心妙手下毒手，所以不敢靠前。”
“哦？”疏岚似乎笑了，“只是如此么？”
他的声音，就好像穿透了如儿层层包裹的心。他无比温柔地说着，如儿，你，在撒谎吧。
“如儿不敢欺瞒社主。”如儿头上微微冒汗，“只是如儿斗胆猜测，绯雪姐姐不是不想要宝箱，是不想这么快就接下来。”
“此话怎讲。”疏岚叫如儿接着说，他似乎饶有兴趣。
“如儿看过仁心与棕析打斗时，全场的气机。两人是真打不假，那个棕析打得卖力，但整个过程中一语不发。他上次来闹事时，可是打不了几下子就要逞口舌之利，言语相辱的。”
疏岚不说话。木桶中漂浮的药花在药液中，轻轻一荡。
“整个局面都由仁心妙手一人控制，她是巧言善辩的。这一切便像安排好的一样。两人看似敌对，实则扬长避短，战线牢固。即便打得再真，也不过是演给我们的一场戏罢了。”
如儿说着，更多的思虑依旧隐于心中，不再说明。撇开这一点不说，他们上次来时如儿便看出骆掌门是这两人的统领。这两人的计谋武功魔法，乃至胆色统统在骆掌门之下——
棕析是个草包，骆掌门用他，只因他有这样好奴才性——侍奉哪个主人，心里便只有哪个主人。不管嘴上怎样，心里最是忠诚不二的；
至于仁心妙手，她背着水之守护大人，与封神派沆瀣一气，此时如果真心带着土意回去，倒也算将功折过。大人仁慈，必会对仁心从轻发落。
但仁心有那个诚意么？没有，她既然跟了骆建勋，好处还没捞着，被绯雪化去邪功的仇还没有报，她怎会乖乖回去领罪呢？
“仁心妙手的确舌灿莲花。”疏岚并未评价如儿的猜测，“那你可知，他们为何要演这场戏？”
如儿歪着头想了想，接着说道：“如儿也不知。但只一件——他们两人是奉了骆掌门之命来演戏的。目的就是让绯雪姐姐接下宝箱，代为开解。我记得社主说过，弦歌台一战，骆掌门曾折辱过绯雪姐姐。事隔不久，他必拉不下脸堂堂正正把宝箱送来——只能设这么一个看似巧合的套子叫姐姐来钻，他既成了事，又给自己留足了脸面。”
“呵呵，不错。”疏岚终于赞许，“如儿心思缜密，真不像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啊。”
如儿骇然，声音一颤：“如儿，如儿不敢。”
“可你为何总装作害怕慌乱的样子——你这样，已经把绯雪丞焰，还有你的兄弟姐妹们都唬住了。若不是我与禁制气息相连能看到外面的情形，只怕也要被你蒙在鼓里。”
如儿一直绞手低头，不敢再抬头看一眼：“这……这如儿也……如儿不敢。”
一句不敢，似乎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她坦然沉默，惟等着社主责罚。
“你的确在害怕。我既是你师父，自然知道你在害怕什么。”疏岚似乎将身体往水中浸去，青色长发在水中散开，如墨画中的石青色。
是啊，师父。如儿眼眶一热。自如儿五岁那年与双亲失散，被拐子卖到杨花社学艺，她名为侍婢伶人，实则社主名伶疏岚收作弟子。
五年来，弹琴吹笛，乐御琴攻，疏岚几乎是倾囊相授。自然，流儿和小恒也是疏岚的弟子，他对这三个弟子，一直都是一视同仁的。
流儿不管对乐律还是术法都天赋极高，但她懒于人事，过于淡泊；小恒心地善良，待人诚恳，却不知防人；不过这个如儿……
乐律不如流儿，心事又重，不像小恒那般磊落。如儿年纪最小，在人情上却比闯荡江湖多年的侠客都要精通老练。刚才她兵不血刃遣退仁心棕析，便是最好的证明。
但她只有独自面对时才会拿出真本事独挡一面。若有社里的人在场，她却只是一副担惊受怕无心无胆的样子。
“请师父责罚。”仿佛受不了屋子里难捱的沉静和弥漫水汽药味，如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咚的一声，给疏岚磕了头。
这么点小事，便以为她会被逐出门墙？疏岚摇摇头，柔声道：“如儿莫怕。为师不过想问你，你既如此精明干练，为何不愿别人知道？”
如儿跪地不起，心中莫名一颤，却不曾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