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是什么，过去看看再说。”
丞焰轻道。他缓缓将大爷剑拔出了鞘。剑出鞘之声，就如冰针在金铁上细细划过。那段杀气腾腾的冰光在暗夜中慢慢变长。
两人一步步移去，双脚落地的声音几乎轻到听不见。枯叶被一点点碾碎的声音在僵冷的土地上匍匐着传开，似乎已经到了那些恶鬼的耳朵里……
天亦却突然一愣。他仿佛看到了什么，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按上了一个“鬼魂”的胸前。
这个家伙不会也是中了邪魅吧？丞焰急忙也执剑赶去。天亦的手紧紧按在那鬼影身上，脸上的神情不是一般的凝重。
“怎么了？”丞焰这才发现，这些阴森森的东西不是鬼魂，而是新死的尸体，有老者，有少女，有小儿，有少年……
都被悬绳挂在枯木枝上，随着林中阴风晃动。也不知道是谁将他们挂在这里的。天亦抓住的这具尸体，胸口上有一道霸道凌厉的剑伤——一剑穿心而死，使剑的人出手很辣决绝，干净利落。
“有很多尸体……这是……”丞焰问。天亦的手从那尸体上松了开来，继而又紧握成拳。
天亦沉声道：“这些都是我一路走来杀掉的千盏月幻影。我想是千盏月将他们挂在这里的。”
“挂在这里，又是什么意思？为了吓人一跳？”丞焰一摊手，“他可以让他的幻影随时出现在任何他想要的地方，这能力我们早已知道，不是么？”
天亦摇头道：“我也不知这是何意。我们速速在这尸林中搜寻，看看能发现什么！”
“好。”丞焰也认为千盏月弄这么一堆尸体挂着，不会纯粹为了唬人用。他仗剑在林中走了一圈，虽然自小练过驭鬼招鬼之术，但仍然心寒不已——
这些悬挂的死尸，有的伤口还在流血，鲜血一滴滴滴落地面，在阴林中舞作一股腥风；有的眼睛兀自睁着，眼中精光未去，还在盯着丞焰不住得看；还有的不见了头颅，只有身体被绑在树干上——
好平整的断口。不愧是天亦。丞焰看到这里，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真不知道一个人有多无情，才能做到砍一个人的头跟切萝卜一样……丞焰不愿再看，但仍然被一具尸体牢牢吸住了眼光——他顿时觉得自己陷入冰窟，冷得深不见底！
是一袭白色的身影，如轻云般飘飘，她好像不是被吊挂于此，而全乎是一只轻盈展翅的仙鹤。
丞焰奔过去。他想要砍断挂住她脖颈的绳子，但是没有绳子……是树枝。是一段树枝贯穿了她的头颅，将她牢牢钉在树上！她的下腹也是一片殷红，是已经包扎好的，且不是剑伤……
“云影？你还好么？我放你下来！”
“慢着！”天亦横剑，“铛”的一声，与正欲割断树枝的大爷剑相撞，火花四溅。一道寒流自大爷剑尖飘移而下。
丞焰怒道：“你还不救她？”
“并非我不救她，她……”天亦欲言又止，但不肯放下手里的剑。
“她是幻影？你又知道了？你救我的时候可曾考虑过我是否是幻影？”丞焰怒目而视，手上使力要将月神剑格开。真是搞不懂这个野猴子，死猴子！他不是说流云影是疏岚的人，她的命要交给疏岚处理么？
“还是……我明白了。”天亦只觉整个手臂一麻，回神之时大爷剑已将月神剑挥开。倾城妖孽认真了——他生气了。
丞焰剑指天亦道：“你嘴上说，要先饶云影，而实际上你只是在找机会悄悄杀了她，对不对？你一直都在出尔反尔……你答应过若晴要救血魂姬，可你心里从没那么想过。你会把魔药拿回去敷衍若晴，再找恰当的时机杀了她对不对？”
“我不会杀流云影。若我想杀她，那日在书房她已经死了。”天亦冷然放下了剑。月神剑光转过他的脸，冰色肃然。
“哦？是么？”丞焰冷笑道，“那血魂姬是怎么回事？你现在留她活着，可有朝一日还是会取她性命的，对不对？你不要再装，你的心思，根本瞒不过我的……”
“哦？”天亦忽而一笑，“知我者，丞焰也。”
丞焰剑锋一扫，果断砍断了贯穿云影头颅的树枝。他张开手臂接住她——云影的身体在他怀中一歪。
一道如线的红痕在她的脖颈处蔓延开来……“咔嚓”一声，丞焰的视野被一片血红溅满！他只听“咕噜噜”一声，什么东西滚落在地面上……
丞焰睁不开眼。他的手指颤抖着，去摸怀中的云影。却只摸到一个平滑整齐的断口，跟之前那些尸体上的是何其相似！不，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你……”丞焰的声气开始颤抖，嗓音也开始发哑，“你一心要杀血魂姬，是为了保护大家不致受害……我无话可说。可是云影，可是云影……”
天亦漠然看着流云影没有头颅的尸体，又转眸去看地上的头颅——一千三百二十四个。他早已经杀得神志不清了。他的双眼已经溅满鲜血，他的双手已经不听使唤……
不是曾经一剑砍下疏岚幻影的头颅么？那时清醒了一瞬，方才在头颅落地之时看出，是疏岚——的幻影。
那若是在不清醒之时，一剑砍下云影的头便头也不回得马上走掉呢？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他杀得太多，实在是不记得了。
而且至此，至此都没有心痛的感觉。
“云影年幼，且又与我们在同一屋檐下度过三年。她虽是血魂姬的爪牙，但对于我们来说一直是安然无害。你要问我何以下得去手，对不对？”
天亦声无波澜。因为连他都不能确定这一剑是不是他所为，连他都不能确定，要不要为自己辩解。
他的背上还残余着背流云影时她的心跳声。他心中嗤笑。
“你说过的……千盏月无法复制月神剑，这样的剑伤，只可能来自你亲力所为。”丞焰眼中淌出两行红色的泪，“天亦，你……”
“血魂姬必除，流云影……”天亦拂袖道，“已经死了。”
“事情无可挽回你就不用承担责任么？”丞焰怒吼道，“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一丝愧疚！你是何时变得如此凶残？还是……你根本就中了千盏月的邪术？”
“没有。”天亦已经转过身，“你要怎样说我都无所谓。即便是用你的大爷剑指着我的咽喉也无所谓——”
又是两滴红泪融入丞焰的黑衣。悄无声息。
“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夺过荧惑角。这期间便有所牺牲，你也早预计到了，不是么？”天亦已经迈开脚步，忽而又回过头来，“你如此感情用事，早晚有一天，会死在自己手里。”
早晚有一天，死在自己手里。
天亦一个人向前。他知道，倾城妖孽不会愿意和他一起走下去了。
他要厚葬那被天亦“误杀”的人。而天亦要继续将他的剑伸向所有阻挡他前进道路的人。
天亦，你心中可曾有一丝后悔？
约莫丞焰已经看不到天亦的背影，天亦方停下了脚步。
你可还记得你的初衷，要保护他们每一个人不受伤害？现在你跟千盏月相比，到底谁更像魔？
现在，你也是孤独一人。
也许，你做出一千个幻影与自己相伴对酌天上明月之时，你，也成了魔。
琵琶声起，清尊中的素酒便开始随着银弦拨动之声激起层层涟漪。一轮孤月所照的偌大宴席之上，齐齐摆了一圈一模一样的银色酒盏。不用数了，一千只。
琵琶未停。同时有一千只一模一样的纤弱素手伸向酒杯，银灰色的袖子在宴席上连成了一条流动的河。
琵琶声疾。那只手端起酒盏，一千个一模一样的男子声音齐声道：“安排在阴之千木林中的礼物，不知天亦和丞焰是否满意？”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冷酒回肠。男子们放下酒盏。酒盏便在着了月光的那一瞬再度填满了美酒。
这宴席上是一千个银灰色衣装的男子。他们都是妖媚俊俏，玉树临风，长得一模一样。唯有一个男子身旁陪坐着一个白衣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