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色的药粉一点点细细洒在灵渡纵横交错的伤口上。
“唔……”
昏迷的灵渡，喉中终于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
“主……人”灵渡慢慢张开眼睛，脸上仍是焦虑神色，“红豆她……”
绯雪偏过头去。亮晶晶的泪珠挂在她的眼角，便在她眨眼的瞬间，化作一缕灵光飘摇而下……
“主人你怎么哭了……”灵渡急忙起身，为绯雪拭泪。半褪的黑袍在他裸露的肌肤上簌簌滑落，逐渐褪到了腰间。
他的手触到绯雪的瞬间，已经明白，那件最不想让她知晓的秘密，还是……
“对不起。”灵渡平静得披起衣服，遮住自己胸前的裸露，“吓到主人了。”
“告诉我。”绯雪垂着头。看不到她的表情，灵渡更觉慌乱。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灵渡正要开口——
“如果撒谎就离开，永远不要回到我身边！”绯雪捏紧了手中的药瓶。紧得，几乎要捏碎。
灵渡黯然。他苦笑道：“知道真相，对主人来说，真有那么重要？”
他一手搭过绯雪手中的药瓶：“我自己来吧。”
绯雪狠狠甩开灵渡的手臂，淡金的药粉在两人中间洒成一条金色的痕迹：“你不明白！你不知道你这个样子，会让我难过么！”
“对不起。”灵渡低下头，“灵渡不值得主人忧心。除了棠雨姑娘自不必说，主人的身边，丞焰，天亦，才是主人放在心上的人。这一点……灵渡能看得出来。”
“因为这世上只怕没有人比灵渡……更了解主人。”灵渡掰开绯雪的手指，拿过了药瓶。
真的……是真的吗？他们两个，真的是我放在心上的人？
纵我放在心上又如何。我与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永远，都无法化解。
因为，死了的人不会活过来，已经犯下的错误就难以再复原。
也许救出棠雨之后，不论是生是死，我们都只能永远分开。
“灵渡一直感激主人多年来的照顾。在灵渡心中，只有主人是唯一的亲人。”灵渡合上药瓶的盖子，他的笑容竟比春风还要温暖。
“灵渡为主人所做的一切，都是无怨无悔。为了留在主人身边，这些痛苦……根本算不得痛苦。真正让我感到心疼的，是主人此刻为我掉下的眼泪。”
为什么……直到今天都没想到，灵渡已经成了我的所有。
也许没有他，我根本无法撑到回幽冥地府救棠雨的这一天。
他总是在暗处，保护着我……
在杨花社时，与丞焰切磋术法，与天亦一醉方休的时候，总看不到灵渡的影子。
但每当伤心失落，想有一人静静陪在身边的时候。
灵渡总用他温暖的眼光，将我静静包围。
让我知道，无论到哪里，我都不会孤单一人。
原来我一直生活在他的世界中。在那里，没有人仇恨我杀过多少人，没有人在乎我是仙魔混体，更没有人在打量什么时候，是向我讨债的最佳时机。
灵渡的爱……如此炽烈、静默、不求回报。
如此纯澈而纯粹的爱，又叫我如何去回报？
绯雪心中百转千回。她却没发觉，灵渡此刻一直盯着他们二人之间那道药粉洒下的金色痕迹，若有所思。
“怎么了？”绯雪发觉灵渡的神气很不对劲。
“没什么。我们走吧，主人。”灵渡站起来，示意不用绯雪搀扶。
“传灵扎给天亦，告诉他我们在寂骨殿汇合。”绯雪说道。
“好。”灵渡应诺，手指飞舞法诀捏起，却比平时写灵扎的时间，略微长了那么一点。
不知道红豆会逃向哪里去。不过一会儿，丞焰也要赶过来了。千万不能让他单独对敌。
“主人方才为何比我们的计划来得晚了？”灵渡询问。
“哦，遇上蛊雕，我三人与之周旋，颇费了些手脚。”绯雪无心谈起刚才的凶险，只觉刚才在灵渡身上所见的伤痕，都在自己身上疼着。
“灵渡，有句话我现在告诉你，你一定要记住。”绯雪止住了前行的脚步。
“何事？”灵渡不解。
“不要恨你父亲。如果做不到爱他——那一定，别恨他。答应我。”
灵渡脸色阴沉。他也不明白绯雪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只应诺道：“是，灵渡记下了。”
绯雪淡淡一笑。极目远望，世界的边缘似乎都为浓云惨雾填满，而弥漫的紫雾中，正有一丝流星般的光线正朝这里飞来。
寒暖交织的气。是丞焰。这个时间，卡得刚刚好。
“野猴子接到信息，先赶去寂骨殿了。”丞焰落地，掸掸衣服，“灵渡何不快去支援？”
“好。”灵渡点点头，却没有动。
三人本来一齐打败了蛊雕，正待离开，却不料用从四面涌来无数小妖，缠得人好不耐烦。但又望见喑血殿处魂光崩裂，似有大战，想是灵渡遇上麻烦，绯雪才脱身先来了。
“红豆刚才用什么对付你？”丞焰望着满地红酴釄，心似有所感，他惊问道，“这是——”
满地红酴釄，花心中散发着蓝绿色的魂光，摇曳生姿，似乎在与忘川河中的魂灵一同歌唱。
“芳菲酴釄魂阵。”灵渡说道。一片柔婉的花瓣滑过他的黑袍，又向丞焰飞去。
这些魂魄……这些魂魄……为何感到他们如此熟悉？
静下心来，静下心来……似乎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还有挂在炼剑池顶上的剑互相碰撞的声音，锻造的声音，还有……
这些魂魄是……
“是烈焱谷的亡魂。”灵渡知道丞焰的心已受到极大震动，他尽量放轻自己说话的语气，“它们被囚在这里，无法转生，结成了芳菲酴釄魂阵——为红豆所用。”
红豆？红豆是伯父与前妖首的女儿，说起来是自己的堂姐。烈焱谷的人说起来也算红豆的亲人，她怎能下如此毒手！
还是——这一切根本就是她策划的！
“三年前，红豆以棠雨姑娘安危为要挟，故意激怒主人，主人才下令要我屠尽烈焱谷——却没想到是中了红豆的圈套。”
什么？连绯雪都没有想到。无意之中，自己的爱恨竟都成了敌人的棋子。红豆法力虽高，但身份特殊不能随意出入冥府，这才假绯雪灵渡之手，杀人取魂！
“怎么会这样……”丞焰蹲下身去，轻轻捧起一朵花，那花心中的魂魄迎接着他的目光，仿佛与他对视一般。
原来，这么长时间了，他们竟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红豆亦算到主人会留你不杀。因此她且将阵法酝酿于最佳状态，只等待此番接收你的魂魄。”灵渡冷冷对丞焰道，“你，可要小心了。”
丞焰没有说话。他捧着花朵，仿佛害怕它会飞走。
“我说这些话，不是希冀你不再恨我和主人。”灵渡转身，“我只希望你明白，你真正的敌人是谁。”
真正的敌人。他是指妖王？红豆？在幽冥地府，妖鬼共存，所以妖私自束缚鬼魂是不被允许的。如此说来，没有鬼王的妥协和妖王的准可，红豆是不敢结此阵法的。
灵渡御空赶往寂骨殿。丞焰既已到了喑血殿，相信不刻红豆便会现身。
“他是想告诉我，我们共同的敌人是谁。”丞焰站起身来，他仿佛迷失在花魂的海洋中，连仇恨都无法寻觅。
“你不用再说。”绯雪冷冷打断了丞焰的话。
仇恨，仇恨，仇恨……她早说过，仇恨是无法消解的，就像死了的人不会再回来。
她也没奢望过，这件事能改变什么。
令她惊讶的只是，她太在乎丞焰和天亦恨不恨她……难道就如灵渡所说，她已将他们两人放在心上？
“要这些魂魄摆脱束缚，重归轮回井，只有对红豆下手。”绯雪扯开话头，“我们原计划不变，去寻她。”
“如果你帮我打败红豆，我该感谢你吧。”丞焰忽而微笑。
他如此直接得看着绯雪。纯粹的微笑，丝毫不见那个放浪的，妖冶的，调皮的丞焰……
绯雪心中一阵紧缩。他这般笑着，就好像，就好像接受了她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