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潋滟的一切又回到了起点。又是那个海棠花盛放的海棠山庄,那个轻裘缓带,裁诗为骨的男子穿行在海棠花林中,冲着那一抹被花海淹没的白色喊道:“潋滟,我这一园海棠花种得如何?”
潋滟在迷宫似的花海中迷路,她看不到那个跟她捉迷藏的男子,并没有答话。
又浑浑僵僵转了几圈,那个男子却忽地从花树旁窜出,潋滟的头几乎撞到了他的胸口。男子哈哈笑着:“怎么样,我的海棠花的确开得很密吧?”
“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喜欢海棠花……”潋滟红着脸把棠棣推开,她走进园中的嚼蕊小亭,放下悬起的霞影纱幕,独自坐了。可那些海棠花依然被风吹落枝头,朵朵飞着撞上纱幕,将她的视野凌乱一片。
“海棠花雨……”潋滟喃喃着,男子却掀开帷幕走进来,与她一同坐了:“是啊……你说,我将来若有个女儿,就为她取名叫做棠雨。如何?”
潋滟怔怔,她看着男子认真的神情,想了想,歪着头道:“好啊,到那时,我叫上逐风,苍宇望月还有栀儿,一起来喝你女儿的满月酒。”
男子撇撇嘴道:“哦?如此甚好。不过……”
他站起身来,掀开幕子,沿着碎石子路逃跑般越走越远,抛下一句话道:“栀儿就不用你叫了,哈哈……”
梦境如烟散去,潋滟像醉倒般伏在石桌上。若不是被刚才浓烈的晚霞灌醉,她绝不可能对棠棣和梦栀的女儿哪怕笑一下吧?
潋滟扶着桌子起身,只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只不过他们的女儿棠雨,竟然不知道木之守护梦栀,她口中的太师父,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唉……”潋滟轻叹一声,松手放走那片梨花,默默踱出院子,“今生无缘,来世不见……”
第二天一早,棠雨忙不迭得辞了天亦兄妹,即刻启程。
她大喇喇跟两人道了别,又去问剑房弟子借了根桃木杖代替先前丢掉的衔樱法杖做御空用,刚出了剑房,却见疏岚也从他的客房中走了出来,冲棠雨点了点头。
“疏岚乐师!”棠雨蹦跳着上前,从头到脚把疏岚打量一遍,“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与棠姑娘一样,是要离开微澜门了。”疏岚说着一个拱手,但他竟没有任何行李,单单是腰间插着那支碧玉笛。
棠雨慢慢点了点头,想想杨花社离衔樱堂不远,便说:“对,那我们顺路,一块儿走啊?”
疏岚笑道:“棠姑娘,在下不回杨花社。”
棠雨“啧啧”两声,抱着肩绕着疏岚慢慢踱步,心道你一个乐师好好的竟然不回乐坊,要溜到别处去,那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于是说道:“若晴妹妹的伤还没好,乐师不留下照顾几日?”
“棠姑娘不也正要离去么?”疏岚看了一眼棠雨手中的桃木杖,“我相信,棠姑娘应比在下更关心若晴姑娘的伤势吧。”
“本姑娘是有要事在身!”棠雨走到疏岚面前,猛得一转身揪住他的衣襟,“但是你!你是这次谋害若晴的嫌犯,想畏罪潜逃啊?”
疏岚淡淡将棠雨的手拨开,面无表情地说道:“棠雨姑娘的事若不很着急,尽可以在这里多浪费些时间。在下先告辞了。”
他说着如飘忽的山雾一般从棠雨身侧掠过,眨眼之间就到了门边。他顿也不顿抬脚踏过门槛,倒是走得从容不迫。
棠雨想不明白,微澜门的人怎么这样糊涂,竟然把给若晴下毒的嫌犯就这样放走!
她将桃木杖一提,决意找天亦问个明白。扭头一看,却透过月洞门发现天亦正在隔壁院子的廊上,跟一个小弟子在说着什么。
棠雨渐渐走近,只听那小弟子说道:“……弟子们也都很奇怪,我每日送餐饭到疏岚公子客房里,可他总是一口没动就叫人拿走……”
“他在门中待的这些天,都是干什么?”天亦倚着柱子,一只手不停蹭着下巴,似乎是在想什么很棘手的事。
棠雨默默立在一旁听着,那小弟子继续说道:“乐师除了呆在自己房里,大部分时间就是跟若晴师姐在一起……他对其他弟子虽礼貌有加,但从不多说半句话。”
“好了,你下去吧。”天亦说罢舒了一口气,那小弟子渐渐走远,可他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思忖着,竟完全没注意到棠雨就在身边。
“喂!”棠雨举着桃木杖在天亦眼前转了一圈,不料天亦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缓缓抬起头,皱眉道:“你怎么还没走?”
“我还要问你呢!就算没有确凿的证据,留住那嫌犯察看几日也没什么不妥——你怎么放他走啦?”棠雨斜坐在栏杆上,两条腿晃来晃去,顺势轻轻踢了下天亦小腿。
天亦没有回答,他仍然想着刚才那个弟子的话:如果疏岚没有撒谎,下毒的人确不是他,那他为何在若晴生日之前来到微澜门,还总跟若晴在一起?
他是为那个面具人制造下手的机会么?不可能,从影像屏上得到的信息来看,面具人的本事比他高出许多,他根本用不着疏岚才对。
“我自有分寸。”天亦将种种推测排除到只剩一种,却更加惴惴不安。他说着一手托了棠雨后背,“走吧,我送你出去。”
谁用你送。棠雨心里忿忿想着,可身体被他推着,还是不由自主向前走。一低头的功夫,她却发现那块碧蓝色的琉璃珠还在戴在自己胸口,急忙动手解起来:“糟了糟了,忘了还给若晴这个!”
“若晴说了,这个送你。”天亦止住棠雨动作,棠雨却反问道:“那万一她再中毒怎么办,这防身的东西,可是少不了的!”
看着棠雨认真的样子,天亦不禁苦笑:“这晗光琉璃珠是仙家宝物,戴着不仅避毒,放出护体神光,救主人于危难之中。若晴是这珠子之主,除了她,别人是戴不了这珠子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棠雨捧着那沉甸甸的珠子,突然没了声响。
“若晴当日为你戴上珠子的时候,已经洗去珠子灵识;你现在已是琉璃珠的新主,如何再还给若晴?”天亦说着,已经将棠雨送至微澜门大门口,只需再穿破这层结界,棠雨便可安然离开了。
原来如此。听天亦这般解释,棠雨更觉得自己是大坏蛋,是趁人之危趁火打劫……她只得松开捧着珠子的手,黯然向门外走去,连最后一句道别的话都忘了说。
眼看棠雨一只脚都快迈出去,天亦一把将她拉住:“你疯了,忘了有结界?”
棠雨被天亦一只手提了回来,方醒悟自己仍在包裹着微澜门的结界之中,讪讪朝天亦吐了吐舌头。
天亦摇摇头,真是拿这个鲁莽女没办法。他将棠雨右手拉过,故作严肃:“你记好了,我只写一次啊!”
“什么?”棠雨才知道天亦是要把破除结界的咒文写在她手上,天亦手指已在她手心唰唰唰写起来。待把一长串咒文都写完,天亦手指一点,又捏着她手掌道:“记住了?”
棠雨抽过手,揉揉手腕,也不答话便畅通无阻地穿过曾经把自己震到山下的结界,御着法杖冲天而去。
她回头冲天亦喊道:“你告诉若晴,欠她的这份情我一定会还!”
棠雨一个回头,竟然是潸然泪下。她冲着迎面而来的风帆云浪低低说道:“爹爹,为什么我总是做错事?为什么别人总因为我的过失而受苦?尤其是天亦兄妹两个,爹爹不在的日子里,小雨实在麻烦他们太多,欠了他们太多……”
“我会再去找你的!”
正伤心着,一个声音却从遥远的地面传来,激得棠雨身周云浪翻滚。是天亦,他说还要再来找我?棠雨想着,心中莫名一阵欢喜,脸上的泪也悄悄干了。
就在棠雨乘风疾行之时,她却没有注意到,一团黑色的云雾正朝她悄悄靠了过来,黑光在白云中时隐时现,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棠雨御了桃木杖辞别微澜门,以御空之术本来半个时辰即可到达坐落于枯叶城中的衔樱堂。
无奈棠雨做事总是欠考虑,她只想着随便借个法杖做御空之用,偏偏拣了一根灵蕴耐力都极低的初级桃木杖,一路上慢慢吞吞飞得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