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乱七八糟的男孩颓然地倚着墙根坐着，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脸。
他的身体令人震悚，不合身的白色短袖完全被血染成红色，双臂完全断裂，白森森的骨骼露在外面，包裹着骨骼的血肉早已流干了血。
一个小小的影子遮住了照在他身上的阳光，男孩抬头，看见了面前站着的女孩。
“暮，你来了。”他从那张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
“谢谢你，大家……终于都自由了。”小小的暮对男孩说，她咬着嘴唇，忍住眼泪。
“你可别误会什么……”男孩的声音越发有气无力。本来，还能活着就已经是天大的奇迹。“我做这些可不是因为我想救那些家伙……那些可悲的生物……我还没那么高尚……”
“我只是在帮你。”男孩看着她的眼睛，瞳孔略微有些扩散。“我只想让你开心……而已。”
女孩终于忍受不住，放声大哭。
“别哭嘛……我就是想让你高兴而已……如果你不开心……我就会觉得我的存在似乎没什么意义了……”男孩的每一句话都要停顿好长一段时间。
“别哭了……”男孩对着她笑。
那是什么样的笑啊，明明就快死了，那么悲伤，那么痛苦，那么绝望，却还是……要笑给你看，让你也跟着一起笑。
暮一生中都不会忘记那个镜头，永远不会忘记那张脸。
那个人应该早就死了啊……可为什么那张脸又会出现在她面前？
而且作为一个敌人，一个他必须杀死的敌人。
白皇。
他说他叫雪星晨。
一点没变，一如初见时的那一脸冰冷。
她本以为这么多年她已经把自己逼成了一个心比铁石还坚硬的人，能毫不留情地杀死任何一个敌人……
但是怎么又会见到了那张脸？
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自己还是个废物啊。
暮，这个刚加入雪星晨一行人的女孩望着大地，眼神迷茫。
“暮，喂！”坐在她身旁的夜雪招呼她。
“啊，哦。”暮回过神来。
“真是的，有那么好看么？”夜雪嗔怪。
此时的四个人正坐在飞艇的客舱中，座椅相对，中间一张不大的方形桌子将两个少年和两个少女分隔开来，雪星晨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望着窗外。风明略靠在他身上大睡，头枕在雪星晨肩上，口水快要把他的衣服浸湿。
雪星晨也不在乎，他这件破衣服已经不知道遭受过多少人的白眼，等到了大城市，他非要趁机勒索风明略一下不可。
此时，已是下午时分。他们已经身处瑞安周边。
“各位旅客朋友，我们十分抱歉地通知您，由于瑞安城正处于全面戒严状态中，我们将无法在瑞安城内降落，对此带来的不便深表歉意。”机组人员柔美的声音在飞艇中回荡。
“果然，不过本来就没有以为这东西能把我们带进城去。”风明略小声说。
“你活过来了？”雪星晨继续看向窗外。
……
“略，你不是说本来也没打算直接进城的么？”夜雪扯着风明略的衣角问，虽然虹能优秀，但对于虹术师来说，体能就是弱项，更何况她还是个孩子。“那你一直绕着城市转了半圈怎么解释？”
“自己看。”风明略指着身旁那个巨大的白色半球形，那东西似乎达到能把整个城市扣住。“这是一个从市中心的中枢区域制造出来的阵，被用来保护城市，我们虽然看不到里面，但却能感知到里面……满满的都是尸兵……就在这罩子内侧。”
“不能尝试杀进去？”夜雪问。
“对方数量太大，我们又不是可以一招屠城的那种传说中的虹师，”雪星晨驳回了这个提议，“我认为那种虹师也只存在于想象中。”
“那这么转啊转的，有什么用？”夜雪不屑，跳了跳脚，突然大叫：“哇啊！！！”
“怎么了？”雪星晨大惊。
“这……”夜雪指着她身前的一个张牙舞爪的尸兵，那东西刚把她吓了一跳。
“这东西……都已经能突破这个阵了么？”白虹在雪星晨身旁盘旋，下一刻就要爆发而出。
“别紧张，别紧张。”风明略赶紧拦下雪星晨，对那个尸兵说：“喂，丫头，玩够了吧，我还看不出来是你搞的把戏？”
“什么？”夜雪看看风明略，又看看那尸兵。
“真是的，只不过做做实验么……”紫色的光自下而上将那东西缠绕起来，就像一个茧，那茧破开，钻出一个和雪星晨年纪相仿的少女。
风明略扶额，“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凑热闹的机会……”
“你是……”夜雪好奇。
二人不约而同地伸出手，露出几乎一模一样的戒指。
“好了，寒暄到此结束，”风明略认真起来，对那个少女说：“看得出来你有办法了，那就快点实施。”
见雪星晨等人一脸茫然，风明略连忙解释：“忘了介绍了，这丫头是紫衣，我的朋友，紫虹师。”
“紫虹师？我也是。”虽然对“朋友”这个简单的有些像说谎的解释有些质疑，但是夜雪更为关注虹术方面的事，“紫虹师应该是所有虹师中最少的了，能遇见同行真是幸运。”
“小孩？哇塞，小妹妹你好可爱哦。”紫衣两眼放光，弯下腰伸出手就要掐夜雪的小脸蛋。
雪星晨低头，扶额。
一行人分别介绍了自己。紫衣更是对夜雪十分热络，不知道是因为两人都是紫虹师还是紫衣也像是个小孩。
“那么……接下来就是……紫虹师的魔术时间！”紫衣突然喊道，把除了风明略以外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闪耀的紫光就像紫色的丝绸般将他们裹了起来，下一瞬间，他们就变成了尸兵那张牙舞爪的样子。
“略，你带路。”紫衣变成的尸兵发出这么一个声音，就像怪物哇哇的叫声。
……
“我研究了这些东西的行动规律，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次紫衣没有说话，只是利用紫虹——这种代表精神，意念的虹能向所有人的脑海里传送着声音。“这些东西没有自己的意识，他们的行动由一个意识，也就是一个人，一个黑虹师，控制。他们有一定的感知能力，但是只有一定的，这就是他们没有认出我们的原因。”
“那也是你虹术高超。”风明略不忘拍马屁，他的声音引来周围几个尸兵的视线。
“不过他们并不杀死平民。”紫衣补充，“他们的主宰……命令他们这样做。”
良久的沉默，众人只是在风明略的带领下走。
转过风明略印象里的最后一个路口，风明略看到了一个人站在那座已经变成废墟的建筑旁。
那是个很老的男人，从他的脸上第一眼阅读出来的信息就是这个，但是他与一般的老人不同的是他站的笔挺，眼神锋锐又不失沧桑，衣装整洁一丝不苟。
这个人是一名虹师。雪星晨立刻认定。而且对方的等级完全凌驾于他们所有人之上。
“是敌是友？”风明略问。
“我们现在……可是有着幻术的伪装的。”紫衣冷静地回答，“如果他出手，我们就立刻解除；反之则不然。”
对方猛然向他们张开了手掌，闪电盘绕在那人身边，发出炸裂的噼啪声，一个电球已经向他们飞来。
“什……”风明略差点惊叫出声，因为他感到那团虹能的强大，就是那么简单的虹术，就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
在这种威压下，所有人都在一瞬之间呆住。
“轰！”爆炸声已经在他们身后响起。
“啊！”夜雪尖叫一声，捂住脑袋，雪星晨下意识弯下身护住她。
“你们，就是风明略、雪星晨一行人吧？跟我来。”男人转身，扔下这么一句话。
“啊，啊，是。”风明略回头看去，众人都毫发无损，地上残留着几个正在化成黑烟的残肢，这才放心。
“略！”那座已经变成废墟的建筑物里钻出一个人，之前通话过的以希尔。
这小子一见风明略，第一反应居然是冲上去拦腰抱住，“太好了！”
“喂喂，看得出来你们也都好得很啊……”风明略恢复了一贯的慵懒语气。
“那这位就是雪星晨阁下了吧。”那名看起来像是头目的女性走过来，摘下手上的皮手套，伸出手。
“我是雪星晨，你是哪位？”雪星晨也伸出手，两人友好地握手。
“那家伙就是这群人的老大，通称大姐头，详细的介绍一会再说，这老家伙说有事。”风明略挣开以希尔瘦弱的——明显是虹术师的——手臂。
“还是老么，我明明宁感觉至少年轻了五百岁啊……”从后面又闪出一位老人，脸上挂着慈祥又不失风度的笑容，白色的头发那么耀眼。
“真是没想到会这么见面啊。”那老人对雪星晨说了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
“我的名字是姜寐主，那老猴子是万天火，很荣幸见到你，雪星晨。”对方直直地盯着雪星晨的眼睛，雪星晨也看着对方的眼睛。
“心还在沉睡……但血液在流动……而且充满力量……”这是姜寐主第二次让众人摸不着头脑。
“抱歉，我这人就是愿意自说自话。”对方突然大笑起来。
“你够了，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被称作万天火的老人走过来，神情肃穆。
……
“到底怎么回事？”雪星晨脚踏在一个屋顶，猛然一蹬，又向前急速跃出。
“你是白虹师，我们需要你的力量。”万天火二人就轻松多了，他们几乎一直在空中浮游着，似乎是为了等雪星晨刻意放慢速度。
“为什……”他突然停住了，呆滞。
天空中的乌云围绕着一个点旋转着，黑暗的光柱如同长枪般刺入云中，赋予乌云黑色的闪电。光柱从一个圆形半球的顶部发源，那个半球不同于保护整座城市的那个单向不透光的罩子，而是由无数盘绕起来不断旋转的黑色的玄奥的文字构成的，每一行都似乎是一个语句，传达着某种指令。
黑暗笼罩大地，一派灭世的景象。
“古虹文……”姜寐主眉头紧皱，低声说。
“怎么办，虽然我不认为现在活跃的虹师中会有和我们同等实力的……但是这个阵……”万天火在姜寐主耳朵旁小声说，“虽然破掉它容易，但是我们一出手恐怕会……”
“这就是我叫雪星晨来的原因……之一。”
“星晨！”姜寐主喊道，“等下听我指令行动！”
说罢，他已经一跃而起，在空中划出变幻的紫色，紫虹师？
雪星晨向下看去，这里是尸兵聚集得最多的地方，姜寐主就如跃入死者所填满的海洋中！
死者的海洋中爆发出如星花般灿烂的紫色流光！一个紫色的球形扩张，带着巨大的冲击力。
爆炸开的“精神”将尸兵像纸片般掀飞，在空中化为黑烟。他手中的，反握着一把短剑，刻着如鲜血般的古虹文。
他又向那个“阵”发起了冲锋，一切阻挡者都无法逃过被短剑中放射出的紫色月牙形光刃斩开的命运。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老家伙还是一点没变……”万天火就在那里站着，不时发表评论。
姜寐主的短剑撞击在一名重甲的尸兵身上，坚固的铠甲瞬间被划破，甚至没有停顿。
雪星晨第一次听说紫虹师可以这么当。
那个“阵”突然有了反应，震动起来，一束黑色的能量射向姜寐主。
“轰！”天空中落下的金色闪电与黑暗的箭矢碰撞，湮灭成灰色的烟云。
更多箭矢直冲姜寐主而来。
万天火手中的杖轻轻跃舞，一束束闪电落在敌阵中，带来一连串的爆炸，精确地阻挡了那一次次攻击。
下一刻，姜寐主跃向空中，手中的短剑指向那个黑色的“阵”，紫色的光直接附着在剑刃之上，与赤色的古虹文融合，迸发出刺穿一切的力量。
一对紫色的光翼在他背后伸展开，照耀出的光让尸兵开始融化。
短剑刺入！
“阵”发出微微的嗡嗡声，如同古钟的齐鸣，包裹在短剑上的紫虹能褪色，下一瞬间，剑刃就要遭到腐蚀。
“星晨！”他猛然喊道。
“什……”雪星晨还没从这恐怖的战斗中回过神来，就被背后的万天火一把揪住衣服，朝天空扔去，“阵”似乎感受到了白虹，一支能量箭矢向他射来。
“哇啊！！！”雪星晨大叫。
这一瞬间，姜寐主拔出了那把短剑，在天空中伸展开那幻化的羽翼，七个光环，赤橙黄绿青蓝紫，从他体内迸发出来，如同七个日轮焚照大地。
七个日轮轰然碎裂！碎裂的碎片在天空中交织，成为了——白虹。
白虹在天空中流动，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注入雪星晨体内。
雪星晨感到了——暴怒的力量，如同焚烧的火焰，沸腾的鲜血般充满身体每一个角落，就要将他挤爆。
千万道白色的光环从他体内扩张出来，在空间中撑起他自己的——领域！
一切黑虹都消失殆尽的领域！
乌云之下，他仿佛太阳般照耀一切！
他的头发变成了白色，白色的长睫毛盖不住那闪耀的神之瞳。
他向那个“阵”张开手掌，又猛然握紧。白色的虹能犹如尖牙一般从大地中伸出，刺入那些古虹文之中！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
那是力量！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力量，将自己世界中的一切……都拥在怀中守护的力量。
那些古虹文发出凄厉的哀鸣，大幅地颤抖，划出凄凉的线条。
“逆我的，都要付出代价！”天空中的神说出审判的宣告，“阵”的表面出现黑色的裂痕，瓷器般破碎！
这一幕的震撼，不亚于一个人类握碎一枚完好的鸡蛋！
被阵包裹的黑色力量喷涌而出，与白虹撞击，湮灭成虚无。空中那个的被白光包围的人形狰狞着面孔，白虹从他身体中放射，在空间中急转，向之前那个阵存在的地方轰去。
黑色的阴影褪色了，一个男人站在那里，左手仿佛撑开天幕般挡住白虹。
他的身后，似乎跪着一个身形略小的人。
雪星晨被白光包围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那一瞬间，那女孩站起身，转过来，让他看到了她的脸……那张他无数次梦回之时看到的……女孩的脸。
一个黑色的深渊从那男人身旁扩张，将两人吸了进去，转瞬消失。
失去控制的白虹撞击在地上，爆炸。
雪星晨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从那天空中坠落下来，摔在地上。
闪电如狂龙妖娆，伴随着雷声轰鸣。
那么多次地……发誓将黑虹师从世界中驱逐，因为他们夺走了那个人……那个重要的人……
到头来，她自己……也是黑虹师么？
雪星晨抬起头，几滴先行的雨点落在坑洼不平的地上，撞出几个湿润的圆圈。
随即，便是狂落的暴雨。
真是讽刺……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那个人……那个女孩？那个成为自己敌人的女孩？
她的眼神里，已经看不到一丝昔日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什么？她会像我一样想着我么？也许……我只是她的敌人。
听！远方的雷声！雪星晨，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呢？也许，你没有遇到风明略，没有见到今天这一切，现在还在做着同样的梦？
曾经渴望的变革……吗？
他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
“为什么要给他灌注虹能？”万天火坐在一张办公桌前的真皮坐椅上。
姜寐主站在窗前，看着夜空中镶嵌着的星星，默默无语。
“你明明自己就可以做到，甚至更熟练，当然，在你使用那种犯规的天赋之后。”万天火继续。
“老猴子。”姜寐主缓缓开口，“我们都是老人了，我们活了多少年？你自己也许都数不清了吧。”
“我可没你那么老年痴呆。”万天火想反驳，但他很清楚这位老朋友的脾气，喜欢按计划行事，说话也是如此，不喜欢别人插嘴……尤其是当他谈到这些时。
“我们确实活得很好，但是再过这么多年……这世界还会是我们的么？这世界是后辈的……一直都是。”他继续盯着天空。
“他是白皇……那个神，光的主宰，这么多年后又再次归来，降生于世……该归来的，不可阻挡；要离去的，无法挽留……”夜晚的凉风吹过他整齐的衣衫。
“我并不是要让世界知道白皇的归来，而是要让他知道……握有力量的感觉……就像毒品一样，力量这种东西，只要握有，就会依赖这种感觉……这种快感……让他知道，有一天，他会重归曾经属于他的御座，俯视众生……”他不说了，就那么呆立。
“你果然还是那么变态。”万天火摇摇头，笑了，他站起身，向门走去。
“没有你变态，我想要的……只是一个重归于世的神。而你，则是要杀戮，清洗这个在世界上的黑暗……可以说，你已经被扭曲了，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黑暗。”姜寐主仍没有回头。
“过奖。”万天火伸手拿起立式衣挂上的折帽，大步走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