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能使鬼推磨,让张海青明白关系也好使的是不久之后的另一件事。
大春忙完后S乡最热闹的一个地方当属粮站了。粮站位于街道最僻静的一个位置,平时除了鸟儿,无人问津,到了缴公粮的时候却瞬间成了人们蜂拥而上的一个地方。粮站是S乡除了学校而外最大的一处公家建筑,前前后后的房子比乡卫生院和公社都宽敞。粮站有一片空坝子,学校也有一片空坝子,学校的空坝子叫操场,是泥地,粮站的空坝子叫晒场,是水泥地。操场还没晒场面积大。
把一担担粮食挑去粮站,大人们的心中总是会有一丝不舍,而欢乐的是跟着大人一块去玩耍的小孩子。粮站除了收购粮食的时节,平时是进不了的,在孩子们的眼里,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看着仓库里堆积成山的粮食,再望着门外排成长龙的交粮队伍,这还是一场盛大的景象。
在家里闲耍的银燕这天也跟着大人去粮站了,她是趴在父亲的鸡公车上到的粮站,鸡公车上除了她还有三口袋谷子,张海青挑着一担谷子跟在他们后面。
粮站的人可真多,距离大门十多米远便排起了队伍。两人将粮食放下,排在队伍的最后面。张海青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抬头盯了一眼恶毒的太阳,对林子云说道:“我在这排队,你带银燕去阴凉地,轮到了叫你。”
“我来排,你带她去。”
张海青不耐烦了:“哎呀快去,我不怕晒。”
轮到张海青验粮食等级时,已经半个多小时后了。验等级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络腮胡子。络腮胡子走到张海青面前,先看了一眼张海青,接着便低下头去瞅了瞅筐里的谷子,然后伸出手去翻了翻,一个劲往下面插,手起来的时候握着一把下面的谷子,那手臂的汗毛上还颤巍巍挂着好几粒。络腮胡子是不相信自己眼睛的,因为他最后又捡了一颗放在他那被烟熏得焦黑的门牙上,磕的一声,谷子碎成了两半。
“干得很,晒了几回了。”络腮胡子像没有听到张海青说话一样,或许这样的话他听得太多,同时他也是不轻易相信这粒谷子的,随后又磕了好几颗,才吐出三个字:“不合格。”
“凭啥子?”
络腮胡子轻蔑地看了一眼张海青:“凭啥子,就凭你这谷子达不到要求。”
“我前面那个你咬了一颗就过了,凭啥我的达不到要求,我的谷子长得丑些?”
络腮胡子轻轻一笑:“嘿你说到点上了,你谷子又不完全干,而且你看,还有好多火烟包。”
“那你就降低等级收嘛,我担都担来了未必还担回去?”
“不得行,达不到要求。”络腮胡子一副不可商量没有回旋的语气。
张海青也急了:“要求是哪个定的,三个等级,未必我连最后一级都达不到?”
“达不到达不到,担起走,不要在这占地方。”
“就你说了算?”
“对,我说了算。达不到要求就是达不到,我不给你开条子,秤你就过不了。趁早担回去二天再来。”
“老子跟你有仇说,排了这半天,轮到我了你让我担回去。你来担嘛,你当是一筐棉花啊。嘴一张,一咬,想说啥就是啥。”
“不要在这吼,要怪只能怪你谷子不对。要么担回去,要么趁着还有太阳自己找个地方晒,看天黑前给你排得出等级不。”
张海青眼睛扫了一圈,粮站的晒场上满满的全是一地谷子,哪里还有空隙。她也学着络腮胡子的样,捡起一粒谷子,放在牙齿间,磕的一声,断为两粒。张海青捏着白生生的米粒冲络腮胡子质问道:“哪里没有干,这么脆的谷子,这么白亮的米,哪里没有干?“
络腮胡子可不管她:“我说没干就没干。”
张海青的火气上来了:“张到你的批嘴巴打胡乱说,你的领导喃,老子不跟你说,把你领导喊出来,让他来评。”
带着银燕在另一边阴凉处的林子云听见了这边的吵闹,跑了过来,瞪了一眼张海青,冲络腮胡子笑道:“我们都翻晒了的,你再看看,水分是绝对没有的。”
络腮胡子才不管这个瘦小的男人,脑袋一转,走了。
没走出两步,让张海青扯住了,络腮胡子站着不动,盯着那只扯他的手,又抬起头来盯住张海青,张海青可不怕他瞪,放开了嗓门儿吼道:“粮站的领导喃,出来一个,****的无法无天了。老子主动把粮食送上门,还不收。不收,就不要说老子抗税不交了……”张海青的大嗓门儿引来了前前后后缴粮的人围上来,络腮胡子挣脱了她的手,走了。林子云扯了扯张海青,又一个劲地猛瞪,张海青可管不了他,依旧装了大喇叭似的吼起来。
终于把站长也吼了过来,同时排在最末尾的林子聪也过来了。
“老二,”林子聪望了一眼林子云,“咋了,又敲起锣唱起戏了。”
林子云耷拉着脑袋:“大哥,他说我的谷子不合格,让担回去。”
站长见林子聪上前,又听见这一番话,便问起林子聪来:“林会计,这是你……”
“罗站长,这是我二兄弟。”
罗站长一副明白过来的神情,笑着去瞅了瞅那一堆谷子,也捡了一颗放进嘴里呸的一声吐出来,笑着说:“很干的嘛,”说完又伸出手去筐里翻了一下,“是有些火烟包,不过前段时间天气不好,遇上病虫害,这也是难免的。这个也不能让人一颗一颗地挑出来噻,老张啊,就是要求得严格,嘿嘿。”
“都是为国家做事嘛,理解,理解。”林子聪笑着附和。
“林会计,我记得你前两天就来交了粮的啊?”
“今天是给我老母亲交,她担不动。”林子聪回答。
罗站长冲围着的人正色道:“还围到干啥,没得戏看,都去把自己粮食守到。”众人笑着散去了,他又接着说:“林会计,你直接挑到前面去过秤,还有,”他偏过头对林子云说,“你和你哥一起。”
“这个……”林子聪欲言又止。
“上次我粮站需要用砖,林会计二话没说就先给我把票开了。这个队,我让你插一下,不违规噻,哈哈。”
“那我就不客气了。”林子聪笑道。
“你过去,喊你兄弟也一起。我呆会过去打个招呼就是。”罗站长拍了拍林子聪的肩,走了。
“你们先过去,我跟到来。”林子云推起鸡公车,张海青也挑起筐子和银燕跟在后面直接去了称重区。
这天的饭桌上张海青想到白天发生的事还一肚子火气:“******,那个络儿胡那个熊样,好不得了啊,拿个鸡毛当令箭的,送上门的粮食还挑三拣四的。今天要不是大哥在,不晓得那些龟儿子要咋个磨人。”
“各人有各人的职责所在嘛。”
这个人咋说话老是跟自己不在一条道上了?张海青白了一眼林子云:“屁在,我看他就是故意刁难。”
“人家又跟你莫得仇。”
“是啊,莫得仇的人可以刁难,有关系的人才可以照顾。你看上次海燕的二女罚款,本来吼的是一千五,结果她妈送了点东西攀了点关系,一下子就少下去五百,五百噢。”张海青拿筷子翻了翻碗里的青菜,五百那得买多大一堆肉,“再说今天这事,一样的谷子,不一样的人,一个是不合格,一个是甲等,你说区别在哪里,区别就在于关系。有钱能使鬼推磨,有关系,使磨推鬼都可以,******。”
林子云瞪了张海青一眼:“在娃娃面前,你也注意点自己的形像。”
张海青望了一眼金凤,又瞄了一眼银燕,说道:“你们妈就这样,要形像,跟你们老汉儿学。”
大女儿说道:“你各人倒是晓得没形像。”
“死娃娃敢顶嘴了,吃你的饭,大人说话小娃娃不要开腔。”
“哼。”
“嘿,老二,听说队上要重新选队长了。”
“会都没开,你听哪个说的?”
“莫管,反正听到有这风声。”
“选就选嘛。”
这人真的跟自己的想法永远不在一条线上,“我的意思是,你也可以来当队长噻。”
“我?”林子云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啊,你,虽然工资莫得几个钱,但是好歹也是一个官儿,好处还是有的。”
“啥好处,芝麻官都算不上尽是得罪人的事。”
张海青恨不得狠狠地揪他龟儿子一爪,头发短,见识也短,熊样,笨垂直一个,烂泥扶不上墙,她恨恨地说道:“枉自当个男人。要老子是男人,老子就选自己。”
“武则天还当皇帝咧。”
林子云的这句话一下子把张海青的嘴给堵住了,睁着两只大眼,竟无言以对。两个孩子笑了起来,尽管她们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看着一向嘴里倒豆子的母亲竟说不出话来,这样子也是可以欢乐一下的。
张海青干脆不说话了,只埋头吃自己的饭,三五两下便扒拉完了一大碗。没法说,简直没法说,丢了碗自己回房间睡了,脸不要,脚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