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若菲城回来，维吉尔只是让白袍官员向城邦议会传达了“黄甲骑士团有大智者保护”的信息，就没有再去应对它的指责。他处理完战争的后续事宜，然后在某一个傍晚，回到了奥秘家的府邸，去见歌雅城财政大臣、他的父亲维哥洛·奥秘。
那是一座奢华的古老大宅，深色的石墙内饰有简洁的壁画和饰纹，四处陈列着篆刻有大家名讳的雕塑和兵器。维吉尔在大厅内踱步，拿起一个金质的精致胸像来端详。那是歌雅城初代议会大臣，大流士的塑像。
“吾儿。自从你担任执政官以来，回来探访我们家族的时间，真是越来越少了啊。”一把沉实稳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维吉尔回头微笑，看见他的父亲正沿着雕饰华美的旋梯，从房子的二层走下来。
他微微鞠了一躬。“直接居住在雅望厅，不论是对公务效率的提升，还是方便官员快速找到我，都大有裨益。这样，只好请求父亲的宽恕了。”
“哈哈哈，”维哥洛笑起来，“只不过是因为你的舅舅忙于操练新兵，两个弟弟又还在学院学习，偌大的房子显得有些空荡而已。”他走到大厅，在一张缝有红色绸绒的座椅上坐下。
维吉尔也在他对面坐下来。“有查道尔舅舅这样勤奋的人为我们担任练军部长，真是大大减少了雅望厅的负担。”他看着他的父亲，“那么，母亲怎样？”
维哥洛抬头看了看二楼，笑了笑，“她的身体很好，昨天还跟我一起去骑马。只是你知道的，她还是……不太适应。”
维吉尔点点头，他当然知道，自从两年前自己把弟弟维莱流放到壁崖城以来，母亲就再也无法适应这个空荡荡的家庭。而且维吉尔一直觉得，对比起他跟两个幼弟，母亲最喜爱的就是维莱这个儿子。
“我明白。让母亲这样，我一直非常不安。”他摸出一个用绸缎包着的小包来，把它在掌心中打开。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雪白的盾形小胸针。
“这是我在若菲城命人打造的，材料是涓影城城主特地送来的月出石。若菲城特别擅长这样的金石工艺。请务必帮我转交给母亲大人。”
维哥洛从他手中接过胸针，仔细观赏了一下，然后把它放到衣襟里。“胸针什么的，还是次要。”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维吉尔，你到底打算让你弟弟在壁崖城待多久呢？”
维吉尔的脸上没有表情。他沉默了一下，轻声说：“希望父亲大人谅解。从城邦上考虑，父亲应该明白，这是具有长远利益的行为……”
“从目前的迹象看来，事情还没有向你预想的方向转变。你怎么确保它的发生呢？而且，如果你的计划真的实现……你真的可以保障维莱的安全？”
“请父亲大人相信。”维吉尔坚定的说，“他毕竟是奥秘家的人，是我们家族，最有潜质的后人。”
“好吧。”维哥洛把背靠在座椅背上。“暂时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你已经是歌雅城执政……那么，该说说我面对着的另一个问题。”
维吉尔点点头。他看向放在桌上的塑像——大流士。“是它的问题？”
“议会再度决定限制我们在‘凝魔’技术上的资金。在增加兵员、加强操练方面上的费用也遭到了强烈的质疑。我恐怕，我们很快就不能维持现有的投入力度。”
维吉尔用手抵在下巴上。“达雷赫·银匙又说了什么？”
“他可是把议会首席的位置充分地利用起来了。议会每一次提出对我们的谴责，就算上面没有出现他的名字，背后也一定有他的意思。他特别强调我们要不就把‘生体凝魔’的研究公开出来，否则，他绝对不同意把大量资金投入到那样不透明的——按照他的说法——‘把戏’当中。”
“他支持把资金投放到哪里？”维吉尔问。
维哥洛嗤笑一声。“继续扩大贸易。他极力反对我们和若菲城的军事冲突，因为那样会损害联盟内部的贸易团结。他尤其强调增加丝绸以及银的外贸。谁也知道，那样最大的获益者只会是掌握了最多资源的银匙家。”
“没有兵器比金钱更具有力量，他很充分知道这一点。但是，‘生体凝魔’是不可能公开的。我们的军事准备也不可能全部让议会知道。”维吉尔回答。
“那样的话，”维哥洛呼出一口气，“看来我们就只有减缓步伐喽。”
“父亲。”维吉尔看着桌上的大流士塑像，忽然说，“我带您去观看一下‘凝魔’技术的工场吧。”
从奥秘家府邸中出来之后，他们来到了位于歌雅城中轴线以北、坐落于缓坡上的雅望厅。维吉尔带着他的父亲走进白金偏厅，然后径直地走到橄榄剑座的背后。大臣们一般不会走到这样的地方。他蹲下身体，把手指按在那一小块看起来平常无奇的地面上。然后，指尖开始发出淡紫色的光。
“用魔素来封闭的暗门？”维哥洛问。
维吉尔点点头。他的手指在地上缓缓地划动，突然，地面传出一阵岩石摩擦的声音。暗红色的砖块在凝魔的力量下自动翻起，露出下面幽深不见底的密道。一片空荡的黑暗中，莫名而空虚的轻声悄悄地回响出来。
维哥洛的表情变得冷峻。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维吉尔向密道中跃下，落在并不深的一个地方。“下来就会看见灯光了，这里有个小小的转弯。”维吉尔说，“前面还有一段路要走。”
维哥洛跟随着维吉尔，走在长而笔直的一条甬道上。甬道的四壁都是用石砖固定的泥土，他们的足音踏在泥土上，几不可闻。两边的银灯中，烛焰轻轻摇晃，让他们的影子分散而摆动。
维哥洛的手扶着密道壁，“其他人要怎么进工场？”
“白金偏厅这条密道，自然是供我使用的。凝魔师们有隐藏在城中的密道。如果能看出这是什么方向，您大概也能猜到那些密道入口在什么地方。”维吉尔一边走着一边说。
维哥洛看了看前方，道路一直向前而没有转弯。“我们是从雅望厅开始走的，这个方向是南边。我们应该是正沿着歌雅城的中轴线，走向……竖琴广场。”
“是竖琴广场的地下。”维吉尔微笑着说，“歌雅城人流最集中的地方的地底，是我们的秘密工场。”
他们继续沉默着走完了甬道。在道路的尽头，他们看见了一扇厚重的木门。维吉尔用相同的方法，以魔素来把它打开。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潮湿、阴寒而昏暗的长廊。两列银灯悬挂在头顶的岩壁上，像是一路铺开的微弱星斗。天顶与墙壁上奥妙的图案与计算在光线中若隐若现，闪烁异色光芒的晶石在水晶架上闪亮，散发出处于虚幻与实体间的魔素之光。长廊两侧的众多工作台上，凝魔师忙碌地调试、计算、实验，晃动的影子在墙壁上不断交错。
与之同来的，是一阵混合了排泄物、汗臭以及其他味道的，极其浓烈的血腥味。
维哥洛倒退一步，用手捂住了口鼻。他问：“那是什么味道？”
“事实上，把这里叫做‘凝魔工场’，是一种扩大了的说法。这里所研究的技术，只针对一项，就是‘生体凝魔’。”维吉尔的眼睛笔直地看着前方，“这是‘生体凝魔’的气味。”
他们开始顺着长廊往前走。穿着各色服装的凝魔师从他们身边走过，只有一小部分向执政官与财政大臣示意，而另外的大部分，都毫无知觉地沉溺在自己的研究当中。
“‘凝魔’是一项对人体精神力的运用。当处于不断调动体内的‘精神束’、制造‘魔素’的状态中的时候，大多数的凝魔师都会专注得失去对外界的感知。”维吉尔静静地解释道。在他的身边，一位凝魔师闭上双眼，手掌平举，正不断变换着掌心中一团深灰色光芒的形状——自然界里根本不会存在这样颜色的光。他的手上青筋突现，身体不时发生颤抖。在桌子的另一边，药剂师正密切观察着他手中光芒的形状，然后对他说：“好，好！现在开始尝试将它变成一根‘针’……”
正在凝魔的凝魔师咬紧了牙齿。他的五指开始缓缓地握起，又伴随着轻度突然的放松。深灰色的魔素开始收敛它肆意旋动的光芒，显露出中心的实体来。那是一根明亮的短棒。
“开始产生变化，现在使用青荆液……”药剂师握起手边的一瓶淡绿色的液体，放到他平伸的手掌下，然后迅速推开塞子。瓶中的液体在塞子打开的一瞬间，开始慢慢地变成一条丝带状的蒸汽，萦绕上凝魔师的手心。他手中的魔素的色彩发生了轻微的变化，慢慢颤抖着，逐渐地拉长、变细，其中一端变成针尖……
“啊！”凝魔师突然惨叫起来。他的身体像受到了突然的冲击一样弯曲，然后弹起。手中的魔素顷刻间化为了破碎的光线，像是散开的箭矢一样冲向四壁，撞碎在墙上，变成飘散的火花。凝魔师则瘫倒在地上，口水不断从痉挛的口中流出。
“怎么了？”维吉尔马上蹲下身扶起他。在桌子另一边的药剂师也迅速地跑过来，手中打开另外一瓶药剂，放到他的鼻子下。“用青荆液也不行，生效的速度太慢，凝魔师需要凝魔的时间过长……”他一边试图弄醒凝魔师，一边喃喃自语。
凝魔师的眼睛突然直直地瞪视前方，鼻子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全身自然地放松下来。虽然仍然喘着粗气，但痉挛的迹象已经消失。“脑袋像裂了一样……看来这个也不行。等等再试试银杏叶。”他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说。
“先让他好好休息一下。”维吉尔吩咐那位药剂师。他站起来，看了看身后显得有些震惊的父亲。在此过程中，其他桌子的凝魔师只是象征性地转头看了看，眼里似乎没有一点情绪波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