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者的胸襟有多大,事业就会有多大。曾国藩的成功大半得益于胸襟的广阔。他常常说:“富贵功名皆人世浮荣,惟胸次浩大是真正受用。”胸次,就是胸怀,是胸襟,是一个人的精神境界。他认为一个人如果心中有什么想不开的,那一定是他学习、思想、道德等各个方面没有学到家,没有深刻体会,摆脱不了世俗的偏见,耿耿于怀。
领导者掌管某一些人,负责某些方面的事业,如果心胸狭窄,就不能容纳别人,也不能克服自己内心的私心杂念;如果没有大局意识,就会斤斤计较、患得患失,只想着自己,想着自己的家人、亲戚、朋友,自己的小圈子;如果没有理想,就会站得不高,看的不远,不能给追随者以愿景,不能让追随者看到希望。所以,曾国藩特别注重胸怀宽广,强调领导者要有君子胸怀。他认为:“君子……广其识,则天下之大,弃若敝屣;尧舜之业,视若浮云。宏其度,则行有不得,反求诸己。”领导者心胸宽广,装得下整个天下,也放得下整个天下。曾国藩攻下金陵后就想到退隐,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在这里。
内圣外王之志
曾国藩是一个有追求、有理想、有抱负的领导者。他的志向,不同时期,有不同的特点。在翰林院的头几年,曾国藩一心赴在诗词与理学上,他的理想,就是做一个好的词臣。所谓词臣,就是以诗词歌赋著称的臣子。这样的臣子,在中国古代不少。他们用诗词来表达人生的理想,揭露与批判社会丑恶,歌颂一切美好的事物。像杜甫所说的:“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纯。”所以在翰林院的前几年,曾国藩非常重视诗词的研究与写作,很快即以诗文成名。同时,一心钻研理学,拜著名理学家唐鉴先生为师,与满族理学家倭仁亦师亦友,理学造诣达到了较高的水平。这一时期,他的理想、志向体现在他所写的一些诗歌当中以及家书里。
去年此际赋长征,豪气思屠大海鲸。
湖上三更邀月饮,天边万岭挟舟行。
竟将云梦吞如芥,未信君山刬不平。
偏是东皇来去易,又吹草绿满蓬瀛。
这是《岁暮杂感十首》中的一首,诗歌描写了一位青年英雄气干云霄的志向。他豪气冲天,入海屠鲸;他志吞云梦,铲除君山。另一首诗《感春六首》,同样表现了一种伟大、豪迈、壮丽的志向。
太华山顶一虬松,万龄千代无人踪。
夜半霹雳从天下,巨木飞送清渭东。
横卧江天径十里,盘坳上有层云封。
长安秭人诫一见,天子正造咸阳宫。
大斧长绳立挽致,来牛去马填坑洪。
虹梁百围饰玉带,璃柱万石枞金钟。
莫言儒生终龌龊,万一雉卵变蛟龙。
诗里,曾国藩将自己比做太华山上的一棵千万年的虬松,一直不被人们所发现,终于有一天,大雨将巨木刮倒,大树随着洪水来到繁华的长安,天子脚下,渭水之滨,被正在修建宫殿的匠人发现,运送到宫殿里,做了栋梁之材。
曾国藩的理想与追求,高调高扬,非流俗可以相比。他在咸丰九年的日记里总结了“四不”:
治生不求富,读书不求官。修德不求报,为文不求传。譬如饮不醉,陶然有馀欢。中含不尽意,欲辨已忘言。
“四不”给理想增添了一些古典色彩,让人们看到了一个恬淡、宁静的曾国藩。古人看重“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将“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作为人生三大喜事。曾国藩不以为然。他所追求的不是富贵,不是官职,不是名声,不是别人的报答,而是社会理想、国家理想,是“立德、立功、立言”,是 “内圣外王”。他说:
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与之量,有内圣外王之业,而后不忝于父母之所生,不愧于天地之完人。
内圣,就是圣明,指一个人内在的道德修养、文章才华;外王,就是建功立业,就是指一个人一生为国家、为社会作出的贡献。曾国藩强调,一个人要立志。只有立志高远,才不至于流于一般。他教导子弟,要求做到“三有”:有志、有识、有恒。
随着职务的提升,特别是升任为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后,曾国藩开始关注治国问题,研究社会现实,其理想得到升华,由一般性的理想转向务实,转向挽救世风。这是他理想的一变。
曾国藩认为:“大抵事机之转,其始赖一二人者默运于渊深微莫之中,而其后人亦为之和,天亦为之应。”意思是说,要改变社会风气,办成某一件大事,需要一二个有识之士发轫,之后才有人跟着应和,最后形成新的风尚。清王朝到了咸丰初年,可以说是“五毒俱全”,“病入膏肓”,几乎无药可救了。朝廷上弥漫着一种浓厚的和同、阿谀氛围,假话、套话、官话连篇;办事敷衍颟顸,衙门习气严重。改变这种风气,关键要从皇上开始。所以他大胆呈上了著名的《敬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疏》。在这篇疏里,他重点讲了琐碎、文饰、骄矜三种风气,强烈要求咸丰帝预防。咸丰登基不久,哪有那么多不好习气呢?因此说是“预防”,既为预防,有些话,就会说得过头。他在这篇疏里,对咸丰的所作所为,大大的批评、指摘了一番,比如批评咸丰行政失误达13处,提醒咸丰好读古书会产生“尚文饰”的陋习,等等。著名作家唐浩明认为,曾国藩此疏有五大出格,主要是指责过头、小题大做、借题发怒、越职代言、词锋峻利,是很恰当的。但是既然是言事,既然是预防,当然要把话说得严重一点。
上这样的疏,是很危险的,但是曾国藩业已“将得失祸福置之度外矣”。他的目的就是要拯救世风,其他个人得失都置之不理。他说:
趁此元年新政,即将此骄矜之机关说破,使圣心日就兢业而绝自是之萌。此余区区之本意也。现在人才不振,皆谨小而忽于大,人人皆习脂韦唯阿之风。欲以此疏稍挽风气,冀在廷皆趋于骨鲠,而遇事不敢退缩。此余区区之馀意也。
他将正风气作为自己的理想与工作的入手点。但是社会风气的形成,特别是朝廷上下、地方官府、国家工作人员工作作风的形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一个漫长的过程。清朝官僚作风、世风的形成从康熙以来就逐渐滋长、蔓延,终于长成痼疾,不可医治。其成形过程大致为:康熙末期,吏治松弛;乾隆、嘉庆时候,崇尚才华,读书人好高骛远;道光采取镇静收敛的办法,以求改变浮夸的不良风气,造成了墨守成规的风尚,视胆小退缩为谨慎,视柔顺附和为恭敬。办理公务则退缩、琐屑;敷衍、颟顸。退缩,就是办事互相推诿,不愿多做一点事,动不动就请旨,把烦恼推给朝廷,生怕自己承担责任;琐屑,就是斤斤计较,不识大体,眼睛只看细微末节而不顾全局;敷衍,就是只知道借改头换面应付眼前,而不管日后的长远利益;颟顸,就是指表面上装模作样,而内里的政务实际上一塌糊涂,给朝廷的奏章尽是粉饰太平的文字,并无一句触及要害的话。
《预防流弊疏》送上去后,产生了很大的震动,咸丰非常恼怒,声言要将他撤职严办。大学士祁隽藻、左都御史季芝昌闻讯后立即上疏求情,讲了一通好话,咸丰才平息了怒火,没有处分曾国藩,但是也没有完全接受他的建议,而且写了大段文字辩解。虽然此次上疏效果甚微,但是他并没有放弃对理想的追求。这个时期,曾国藩前后上了数道疏,包括《应诏陈言疏》、《备陈民间疾苦疏》、《条陈日讲事宜疏》、《议汰兵疏》、《平银价疏》,从皇帝的学习到人才的培养、考核、使用;从军队的改革改良到百姓的疾苦,从社会风气到银价的确定,各个方面提出了一套改革的办法与措施。
随着国内阶级矛盾的急剧恶化,曾国藩的理想再一次发生重大变化,由过去的改革世风,转变为“诸将一心,万众一气者,或可驰驱中原,渐望澄清”,即挽救恢复国家安定局面、统一局面、挽救国家于既倒这一新目标、新理想。
进入19世纪60年代后,曾国藩逐渐认识到中国与西方国家之间的差距,自强御侮成为他新的理想。这是理想的又一变。他积极主张学习西方科学技术,引进西方制造机器,开办制造局,制造轮船、枪炮、火药,开启了中国近代洋务运动,启动了中国近代工业之旅;他派遣留学生到美国留学,组织人员翻译外国科学著作,推动了西方近代科学知识在中国的传播;他积极筹划中国海军的建设与沿海防务,改变了中国长久以来注重陆地而不重视海洋防务的军事思想,对中国近代海防建设具有开山祖的功劳。在曾国藩的积极倡导与强力推进下,清朝自强运动得到深入开展,出现了“同治中兴”的良好局面,中国得到了一个相对安宁的发展局面。
全局意识
曾国藩是一个全局意识非常强的领导者。他组织湘军,最初的出发点就是“大局”。1853年,湖南组织3600人出湘奔赴江西“剿贼”。这3600人,共分三支:江忠淑率领新宁勇1000人,从浏阳支援江西;朱孙诒率领湘乡勇1200人,由醴陵支援江西;夏廷樾、郭嵩焘、罗泽南率领1400名兵勇支援江西。这是湘勇第一次出境“剿贼”。7月24日在南昌与太平军交战,湘军受到挫败。营官谢邦翰,易良干,罗信东,罗镇南以及80多名湘勇战死。这些战死的湘勇,大多是罗泽男的弟子。这次失败,激发了曾国藩的斗志。
这以后,曾国藩招募了一支军队,王鑫也组织了一支。王鑫的叫湘勇,是后来的老湘营。在分析、对比王、曾募兵的动机和出发点时,曾国藩说:“男系为大局起见,璞山系为复仇起见。”
所谓大局,就是当时太平天国已经建立,并且基本上战略了江西、江苏、浙江,以及湖北、安徽大部分土地。湖南的江忠源正受命前往江西征剿太平军。王鑫是为了替朋友、同学报仇;而曾则是为了支持江忠源,为了征讨大局。王鑫组织2000人,自己带领;曾国藩要训练1万人,是因为“以江岷樵麾下人少,必须万人一气诸将一心,而后渠可以指挥如意所向无前。”王只招湘乡人,而曾则“兼招宝庆、湘乡及各州县之勇”。
曾国藩的大局意识,表现在处理矛盾上,是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想让事情闹大。他最初在长沙训练湘勇,但是当时长沙的正规清兵根本就看不起湘勇,摩擦时常发生,有一次竟然冲进曾国藩的办公室,差点闹出大的冲突。为了避免这种无谓的冲突再次发生,曾国藩干脆移师衡阳,不在长沙练兵。看上去曾国藩是在逃避矛盾,其实他这一逃避,正符合古人所说的以退为进的领导艺术,衡阳没有多少正规军,又是曾国藩先祖居住地,自然办起事来方便得多。
大局意识,有时表现为放得下。1865年5月,曾国藩受命北上剿捻。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各项基础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如坚壁清野,他派遣大量的委员到各个村镇,开展清理工作,将一批与捻军关系紧密的危险分子清理出来,基本上断绝了捻军的民众基础。他采取分段防守的措施,将捻军控制在较小的范围内。虽然剿捻没有明显的效果,但是由于大量基础性工作卓有成效的开展,胜利的曙光已经显露出来;但是朝廷的高层对此并不清楚,那些喜欢清议的人也不清楚,他们大肆指责曾国藩、批评曾国藩。不得已朝廷更换了指挥权。
临阵换将,本来是军事指挥的大忌,特别是更换曾国藩这样立了大功的指挥者,其可能造成的不良后果是可以想见的。对此曾国藩态度泰然,不仅不闹个人情绪,相反,请求以散员身份留营效力。要求以散员身份留营,目的是为了帮助照料、维系湘、淮军心,确保苏、鄂血脉畅通;“默运潜移,使霆、湘两军与少泉水乳交而后安,绝非挟军心以自重。”参加剿捻的主要军队包括淮军的刘铭传、张树声、周盛波等,湘军的刘松山、鲍超、曾国荃等。曾国藩担心李鸿章难以统一调度,所以决定留在营中维系军心。这一想法完全是出自大局。要是换了另外一个人,也许就会闹情绪,甚至挑起矛盾,或者趁机离开危险的战场,去做太平宰相。而曾国藩却宁可不当两江总督之类的高官,愿意为新来的领导者效劳。这样的胸怀,何其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