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婶。”推着车子走到摊前，张辰熙礼貌地上去和刘婶打招呼。
“哦，小熙啊。”刘婶面色古怪地看了张辰熙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张辰熙看不懂她的表情。
“哟！你妈妈给你买自行车了啊？多少钱？什么牌子的？”眼光一瞥，看到张辰熙手上推的车子，刘婶挑了挑眉头，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问道。
“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我妈妈买的二手车，才花了5块钱！呵呵~”提到车子，张辰熙忍不住炫耀起来。才花了5块钱就能买到自行车，他也感觉很幸运。
刘婶嘲讽地笑道：“5块钱？你妈妈是从捡破烂的那里掏出来的吧？”
张辰熙一愣：“刘婶，你怎么这么说话……”
“怎么说话？我说的可是大实话。你妈妈也太丢人了，一辆自行车而已，又吃不垮她，至于么！给孩子买东西都这么耍心眼，从垃圾堆里捡一个就把你哄高兴了？你也太好哄了吧！唉~这就是没爹疼的啊！这种日子，孩子多可怜！嫌没钱过日子了？早干嘛去了。年纪轻轻的都瞎胡混，到处惹闲话！”
尖利难听的话语从刘婶的嘴中不断吐出，张辰熙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尽管从小受尽了异样的眼光，受尽了同学们的背后议论，但从来没有过，从来没有直面过如此恶毒钻心的话。张辰熙心里升腾起无边的怒火和悲伤，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就连这些自以为很亲近的人都……原来他们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张辰熙想大骂出声却嘴巴颤抖地发不出声音，想哭，却眼睛干涩到发痛。这些刻薄的话，自己应该要反驳的，自己必须要反驳。
这不是妈妈的错……妈妈她……爸爸他……
想要大声地反驳她，却说不出话。自己没有话可以讲。
虽然自己不愿意承认，虽然自己从不认为这是妈妈的错……
为什么自己要被这样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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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辰熙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表情就这样一路推着车子回到家的，他只知道那车子上，他和妈妈为了掩饰擦痕而贴上去的卡通贴纸，那么刺眼，每一处每一处都在猖狂地嘲笑着自己。
之前自己开心的样子是那么傻，又有多少人在背后偷笑呢……他抬头看看星星稀少的天空，面上是落寞和受伤。
自己一直以来努力维持保护的自尊，自信，尊严，在今天被无情地踩碎，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以前的一切，都像是自己可以营造的幻境，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妄。还是说，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呢？即使自己考第一名也摆脱不了私生子的身世，即使自己亲切待人也改变不了家庭贫困，上学需要特困补助，穿衣捡别人不要的，吃的饭菜也是小贩低价处理的。什么都不会改变。
什么都不会改变……
“小熙，怎么骑到这么晚。都到了吃饭的时间了还不回家~！”妈妈脸上是一无所知的纯粹的笑容。
就是这样才让人生气！
我是因为什么，才这样……
“哐！”张辰熙直觉得血都在往头上涌，大脑已经不能思考，如果不发泄一下，自己真的会疯掉。手一松，那辆带给自己快乐之后又是无尽屈辱的自行车重重地摔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敲击在在场的所有人身上。包括他，和妈妈。
“小熙？你怎么了？”妈妈愣在了那里，脸上满是担忧和关切。
“我不要了。”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心里在呐喊着，在愧疚着，然而张辰熙还是经不住冲击心头的怒气，别过头，冷冷地说着明知道会伤害妈妈的话。
“为什么？刚才不还好好的……”妈妈有点生气，拿出家长的架势问道。
“你问我为什么？他们都说这是垃圾里掏出来的！我宁愿不要，也不愿意让别人笑话！”
不是这样的……明明不是这样想的……
“谁乱说的？！你告诉妈妈，是谁在乱说话？”妈妈听到张辰熙的话，气得脸都红了，非要找对方算账。是谁这么缺德，讲话那么难听！
“乱说？！你都不知道他们说你什么！他们说你不检点！说我没爹疼！说你给自己买东西都耍心眼，舍不得花钱！说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被妈妈质问的语气一激，张辰熙乱糟糟的脑袋再也没有什么理智，所有的不满都迁怒到妈妈身上，对着妈妈就是一通大吼，把那些难听的话都重复个遍。
刚刚吼完，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张辰熙就是傻在了那里。
自己怎么可以说这些！明明和这些没关系，明明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妈妈的错！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说出这些让人无法承受的话……
妈妈，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这么认为的！我从没这么想过！
心里有个声音拼命地喊着，拼命地表明自己的心迹。然而倔强的少年，嘴唇抖动几下，终于紧抿着唇，什么也没有说。
“你说什么……”
张辰熙没有辩解，没有安慰，没有认错。他就那样倔强地低着头站着。在这个叛逆的年纪，所谓的自尊是他的一切。
眼前身影一晃，重重地倒了下去，发出一声闷响。
张辰熙震惊地抬起头，看到的是妈妈面色惨白、神色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妈妈！！！”这一刻他快要吓疯了！他从没想过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十一岁的他什么也不懂，面对唯一地亲人就这样摔倒在地，世界在这一刻仿佛要塌了！
“妈妈！你怎么了？妈妈？你还好吗？妈妈你说话呀！！”他跑过去抱起妈妈的身子，慌乱地问。青涩的少年在危机的时刻，说话都带着明显的哭腔。他是真的吓坏了。
缓了一会儿，妈妈才终于能艰难地说话：“救、救心丸……”
“救心丸！我马上拿来！”他终于得到了妈妈的指示，像是迷路的游子见到了家的灯光，快跑着去妈妈外套里翻出了那个葫芦形的小瓶。
“妈妈，救心丸！这个……要吃几粒？”他手足无措地把瓶子打开送到妈妈面前。
心脏的绞痛憋闷让妈妈说不出话，颤抖的手将瓶子送到嘴边，一倾，也没数是几颗，就那么倒进了嘴里。
“妈妈……”张辰熙早就顾不得生气耍性子，车子的事早已抛到天边，现在他满脑子都还在后怕刚刚的妈妈的发病。
看到妈妈终于放松下来地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张辰熙才敢开口问道：“妈妈，怎么样？好点了吗？”
“妈妈没事了。扶我去床上休息会就没事了。”
张辰熙搀扶着妈妈站起来，慢慢地挪到了床边，让妈妈睡下。
“小熙。妈妈没事了。你去吃饭吧……把房间门给妈妈关住，让妈妈安静地躺会儿。”虚弱地躺在床上，显然妈妈还没从刚刚的事情中整理好情绪，声音低沉而脆弱，却还记得嘱咐他吃饭。
张辰熙只觉得鼻子眼睛一酸，眼泪就要流淌而出。
“嗯。知道了。妈妈你好好休息吧。”
明明是自己最亲最重要的人……
或许正是自己最亲近最重要的人，才可以毫无顾忌地发脾气，也毫不留情地伤害着她，大概是在想，反正她永远也不会抛弃自己吧。
笨蛋……自己是世界上最蠢的笨蛋……
把自己关在房间，才终于可以放心地让眼泪毫不掩饰地流淌。
捶打着自己的头，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张辰熙靠坐在门边，咬着自己的袖子，无声地哭泣着。
如果妈妈有什么意外该怎么办……
如果这世上只剩我独自一人了，该怎么办……
自己真的是，这个世上最大最大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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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天的休息，妈妈已经看上去好得差不多了。心脏病本来就是这种，来得猝不及防，却不会要人的性命，给你生命的希望，却一次一次地让你重温濒死的恐惧。
从妈妈好起来开始，他和妈妈就默契地不再提自行车的事。
张辰熙其实是想向妈妈道歉的，然而在妈妈绝口不再提车子的事后，他也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说到底，还是那无聊的自尊心在逞强争胜。
又因为他无聊的自尊心，从此以后他再也没骑过那辆5块钱买来的自行车。他心里也明白自己不应该这样，虽然妈妈不提，但自己碰也不碰这辆妈妈花费心思买来的车子，妈妈肯定心里也是难过的。可是，因为这辆自行车，他遭受嘲笑辱骂；因为这辆自行车，他害妈妈犯了心脏病……
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克服自己心中那无法言明的疙瘩。
于是，这辆自行车就这样一直被闲置在角落里。
一年后，妈妈因为心脏病突发，来不及抢救就离开了人世。
从此，张辰熙一个人在小屋里生活。陪伴他的，除了妈妈留下的零碎的遗物外，还有那辆搁置在角落的妈妈买给他自行车。
又一年后，半夜里一声巨响，顿时火焰滔天。张辰熙就在从小居住的旧屋里，因为瓦斯爆炸，离开了人世。
留下的，是一句已经没有机会说的“对不起”，一份无法忘却的执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