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糜家酒楼后院搭了一座凉棚,青藤长势繁茂喜人,附着在南方运来的新竹搭成的棚架上,枝叶遮了日月星辰,在这夏日里另辟了一方天地。
棚下糜路看着独自回来的小二眼睛眯成了一线,然后放下了快到唇边的茶碗儿,语气平淡极为随意的开口问道。
“人呢?”
“丢了……”
看着糜路端着的茶碗里茶水微不可查的泛着波纹,豆大的汗水从小二的鬓角流下,顺着下巴钻进了湿透了的布衫领子。想到上午发生的事情,只觉的自己蠢到了家。
“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听到这话,小二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炸开了,有什么可交代的?丢了就是丢了,掌柜的不喜欢底下的人废话太多。可是也不能就这样丢了自己的小命,所以他还想要做一下最后的抗争。忽的想起了什么,他强自镇定的伸手入怀,而后颤抖着掏出一物递上。
“那位先生让小的把这个交给您。”
看着手中的东西,糜路愣了愣。然后抬头看了眼小二深低着的头颅,看到一滴汗水顺着鼻尖滴落,坠入一小片新成的水洼之中。终于觉得着夏天似乎有些太热了,便挥了挥手道。
“下去吧。”
小二紧绷的肌肉瞬间放松开来,恭谨的弯腰行礼,然后退却。
那东西并不是那位先生要他交给掌柜的,而是三日前,那位先生忽然把这东西塞给了他,告诉他这是赏钱。只是那当铺出的价钱和预期的相差实在太远,现在想来这赏钱竟是用来买命的,思及此处,小二暗自庆幸着自己遇到的是个黑到没边的当铺伙计。
……
待小二退下,糜路捏着那东西举在眼前,仔细的打量着。
那是一枚黑色棋子,摸不出质地,表面温润圆滑,没有反光,幽黑的不似凡间物,捏在手中像是捏了一团纯粹的黑暗。
沉默半晌,糜路自怀中掏出一铜铃,轻摇两下。棚后的屋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护院打扮的中年人从中走了出来,直直来到糜路的身后。
“掌柜的,有何吩咐。”
“去把陈伯叫来。”
陈伯是九原当铺的大师傅,鉴宝的大行家,大到已经可以在家养老而不用担心生活了。当然再大的师傅也只是师傅,掌柜的说来,他哪怕断了双腿也是要爬来的。
……
……
“你相信命运嘛?”
中年儒生看着将军府的院门,双手背在身后,轻声的开口问道。
“啊?”
三儿以为先生是在问自己一时有些愣神,这样的问题对于他来说理解起来还有一些艰涩。
“哼,宿命……”
中年儒生已是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鼻后发音轻哼一声,语气冷然待带着一丝不屑,又透着些无奈。随后他表情微整复又变得阴沉平静,眼下他还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终于他下了决心,二人拾阶而上,儒生一步一步走的坚定沉稳,待到门前,他伸手抓了铜环有节奏的拍了三下。
“您是?”
这时代读书人是很受尊重的,所以开门的严氏打量了中年儒生半刻,选择了较为尊重的代称。
“一个落魄书生罢了。”中年人面色平和的自我介绍着,不卑不亢,而后接着说道。“不知府内可需要幕僚门人?”
严氏心下有些愕然,她是很乐意吕布身边能有的个出谋划策的读书人的,只是自己丈夫那骄傲的性格使得稍有名望的文人士子都对他敬而远之。她自觉此事至关重要,心中迟疑着,却是不能如此轻易的替夫君做了决定。
儒生看到严氏面露难色,心中也是发苦,按照最初的安排,他是打算以另一个姿态进入这将军府的,只是那位将军多日未曾出现,使得他不得不变了计划。
“可否府内一叙?”
“嗯……好的……”
说着严氏便开门放了二人进来。
茶是好茶,不比糜家的差。
儒生端茶,饮茶,再放下,每个姿势都仔细认真不差分毫。可惜屋内只有一个懵懂童子和一位妇人,无人懂的欣赏罢了,儒生忽然觉得糜路真是一个很好的掌柜。
“不知先生为何会选择投靠我家夫君?”
儒生面露难色,沉吟片刻终于才开口解释道:“家道中落,流落此地,求一地安身罢了……”
身旁的三儿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窗外枝头的麻雀,心道先生又要骗人了。
……
……
陈伯小心仔细的研究着手中的那枚黑子,口中喃喃,时而一副恍然模样,时而眉头紧皱再次推翻了心中猜测。
最后他抬起头看了糜路,表情颓然的摇了摇头。
“看不出材质,看不出年月,老朽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更不敢妄言其他了……”
听到陈伯的话,糜路的面色愈发阴沉,有些事情在渐渐脱离了他的控制。
打发了陈伯,糜路取了纸笔,思索了许久,终于提笔开写。
上好的贡帛纸足足写了三页,然后取了丝织锦囊连带那枚黑子一并装了进去,接着摇铃。
“把这个亲手交给家主。”
……
……
“敢问先生大才何在?”
“大才谈不上,只是粗通军略,对于为官之道略有心得而已。”
挠人一定要挠人痒处,这样的人才正是吕布手下最缺的,严氏已然对留下这位先生很是心动了。
“咕噜~~~~~~”
三儿捂着肚子,面色通红的看着两个大人,眼中尽是羞涩,恨不得找个砖缝钻进去。
中年儒生心道,真乃点睛之笔,不枉先生我饿了你一天。尽管心中叫好,面上却是一副极为不好意思的样子,接着开口对严氏说道。
“夫人,您看……”
“啊……先生您就先在这儿住下吧,待到夫君回来再做定夺。我去给您弄些吃食……”
看到严氏出了厅堂,三儿抬头看着先生唇角浮起的一抹笑意,摇了摇头俯身趴在了桌上。
三儿饿,儒生何尝不饿。
奈何先生要有先生的威仪,儒生只得吃的仔细小心,却是有苦自知。
“不知可否告知先生名讳?”
儒生低着头心道终究还是躲不过去了,也不隐瞒,抬头看着严氏开口道。
“在下贾诩,表字文和……”
“是你?!”
屋内三人齐齐看向门外,刘夏扶着门框,张大了眼睛,张大了嘴,真是一幅吃惊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