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冲强压心底愤懑,脸色保持平静,魏忠贤气急败坏的怒斥道:“早跟你们说过,不听。窝里斗,那是让厂里人自个儿锻炼的,没人让你们把整人斗人的本事学会就给我来个窝里反,你不会不知道吧,像咱们这样的人哪,死一个少一个啊,珍贵啊。
厂里头少掉一个家伙,外头的压力就给我多加一分哪。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那么糊涂呢?你怎么会做出这种损己利人的事呢!你脑子在想什么!”说着将手中的书摔在凌云冲身上,凑到凌云冲脸跟前,盯着他斥问道:“你还敢回来?你不怕我杀你了吗?”这个时候魏忠贤还没有倒台势力仍大,此时的朝廷,从内阁到六部,都还有魏忠贤的爪牙。
就算魏忠贤不会武功,但他身边人多势众,在没有完全扳倒魏忠贤之前,凌云冲不能半途而废,如果真和魏忠贤动起手来,自己的身份穿帮那就功亏一篑了,所以在这个时候,他更得掩饰、尽力掩饰。
而且他知道,现在东厂这种情况,魏忠贤不会杀他,况且魏忠贤清楚许显纯出卖他、暗害他的事实,这时候冲凌云冲发火,也只是在生自己的气,因为魏忠贤忧心朱由检即将返攻,这时候东厂却少了一个力量。
以许显纯的本事,还有那一身武功,总有用处的。毕竟当时朱由检上位,魏忠贤的紧要事宜不是搞内斗,而是团结大家一致对外。他一直鼓励他们搞内斗,然后忽然喊他们不准搞,他没想到他们刹不了车。
以斗争权术统御一群人就是这点不好,到了需要大家团结的时候会遇到困难。在平时里是成功,但是遇到危急时刻这个体制会有问题。东厂本来就是一群不讲道义只论权势心狠手辣的人,要统御这些人魏忠贤的方式是没错。他是希望凌云冲尽量活捉许显纯的。
当日凌云冲帮魏忠贤梳头时的一番对话,魏忠贤所言模棱两可,怎么理解都行,他给凌云冲的命令是有空间的,能活捉就活捉,能不杀尽量不杀,如果实在不行就杀。
但是凌云冲并没管魏忠贤的话,从他的角度他要削弱东厂的力量,从一开始他就想消灭许显纯。他就是没有贯彻魏忠贤的意图,钻了这个空子,但是魏忠贤也看出来他的意图,所以他回来才狠批,认为他是利用这点自己私自下狠手。
从魏忠贤的角度,他当然不知道凌云冲是卧底,虽然他有些疑心,但终究没抓到过一点点的实质证据,所以他会认为是因为他俩之前有过节,才故意下狠手,公报私仇,所以凌云冲回来他才严厉批评。
凌云冲坦言道:“我怕。可是我是厂里的人,不管杀了谁,我都要跟督公交代,”神色口气都很拘谨。魏忠贤声色俱厉的问道:“给我一个交代就能换回一条人命吗?啊?”
凌云冲没看魏忠贤的神色也知道魏忠贤此刻暴怒无比,直言加反问道:“在那个时候,我已经是别无选择,如果我不杀他,他就会杀我。督公注定要少一个身边的人,督公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他的神情冷傲自信。
魏忠贤慢慢移开步子,盯着凌云冲道:“事已至此,听天命吧。”说着走了。凌云冲松了一口气,适才一直悬着的心这下总算落地了,安全过关。
凌云冲回京之日已是九月初十。一如往昔新帝登极一样,朱由检按部就班,丝毫没有什么异常。他摆出若无其事的姿态,集中精力于处置先帝的丧葬及册封后妃这些事情上,不让魏忠贤感到有什么异动。
对那些弹劾阉党骨干分子的上疏,他采取不偏不倚的态度,用不置可否的语气一笔带过,下达谕旨批示说朕刚刚登极,需要和朝臣们一起缔造太平盛世,不许捕风捉影,蔓生枝节。
他对弹劾魏忠贤及党羽的奏章一概置之不理,不闻不问,毫无动静,造成魏忠贤的错觉。朱由检故意有意识地对魏忠贤表示尊重和信任,让这些话会通过他安插的内线传到他耳中。
朱由检的这些举措,不愠不火、不急不躁,老奸巨滑的魏忠贤也不知朱由检心中打的是什么算盘?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因为摸不清底细,魏忠贤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然而,对于魏忠贤来说,这种平静似乎于无声处听惊雷,惶惶不可终日。魏忠贤想,既然有人上疏弹劾罢黜,何不自己上疏请辞?他老谋深算,以退为进,想看年轻的崇祯皇帝如何反应。
就在凌云冲返回京城之前的几天前,魏忠贤上书朱由检,在辞呈中提出自己年老体弱,希望辞去东厂提督的职务,回家养老,以试探朱由检是否真的要对他进行返攻。
天启皇帝已死,魏忠贤的靠山没了,主动辞退,这样的机会,真正的敌人是不会放过的。但是皇帝毕竟是皇帝,能不翻脸就不要翻脸,所以动手之前,魏忠贤必须证实这个判断。如果朱由检同意,魏忠贤将彻底了解对方的真实意图,那时他将立马地采取行动。
朱由检是个敏感、镇定、冷静、聪明的人,他很精明,颇有心计,颇有城府,他知道眼前的这个敌人有多么强大,魏忠贤从一名普通的杂役太监混到九千岁,凭一个执笔太监能够充分地发挥自己职位便利,达到自己掌权的局面,确实非一般人所能及。
在朝廷里,从大臣到侍卫,都有魏忠贤的爪牙,宫内宫外都布满了魏忠贤的亲信党羽,内外呼应,盘根错节,所以他才敢一直嚣张跋扈,胡作非为。现今朝廷上下都还在魏忠贤控制之下,如果轻举妄动,稍有不慎,局面就难以收拾。
尽管朱由检对魏忠贤恨之入骨,但他初登大位,羽翼未丰,如果冒然动手,被撕成碎片的,就是他自己,他清楚,此刻尚不是与魏忠贤公开摊牌的时机。所以要对付魏忠贤,必须有点耐心。
朱由检以兄终弟及的方式即位,想不到如此战战兢兢。然而他不是一个的平庸之辈,并非等闲之人,他时刻提防着,不能成为魏阉的傀儡,或是被魏阉所废。他有胆识,有魄力,谨小慎微,在度过即位危机之后,他准备给魏阉迎头痛击是势所必然,但是要摆脱他们找到恰当时机并不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
当魏忠贤手托着厂督的印信来递交辞呈时,朱由检依然是不愠不火、神态自若,他望着魏忠贤上交的辞呈和印信,劝慰道:“魏公公的辞呈,朕绝不同意。公公服侍皇兄,操尽劳苦,当委以重用。
皇兄曾对朕说,想要江山稳固,长治久安,是必须得信任魏公公的。皇兄遗嘱,朕与公公一起聆听,言犹在耳,怎能忘怀?”说着拿起印信交还给魏忠贤,道:“此事朕不允,印信当由公公自己掌管。”就在魏忠贤上书的当天,他得到了这样的回复。
朱由检婉拒了魏忠贤的辞呈,表示朝廷重臣,不能够随意请辞,以无比诚恳的态度挽留了魏忠贤。魏忠贤没有想到,朱由检竟然如此坦诚,如此和善,不由心中一喜,连忙接过印信,颇为感动地道:“皇上既不允奴才辞职,奴才就只好听命收回了。”
朱由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道:“皇兄遗旨朕岂能置之不顾?些许诽论流言不足为凭,公公不必捕风捉影,务令安心任职。”魏忠贤表忠心道:“皇上如先皇一样宠待奴才,奴才自当竭尽全力为皇上做牛做马,以报答皇上的恩德。”
朱由检热情地道:“公公侍候先皇左右,忠心可嘉,朝野上下,有目共睹。公公尽可放心,朕一定善待勋旧老臣。”魏忠贤听到朱由检这几句赞誉,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满脸堆起笑纹,发自肺腑地谄媚道:“皇上圣明广施恩泽,奴才定当肝脑涂地,报效皇上。”
朱由检不耐烦多听多说,表面上口气和善的命他退下。魏忠贤见此试探既已得逞,便躬身告退。这一回合,算是朱由检赢了,他委婉的拒绝了魏忠贤的辞职,还一番好话劝说,希望魏忠贤能更加积极的为朝廷效力。
魏忠贤在心里忍不住要叫好,他以为崇祯皇帝还是没有胆子跟他撕破脸皮,并不打算对他动手,就在那天,他打消了图谋不轨的念头,既然新皇帝是一个听招呼的人,就没有必要斗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魏忠贤开始相信,只要自己不碍事,朱由检不会跟自己玩命,但他也没有太过大意,为了能够更好的控制住朱由检,魏忠贤决定安插更多的眼线在朱由检身边,必须牢牢的看住这个新皇帝,观察他的动向。
朱由检没有撒谎,天启皇帝确实对他说过要信用魏忠贤的话,他也确实没有忘记,但是每当他想起这句话时,都禁不住冷笑。
接着一天,奉圣夫人客氏来见朱由检,她也向朱由检提出了辞呈,虽然之前朱由检亲自登门,表示要善待她,但在这种敏感时刻,她对朱由检的许诺开始有点怀疑起来了,于是用请辞这招自动离开,以试探朱由检的真实用心。
她见朱由检没有同意魏忠贤的请辞,胆子也更大了。一天后,奉圣夫人得到了朱由检的答复,同意她走人。朱由检的理由是,既然夫人自己提出来,他便尊重夫人的意见,于是下旨送其往西山别院修养,也算情深意重仁慈厚道了。
奉圣夫人以为朱由检对她以往过错不再追究,这道旨意算是守了之前的许诺,所以当即叩拜,感谢皇上圣眷隆恩。
朱由检这一招彻底打乱了魏忠贤的神经,使得他一度心神难安。魏忠贤暗自思忖皇上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