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听凌云冲并未说到和薛如忆相同的话,而且他见凌云冲神色完全是不知情的模样,便揣度薛如忆临死时对他所说的那一番要儿子给薛家报仇的话可能是气话,未必真的那样对儿子说过。于是他决定说他编造的那个故事版本来骗凌云冲,但在说之前,他还不很放心,先试探问一句,然后再说。
高寀惊异的问道:“她只告诉你她是你娘的姐妹,没跟你说过其他什么吗?”
凌云冲装作茫然道:“没有啊。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高寀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暗,重重的长叹一声,道:“此中情由说来话长。这都是你该知道的。当年,我和你娘是一对恩爱夫妻……”
接着高寀就把他骗冯素玉的那个故事给凌云冲说了一遍。他的声音很伤感,很富有感染力,说到动情处,竟然老泪纵横,他要凌云冲感到他对爱人多么有情有义、他和薛如忆的这段感情是多么的凄美感人。在这个故事里,他颠倒了是非黑白,给他自己涂脂抹粉,他想美化他在儿子前面的形象。
凌云冲看他表演得声情并茂,心底里不由得冷笑,只觉得这个老狐狸装模作样的技能简直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化境。
高寀边说边走近凌云冲,欣喜若狂的道:“刚才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从你的眉宇间看见了你娘的影子。我肯定,你就是我的儿子。二十多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云儿,咱们父子终于团聚了。”说着拥抱住凌云冲,满脸的兴高采烈。
凌云冲当即扒开高寀的手臂,尽管心头愤如火焚,但是也唯有咬牙强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说道:“原来事情是这么错综复杂。我从小就漂泊江湖,自力更生,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想不到我的身世竟是这样。”
那次高寀派无可查他的身世,无可跟高寀就是这样汇报的。他知道高寀查到的他的身世就是东厂卷宗上记载的那样,所以故意这么说来应和。高寀心疼地一叹,说道:“我明白你的苦处,孤身一人,独自闯荡,这些年苦了你了。”
凌云冲直视高寀,眼睛里射出寒光,阴冷的说道:“尽管故事纷杂,我还是从纷杂凌乱的线索里梳理出主题,并给它下了结论,凄美感人,有情有义。精彩,真精彩。”
高寀见凌云冲听完了反而不似听之前那般惊诧,不由得担心之极,他怕儿子其实知道真相,知道他在撒谎。
凌云冲又道:“只怕你说给任青阳的故事,也跟这个一模一样吧?”之前种种线索,他只推测得出高寀见过任青阳,并且告诉了她,他们的父子关系。
他不知道是冯素玉转述给任青阳的,他以为是高寀直接找到任青阳去说的。戏的演出效果极佳,高寀那次布局已达到了他的预期目的。
此时他听得凌云冲一语道破他对任青阳的布局,顿时一惊,心想原来儿子是为了心上人和自己叫劲,幸好不是为了自己杀他母亲之事,这就好应付,立即赔个笑脸道:“爹知道你很喜欢任青阳,虽然我跟她见过面,可我不是没有对付她吗?”
瞬间变脸,肃然说道:“你也知道她跟你爹我有血海深仇。爹只关心你,在乎你。至于她,她有她的命吧。只要她放弃报仇,不找我的麻烦,我也不会花心思去针对她。你喜欢的女人,爹一定由着你。千万不要为了一个女人而坏了我们的父子情分。”
凌云冲不满的道:“别在我面前自称爹,以后我再也不想听到。你以为你儿子会叫一个杀死他娘的人作爹吗?”
听到凌云冲甩出这一句口气不轻不重,但词锋极是锐利的话,高寀陡然变色,他绝想不到凌云冲居然知道真相。他原本想骗倒凌云冲,扫清和儿子相认的障碍,可是事与愿违,他没料到真相早已泄露。
凌云冲瞧着他惊骇失措,忿恨交加的脸色,绵里藏针的说道:“做爹的,只怕没人会亲口告诉自己的儿子,他亲手杀了他的娘。对吧?”说着故意用异样的目光扫视他。
高寀心下一凛,满脸狐疑的问道:“是薛如忆告诉你的?她要你来找我报仇?”凌云冲道:“没有。她什么也没跟我说过。我是从一个外人的口里套出来的。”说着故意瞥了一眼黄坤。
高寀见到凌云冲的眼光方向,忽然转头看向墙角,只见黄坤心惊胆颤得面如土色,当下一掌劈出,无形的掌力刚风猛烈,击起窗边一只半大花盆,直飞撞向黄坤脑袋,黄坤一声惨叫,血溅三尺,脑浆迸裂,倒地而亡。
高寀看了看死掉的黄坤,阴狠的道:“这厮胆敢出卖老夫,只有死路一条。”凌云冲见他脚下不动,一步不挪,远距离劈掌即杀人,便猜测他的武功在自己之上,大概和五福客栈的福叔不相上下,略高自己一筹。自己若和他单打独斗,必定要豁出性命才能将他击毙。
凌云冲哼声一笑,拍掌道:“这厮早就该死,还留他做甚?看来高大人已经明白我叫这厮到此的目的了。”
高寀道:“这个畜生都不如的小耗子,一副奴才嘴脸,只知谄媚讨好,一贯狐假虎威,阳奉阴违。你不就是想让我帮你干掉这厮么?”
他并不知道凌云冲利用假春花散的解药诱逼黄坤道出了那些不为人知的事实,他更不知道凌云冲中了春花散的毒,还有‘血之亲’。
凌云冲道:“知我者,高大人也。”他故意说得亲热,意在拉拢高寀认儿子的急切之心。
高寀道:“知子莫若父。我了了你一桩心事。我这桩心事,要等你来了。”
凌云冲道:“没问题。难得咱们这么有默契。虽然我不会叫你,但我还是会认你。”
高寀原以为凌云冲知道了真相,肯定会记恨自己,他原以为会从凌云冲的眼神中看到愤怒,看到让人看了都心寒的一种感觉。
然而现在他看凌云冲的眼里只有冷酷和平静,没有和他作对的迹象,这比他之前想象的状况好得太多了,他不禁松了口气,放宽了心。听到凌云冲说愿意认自己这个爹,他更是大喜过望,开心已极。
高寀心头大感宽慰,说道:“我听你这么说话,我是很知足了。我本以为如果你知道了当年的事,咱们父子可能会打心眼儿里谁都不认识谁,从此形同陌路。难得你肯认我,这便很好。现在让你叫我一声爹,实在是太沉重了。”
凌云冲看出他满心欢喜,趁势说道:“你很想听吗?要叫你这个字,我需要花点儿时间想清楚。”
高寀道:“没关系,我等你。不管你怎么称呼我,你叫我尚书大人高大人也不错,哪怕你叫我一声混蛋,我都当成爹字来听。这一切都是时间造成的。过去的事情回不了头。但是未来,我再用时间,或许可以转变你的想法吧。这都是造化把咱们摆布成的,你多给我点时间,我能把造化改变了。”
凌云冲道:“好,我倒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高寀道:“咱们换个地方再说。”说罢啪啪啪击掌三声,响声洪大。
顷刻从屋外推门走进四个护院,其中一个打头的躬身问道:“大人叫小的们进来,有何吩咐?”
高寀指了一下黄坤的尸体,吩咐道:“抬出去,处理了。叫人把这里打整干净。”四人躬身齐声应道:“是。”抬了黄坤的尸首走出屋子。
跟着又走进来两个护院,高寀吩咐道:“手脚麻利一点,快些处理。”两人躬身应道:“是。小的们立即办。”马上动手收拾起屋子。
这时门开,寒风吹进,高寀对凌云冲道:“这里风大,不是讲话的地方,请跟我来。”凌云冲道:“请尚书大人引路。”
高寀转动房间墙壁,凌云冲随着他走进,下了楼梯,只见一条幽暗的密道,不知通向何处。密道内点有油灯,走得一会儿走到尽头的时候,高寀推转墙壁的石门,凌云冲顿时眼前一亮,已然到了另一间屋子,房间内布置得很普通,从陈设上看,像是间女子的闺房。
高寀道:“这里是‘一庭芳’的后园,过了外面的走廊就出了‘一庭芳’。这间房通常我不允许闲杂人等进来,布置成这样不过掩人耳目。‘一庭芳’平常都是佟佳倩宁在打理,我偶尔来一次,只要我来,底下的人都到这里来见。”
凌云冲暗忖佟佳倩宁就是从这密道再从这里出入‘一庭芳’的。难怪平常没人注意到她,她是这‘一庭芳’的幕后老板,却从不正面出现在大堂,她到‘一庭芳’来,只是为听听下面的人汇报情况,若有事情,她便处置,若无事发生,她便回去瓦子巷柳竹小舍。
凌云冲道:“这里这么幽静,外面又都是你的人,绝对够安全的了。你是不是该回答我刚才的那个问题了呢?”
高寀脸色一阴,想到凌云冲刚才那句话:“做爹的,只怕没人会亲口告诉自己的儿子,他亲手杀了他的娘。对吧?”
凌云冲见他踌躇不言,一步紧逼道:“我只要你亲口告诉我,薛如忆是你杀的,如果你告诉我的是真的,我是你们的儿子,我希望你对我说出事实的真相,我不会怨恨你,但是如果你撒谎的话,别怪我不原谅你。”
高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已经知晓了,难道你还想再听一遍吗?”
凌云冲道:“我只要你亲口跟你儿子承认你亲手杀了他娘,我想,你也不想你儿子记恨你吧?”高寀问道:“这件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
凌云冲道:“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不该知道的,我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