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燕到来的时间就如她在电话里讲的那么准时，十点整，不多一分，不差一分。就像她以前干脆利落的办事风格一样，说到做到。看着思燕比从前更加丰腴曼妙的身姿，更加红润的脸庞，以及她身旁那位看起来斯文干净、带着几分书生气的男友，念秋有种恍如一梦的错觉。她虽然在电话里听思燕提起过她的男友，但真正当两人同时出现在她眼前时，她依旧无法接受思燕已恋爱而且将要结婚的事实。她对思燕的记忆还停留在四年前，她还把她当成四年前那个单纯可爱的女孩，且不知她自己亦是为人妻、为人母的人了。
思燕的脸上始终浮着笑意，那是一种幸福的笑。然而这样的笑，念秋已经有许久没有过了，久到她都忘了幸福的笑应该是怎样。但是她还是陪着思燕笑着，只是那笑里多了几分苦涩和无奈。
尽管念秋脸上的笑有些牵强，但思燕并未看出端倪，因为念秋一进门就告诉她有成出差了。思燕一面欣赏着念秋卧室墙上挂着的婚纱照，一面赞叹念秋漂亮，末了稍带夸了有成几句后，弯下身子抱起玉玉坐到椅上笑看念秋道：“看来当初我的担忧显得太过小人了，苏有成对你显然很好。”玉玉在她膝上竟很听话的一动不动，对于这个初来乍到的阿姨似乎并无怯意，一对乌溜溜的眼珠不停的转动着，像是在倾听妈妈和阿姨的谈话，又像什么也没听，而沉寂在她纯净的世界里。
听到思燕说出的这样一句话，念秋的脸色沉了一下，犹豫片刻后拉了把椅子靠近思燕坐下。只有这样的距离才确保两人的谈话能相互听清，而又不让客厅里看电视的思燕男友听见。其实念秋是矛盾的，如果思燕不讲那样一句话，她或许还可以继续装下去，但思燕却是讲了那样一句不用她回答的肯定句。她明白思燕其实是想问她过得好不好，她那句话的后面应该是加了个问号的。所以当她与思燕如此靠近时，她心中有了个决定，决定把她这几年所受的委屈一一道出，这样或许才是朋友这间交心的谈话。
两位昔日好友之间的谈话似乎比想像中更长了些，幸好，思燕那位书生气男友一直很有耐心的在客厅看着电视。而玉玉也未吵着让人陪她玩，一直乖乖的坐在思燕膝上，很是安静。
当念秋讲到最后说要离婚时，思燕是有些吃惊的，尽管她听了念秋这么多辛酸经历后心里也十分难过，但她依旧认为离婚是个严肃的问题，不可轻易提出来，否则对孩子的将来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和伤害。所以她以自己仅有的那点对婚姻的理解，极尽所能的劝解着念秋。
念秋或许没想到当初那个听了自己与陈烁之间故事后，冲动的说要宰了他，并扬言要把他五脏六腑掏出来喂狗的思燕，竟然在听了自己不幸的婚姻后会劝她慎重考虑。她原本以为思燕还会像当年一样，挥动着胳膊，激情愤慨的痛骂有成一顿后，支持她离婚。于是，她以另一种眼光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思燕，只见她目光坚定一如从前，只是脸上却是十分的平静。这也许是一种成熟的标志，无论遇到任何事，听到任何话语，都波澜不惊的将心思暗藏心底。只是这样的成熟让念秋感到陌生。
“你这几年怎样，想必很好吧！”念秋结束了对自己婚姻的谈话，将话题引到思燕身上，她不想再谈论自己了，因为在思燕那里她并未得到精神上的支持。她有些许失望，但亦未表露出来，脸上的表情已由先前的哀伤转为平静，仿佛方才所讲的是别人的故事一样。
思燕望了眼客厅后，转头露齿一笑道：“刚去时，过了一段较为辛苦的日子，不过现在一切都好了。”
念秋听着她轻描淡写的提起“较为辛苦的日子”，想像得到她刚去时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头，并不像她说的那样轻松。既然她都觉得是一段无谓的往事，自己又何必再去追问呢？而如今在眼前的思燕，幸福溢于言表，过去的种种仿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的幸福和快乐。
思燕是幸福的，但她的幸福却恰如其分的映射出念秋的不幸。但不论是思燕的幸福，抑或是念秋的不幸，念秋都觉得是个人的选择决定的，她不怨任何人，这一点她非常清楚。所以她更加坚定要结束这段不幸的婚姻。
医院的风言风语传得越来越厉害，念秋原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谣言会不攻自破。但事实与之相反，反而更趋强烈。因为始作俑者是念秋的丈夫有成，所以没有人去质疑它的真实度。
从护理部出来，念秋有种欲哭无泪的苦涩和心酸。护理部主任的话还犹言在耳：“虽然你在工作上表现出色，但作为一个医务工作者，个人作风更是显得犹为重要，我希望你能妥善处理好家庭矛盾，否则我们会酌情考虑你是否还适合在手术室工作。”
走出行政楼大门，进入外科大楼大厅，按了电梯，等待中，两个导医在导诊台窃窃私语，她仿佛已经听到她们在骂她不要脸之类的话，脸上顿时泛起燥热。电梯门打开，她走了进去，幸好电梯里只有她一人。那隐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同事们在背后明里、暗里的议论她，领导对她的不信任，这些种种都因为苏有成故意中伤她的结果。望着电梯锃亮的墙壁，她多么希望电梯的门永远不要打开，就这样将她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但是右上方那个红色的数字跳跃到4时，电梯停了下来，门打开了。有人进来，她赶紧垂下头，不敢抬眼，只看见一双男人的擦得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和穿着同皮鞋一个颜色的西裤的两条腿。
“莫护士，不舒服吗？”
一个男中音从她头上方传来，她没想到是认识自己的人，心里一阵慌乱，又不敢抬头，怕他看见自己的泪痕。但若不抬头又显得不礼貌，更会落下同事们传言的她自视清高的口实，心里只祈盼他能快些走出电梯。
一张洁白的纸巾递到她眼前，她诧异的望着那捏着纸巾的修长手指，忍不住抬想头来，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是你，谢谢！”她轻声说道，看清了对方是经常一起做手术的祝毅后，她心里轻松了些许，接过他手中的纸巾，在他的注视下擦了擦眼角和面颊的泪水。
“不要去在意那些谣言，否则你会活得很辛苦。”祝毅望着她泛红的眼圈安慰道。关于她的流言蜚语成了最近各个科室津津乐道的话题，他早已了然于胸。只是他相信看起来带着几分忧郁的莫护士应该不是她们描述的不堪之人。更没想到会在电梯里撞见她偷偷流泪的情景，虽然她低着头，但就在他一进门的瞬间他看见了她脸上的泪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