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冕从辩论大会回来了,当他大包小包的叼着钥匙开门时,我却还在办公室里听安对我的补习课。
凌晨醒来,发觉身上出了一点事,睡衣上腻乎乎的,不是汗。这原本是16岁周期性的例行公事,可今天感觉特别奇怪,全身又飘又燥,象一片燎在火焰上的纸。
我赶紧爬起来抓两只哑铃,卧举着一动不动。我在哑铃下压了好久,天亮后夏冕推门进来被这个姿势吓了一跳:什么毛病!
原因当然不能对她说。我梦见了安和小默。以前这一类梦里从来没有女孩子,我老是梦见自己在考场上卡壳或者在万米长跑时掉队,我抓耳挠腮心急火燎,最后信心和焦虑如洪水决堤一泻千里。
这一次我还是急,但不像过去那么狼狈,我眼前不停闪动一双异常清秀的眉,是小默的也像是安的,我想摸一摸可老是够不着,折腾了大半夜我总算摸到一张目光盈盈的笑脸,手指猛地感觉扎进一根玫瑰刺,我大叫一声就醒了,只是不知道我惊醒的那一刻叫的是小默还是安的名字。
无论叫谁我都有强烈的罪恶感,可我又无法不去想那双梦中的眉。
这个早晨我愣头愣脑地把一付冰凉的哑铃举得热乎乎的。
我该上学了,进校门正好撞见安。今天突然有点怕见到她,刚跑两步被安喊住了。
“我特别怕别人喊我老师,一说起老师我就想起大学里老树盘根的教授,我还想做几天花朵。”她这样自我介绍到
我摇晃着她给我做的的机器手臂,少女看着我,笑了。
从此我有了自己的思想,像是被施过魔朵。
早上起来来到学校,远远的就看见安跑了过来,她想让我帮他们在校庆的表演录像,她知道我在市电视台扛过摄像机,我不假思索的就答应了,安乐不可支时就扯男生的耳朵,说好像揪住了自己的弟弟。没做过姐姐的安对弟弟这个词非常神往,男孩们被她的轻轻一揪激励得特别殷勤卖力。
安绷住微笑,有些紧张地问:”我是不是笑得很难看?”
我也笑了笑,不置可否。
今天的课相当无聊,没上几节就开始犯困,本来我的意志力就不强,这么被睡虫一诱惑,马上很直接的趴下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一张略显浮肿的脸在我面前晃荡,我努力睁大眼睛,是同班同学罗显,他还有个哥在本校高中部上学,好像……叫罗贤。他和我关系倒是不错,可能是因为他也有病的吧,特发性浮肿,似乎看起来还很严重,我倒是看过一些这方面的书。
脸部浮肿现象经常发生在血液循环代谢能力差的人身上,原因便是血液循环系统效果变差,来不及将体内多余的废水排出去,水分滞留在微血管内,甚至回渗到皮肤中,便产生了膨胀浮肿。
这种浮肿在起床后活动一会后,就会慢慢自动消退。所以因为我的调解,他的脸看起来倒是不那么吓人了。毕竟天天早晨一起来就鼓着一张包子脸的感觉不太好。
“怎么?一上午来了就睡觉?”他似笑非笑的问。
没给他好脸的瞪了他一眼,”我愿意啊,数学老头的讲话声音实在太有催眠效果了……鬼知道他为啥拥有这么有磁性的声音啊,呵欠——”我又不由打了个哈欠。
他突然把脸凑过来:”知道吗,关于咱们的班主任?”
听到这话我莫名的打了个哆嗦,强装镇定的问:”怎么了,挺好的啊,你有什么情报?”
他浮肿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竖起一根手指,然后向下弯曲。
我被他这奇怪的举动搞的莫名其妙,突然看到他身后站着小默,看得我心头一堕,小默冲我笑了笑。就转身离开了,这时我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我的幻觉。摇了摇头,只见罗显一脸狐疑地看着我:”你怎么了?我身后有什么东西么?”
我尴尬的笑了笑,心里却还是甜蜜的。
小屋中的生活是单调枯燥的,也是美好的。只有我和少女两个人,嗯,也许我不算人,我扭过头望望窗外,我想出去走走了
我吃力的从地板上站起来,走出房门,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找到那隐蔽的房门的,吱吱,我正在房外的垃圾小山前,我的身体中响起了吱吱的摩擦声,”你在…哭泣吗?”少女追了出来,说道,吱吱,少女慢步走近,从背后抱住了我的身体,”你怎么了?”,吱吱。
“是啊…”
“真正悲哀的…是这个世界…”
漫长的旅途开始了,少女拉着我的手,迈开了脚步。
向着我记忆深处的那个未知心愿出发。
雪开始降临在这个世界上,这里的雪来的很早,一出门就发现了大雪已经铺满了街道,我轻哈了一口气,准备出去走走。离开了家的感觉还不错,正逢十一放假,学校难得放了八天假,倒是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
走在被雪覆盖的小路上,一时这种满天都是白茫茫的感觉让我似乎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总感觉隐隐会有事情发生。
也许是命中注定吧,我走到了车站,也不知道是怎么上的车,上了车才发现居然坐上了平时到学校的车。
公交车轰隆隆的开动了,开往了我昨天才曾阔别的地方。
下了车,我沿着熟悉的路走向学校。到了校门口,门口正在由清洁工人在扫雪,陆陆续续的还有人走进校门,我心中犯疑,就跟了上去,拽住一个像学生摸样的人,才发现他是学生会的,得到的回答是:今天学校组织见习教师评选。心中莫名一颤,安不就是见习教师吗。
内心虽然有点忐忑,但是还是忍住冲进学校的冲动,转身装作不在意的走开了,心里也一直在安慰自己,安是不会被淘汰的,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走进学校的旁边的一家咖啡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就是那种一抬眼就能看见学校门口的靠窗位置,这件咖啡厅是学校赞助的,基本上是给学生和教职工开放的,所以里面的东西相当的便宜。
喊来服务生,要了一杯咖啡,便开始慢慢等候选举会的结束。
冬天的雪是温暖的。即便如此,窗户上还是浮起了层层雾气,我不时的擦开浮在玻璃上的雾气,专心致志地看着外面。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来时正好看见校门口开始陆陆续续的往外出人,我不顾一口都没喝的咖啡就冲了出去,站在校门口等着安的出现。
然而我还是失望了,等到最后连我都没有信心再等下去了,已经没几个人再从校门口出来,我准备走开了。
正在我彻底心灰意冷之际,安还是出现了,我马上奔过去,跟他打招呼:”嗨!安。”
安抬起头,看到了兴冲冲的我,这时才看到了,她的脸上布满死一般的憔悴,仿佛一碰就会全部化为灰脱落。
“你……选举会开得怎么样?”我小心翼翼地问,生怕一句话说的不恰当会让这个本身就脆弱无比的人触底崩溃。
“唉。”她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别提了。我的见习期结束了,领导对我的表现不冷不热。”说完她又低下头。
我尴尬的想扯出一丝笑容:”那……你以后还能给我们当班主任吗?”
安看了看我说道:”算了吧,我还是太年轻了,还以为当老师很容易呢,现在看来……我的经验还是太少啊。”
“不过,”她突然高兴起来:”你也别担心,我也会很快再回来的,毕竟当老师这种职业的经验还是很好培养的,我再去其他学校实习一年,一年以后我就回来继续再给你们当班主任。”
望着她满脸希望的表情,还能说点什么呢,我苦笑一声,在心里说:但愿吧。
十月份的天还是变的很快,一转眼就变成了相当暖和的天,雪被融化了,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似乎少了点什么。
穿好衣服,走出房间,堂哥那忙碌的身影又出现我眼前,随即莞尔,走进厨房,给他帮忙。
当他接到我递过去的盐瓶子时,满目惊奇,说夏天你居然会帮我的忙了?我冲他做了一个鬼脸,走出了房门。
昨夜写完日记,我忽而想起来,那个背影其实是小姨。
不过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12岁生日那个傍晚,我折好一个小纸伞等她。她始终没从银鲸大厦楼底闪现出来。那是一条不太宽的街道,她不可能走上半个多小时,后来我隐隐约约听到救护车的尖叫。
等我冲到楼下,那条街的交通还堵塞着。人群密集地围着一辆撞上护栏的出租车。一个蹬白皮鞋的司机面对交警痛哭流涕,地上遗留着一个琥珀发卡和一摊浓艳的血!的琥珀发卡是妈妈从澳洲带回来的。暑假小姨和我去城市,妈妈特地当生日礼物送给她。
她才22岁。
那几天我的日记一片空白,这也就是我当时的感受,我的意识的确是空白一片。
小姨在医院躺了九十一天零六个小时,她维持着微弱的呼吸。医生说她也许能活三个月也许能活十年或者更长,但只能成为植物人躺在病床上。医生的结论让小姨的几个姐姐和肇事司机的老婆齐声大哭,小姨在她们眼里是可怖的黑洞,将吞噬十年的艰苦和每年十万的医护费。
只有妈妈坚持救小姨,她从城市回来大把大把扔医药费。小姨从念小学就从乡下寄养在妈妈身边,外婆一直供她考上美术学院。那一阵子唯有钞票最能表达妈妈无法衡量的悲痛。
最终小姨没有耗上十年。她的心跳在第三个月最后一天骤然停止。
翻开那一天的日记,我写道:你的巢我的岛坍塌了……
从那天起堂哥夏冕就变得沉默,变得固执,变得一意孤行,伯伯为了改变他,就把他送到我这里,希望我能改变他的性格。
我看了看夏冕依然忙碌的身影,心里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