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承徽何等老道,哪里能看不出婉儿在想什么,但她到底也算武后的人,自然不会碍了婉儿的路,因而她道:“上官才人说的也有理,那你们好好看看吧,我和沈妹妹只做不知就是了。”
婉儿有些心虚,忙点了下头道:“多谢两位姐姐。”
在已逝之人的屋子里翻箱倒柜婉儿还是头一回,她一边找着一边向合欢道:“按理说熏香这种常用的东西就该在妆台上摆着啊,怎么会没有呢。”
合欢却在善妍的床头找到了一个悬着的莲瓣银薰球,那薰球中的香丸早已焚作灰烬,只余一股幽冷的气息,合欢叹口气,颇为惋惜地道:“还是来晚了,香都焚光了。”
婉儿走近细闻,点头道:“果然是朴奉仪身上的味道,可又不能去问她的宫女那香放在哪儿了,真是可惜。”
合欢蹙眉想了半晌,突然眉头松动,抿起嘴角道:“这倒也未必,奉仪为九品之位,只有一宫女一宦官,宦官又多为在外往来奔走之职,因此奉仪的贴身事务,只要问问这个宫女便知,一个人你我还应付不了么?”
婉儿凝神细思,倒也觉得合欢说得有理,她想起了那个总跟在善妍身后,苗条伶俐的宫女来,因而婉儿道:“这样也好,朴奉仪这样突地殁了,她的宫女想必还未分配,咱们问问她倒也省事。”
善妍的贴身宫女明月现在仍住在原来的屋子,她今日为着善妍的停灵之事忙前忙后,明天还要继续收拾善妍生前的东西,因此已经早早地睡下了。然而如今众位承徽才人叫她,她自然也没有不去的道理。就这样,婉儿见到了一个和旁人很不一样的宫女。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身段修长纤细,面容姣好,只一双眼睛露出些许疲惫神色,可这双眼睛却又让人无端觉得她的心思玲珑剔透,不好对付。只见她恭敬行礼道:“奴婢明月见过两位才人。”
合欢先不言语,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她方才开口道:“朴奉仪殁了,你预备往后去哪里呢?”
明月自然知道此问不过是些客气话,哪里是唐才人真的关心她呢,她颔首回道:“依规矩,奴婢料理完奉仪的后事之后,就该回司闺处听从分配。”
合欢闻言蹙起眉头,心疼道:“说是去三司那儿听从分配,其实还不是给那些女官打杂么。温昭训的宫人近几日只怕也要裁减,到时候你们相见容易眼红不说,人多了也更难分到好去处了,你倒不如……”合欢故意拖长句尾,语气带一丝幽微的蛊惑。
“才人难道有什么好去处给奴婢么?”明月倒不为所动,只不过轻飘飘的一句反问以作回复。
合欢一时觉得有些无趣,她倒是小看这个宫女了。
“奉仪为人谦和,想必对姑娘不错?”婉儿忽然开口。
明月微一点头,隐约明白了婉儿的意思,“才人的意思是要我自请为奉仪守孝?”
婉儿不意她如此聪慧,心中欣喜,“其实也不必非要去守孝那么麻烦,只是守灵也会有同样的效果。殿下与娘娘感佩你的孝心,只怕以后好处多着呢。”
“可是佛堂院那边已有秋临在守着了,这边的东西又实在需要收拾,奴婢只怕分身乏术,秋临也未必愿意和奴婢交换差事。”
婉儿早已料到佛堂院那边是宦官在守灵,“他想必求之不得。”
明月苦笑着摇了摇头,“奉仪自己没什么好东西,若但凡名贵些的也都是在册的,将来是要还回三司那里去的,只有一点积蓄说是要均着留给我和秋临,但其实也不过几十贯钱。”
婉儿见聊了半日终于进入正题,故作疑虑道:“我闻着奉仪常熏的香可不俗,只怕糜费不下百金,难道这也是在册的?”
“这是奉仪自己从新罗带来的琥珀香,说是新罗女子惯用的。新罗多出好琥珀,品相差的便用作香料,因此倒也不值什么。”
婉儿微一点头,问道:“如今这香还有吗?”
“还有不少,奴婢都已经收起来了,预备烧七的时候焚给奉仪。”明月多多少少已知道婉儿打的什么算盘,却仍如实答道。
婉儿心道:这香若都一把火烧起来,只怕远在承恩殿慈龄的猫都要发疯,那时候才是天下大乱,无可挽回了。
合欢正色道:“东西可以让旁人收拾,但这守灵的心意旁人可替代不了,你要想想清楚。”
“奴婢这样的身份,还有谁会替我劳苦吗?”
“只要你愿意,宜春宫里的人个个我都可以叫来给你帮忙。”
明月忽然笑了,片刻后目光沉沉道:“我即刻就把琥珀香奉与二位才人,二位才人为奴婢指了一条明路,小小东西,不成敬意。”
和聪明人讲话果然不费力气,可婉儿亦有些害怕她的嘴并不严实,因此还是看了合欢一眼,征求她的意见。
明月见婉儿看了一眼合欢,敛衽道:“守灵之后,奴婢还请二位才人多多费心了。”
婉儿这才放下心来,知道明月既要把她往后的际遇托付给自己与合欢,自然也就不会多嘴了。
是夜,明月便连夜搬去了佛堂院守灵,而宜春宫这边则由纪承徽身边的人亲自收拾。婉儿与合欢也早就拿到了琥珀香并回了宜秋宫,此事的细节就连两位承徽她们也未曾告诉。
第二日一早太子与太子妃便下令追封朴奉仪为昭训,以正七品礼葬,又降温昭训为九品奉仪,依旧禁足罚俸,且因着东宫出了这样的大事,今日晨起的问安也免去了,宜秋宫的训导太子妃也命先暂停一日。
近午,因着凌霜病重,合欢又须得去光天殿,婉儿只能自己一个人前去承恩殿,谁知现下走到近前,她却有些胆怯了。她一个人甫一入承恩殿,便觉一股冷肃之气扑面而来,让她不禁后颈发僵,想往日承恩殿多是风光旖旎的样子,现如今却一片死寂,好不凄冷。
慈龄迎上前道:“太子妃令温昭训及其身边的宫人这半年内不得嬉闹玩笑,因此弄得这承恩殿里肃杀了许多。我本想着今日借训导这个由头去你们宜秋宫说说话去的,谁知道太子妃竟下令把训导停了。还好你来了。”
寒衣节后,慈龄本去了宜秋宫一次,虽说不来有多喜欢,但到底是个解闷的事情,也预备着往后不时常来,谁知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待走近正殿殿门的时候,慈龄见婉儿心不在焉,问道:“才人想什么呢?莫非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么?”
婉儿看了一眼温雪殊所住的偏殿,又令身边的宫人都退到远处,这才斟酌着开口道:“此回事出意外,我觉得温昭训怕是受了冤枉,我昨日去宜春宫时不小心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现下想和温昭训当面对质,良媛可否帮个忙,让我进去说两句话?”
“才人所言是实?”慈龄看着她的眼睛,神色莫辨,不知道有没有信了她这番谎话。
婉儿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凝视着她如悬胆的鼻子,有些心虚道“是,只是此事还不宜让娘娘知道。”
慈龄仿佛已将她看透,“娘娘禁了她的足,倒没说不让别人去看她,故此我也不会拦你。至于你去看了她之后,娘娘会不会知道又会不会多想,却是我无法做主的。”
婉儿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偏殿门口全是看守的人,只不过不知道是承恩殿的人还是光天殿的人罢了。虽刚刚默棠从门外进了偏殿,门口的人亦细细地看过她的面庞才放了进去,现在婉儿这么一进去,能瞒得住谁的眼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