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昭训闺名雪殊,她的长兄是京中最富的药材商人。太子在王府时,她的长兄与殿下颇有交情,因此把她许给殿下作侍妾,但这商贾出身的确过于卑贱,因此只被封为七品昭训。温昭训颖慧非常,极有才情,殿下倒是很喜欢她。这回的事多半也是太子殿下拦着,不过这是殿下相信官良娣之死与她无关,若是查出与她有关,只怕她的性命也难保。"说到这儿,纪、沈两位承徽的神色都有些漠然,似是在说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死活。
合欢倒是很感兴趣,思索着道:“我在王府的时候听闻东宫的事情,还以为温昭训是怎么个无礼刁钻的女子。这今日一见,倒是知书达理,温和可亲。这若不是冤枉了她,她的心思只怕也太深厚了。”
沈氏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因着家里的缘故,温昭训颇通药理,平常也注重着养生,再者说,温昭训似乎很倾慕殿下,爱则生妒,因此官良娣之事更能说准几分了。”
“通药理,”凌霜低声地念了一遍,声音几不可闻,却听合欢道:“我们这位凌霜妹妹也极通药理的,”说罢遥遥地一指,“想必今后能派上大用场。”
凌霜淡淡一笑,笑意在她的脸上转瞬即逝,她道:“合欢姐姐可把我抬得太高了,不过是久病成良医罢了。”
医药是凌霜最大的长处,英王府里十几个女孩子,各有所长,更有合欢这等样样精通的全才,但这岐黄之术,唯有凌霜才入得门去。凌霜家中世代行医不说,自己也从胎中带了弱症,自幼药不离口,所以对药理颇有钻研。
婉儿与合欢早已习惯了凌霜这不冷不热的性子,都不以为意。也知道她不过是不喜欢别人过多的夸赞她,并非不愿出力。
婉儿眉眼弯弯道:“聊了许久,还不曾问两位姐姐芳名呢。”也不知是不是刚才气氛略有些尴尬的缘故,霎时堂上的人都笑了,合欢努嘴笑道:“你的机灵原来都在这儿呢。”
沈氏笑得耳上一对南珠耳坠直打颤,她道:“从前的名字不必再提,我们两个来东宫之前,天后亲自赐名,姐姐名为叩林,我名为依山。”
合欢微向婉儿这边倾身,低声问道:“这两个名字我听着耳熟,好像是什么诗文里的,婉儿你可记得么?”
“是陶靖节《闲情赋》里的句子,‘悲商叩林,白云依山’那句姐姐忘了不成?”婉儿答道。
合欢抚了抚略松的鬓角,眼眸中是少有的娇俏之色,她道:“姐姐光顾着瞧十愿那段了,竟忘了这几句。”
沈依山微露惊异道:“上官妹妹似乎诗书上很通呢。”纪叩林道:“不错,是陶靖节的句子,天后不过当时随手一翻而已,难为上官妹妹竟都知晓。”
婉儿自幼在诗书上是最颖悟的,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英王常赞她比那些府僚所识更广,但有得必有失,婉儿于歌舞乐器上可谓一窍不通,不知气跑了多少师傅,真是不提也罢。
众人又闲叙了一回,婉儿三人便告辞回宜秋宫,宜春宫与宜秋宫分建在承恩殿的东西两侧,格局几近一致,唯有花木上才有不同。宜秋宫里遍栽木樨,金盏碧珠、银盏碧珠、长叶碧珠、晚花白、雨花黄、玉帘银丝、金瓣丹心等十余个品种都长得极葳蕤茂盛,橘红、金黄、乳白各色桂花灼灼耀眼,几欲压过春日光景。
院中早有三十多人候着,挤得空地上满满当当,他们见婉儿三人来了,忙忙地行礼道:“三位才人万福。”
在后宫之中,宫女与宦官分为三等,末等为有罪之身,多居于掖庭宫服苦役,也就是从前婉儿与母亲住的地方;二等为洒扫之职,随宫分配,宜秋宫依例分有五宫女五宦官;一等为贴身服侍,随主分配,五品之位可分有四宫女四宦官,其中宫中主位身边的一等宫女与宦官中各有一位出任掌事宫女与掌事宦官。另外一二等宫女与宦官也可参加女官与内侍省的选拔考试,通过后就不必再供人奴役,像苏端月这等既任女官又兼从前宫女之职的只是少数。
为首的宫女看样子约莫二十岁上下,鹅蛋脸面,目光清亮,自述道:“奴婢掌事宫女许燕锦,引宜秋宫十六名宫女见过三位才人。”她身旁眉眼清秀,唇红齿白的宦官道:“奴才掌事宦官贾长枫引宜秋宫十六名宦官见过三位才人。”
“都起来吧,”合欢道。
众人起身,许燕锦笑道:“天后娘娘已将三位才人的东西遣送过来,照着唐才人正殿,凌才人东殿,上官才人西殿安置,三位才人可先歇息片刻,午膳即刻就上。”
唐合欢问道:“你们是天后娘娘还是太子妃娘娘指来的?”“二等宫女、宦官都是宜秋宫的旧人,奴婢等近身伺候的是天后娘娘指来的,”燕锦答道。
合欢听到这略松了口气,向身侧的婉儿与凌霜道:“咱们先进去吧。”
进门迎面一架仕女点螺漆器屏风,笔触细腻柔和,仕女栩栩如生。绕过屏风,只见正殿轩阔古朴,不似内宫倒如男子的书房一般。合欢看了笑道:“这陈设倒有点像凌霜妹妹从前住的屋子。”凌霜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三人落座,婉儿见身边宫女给她斟了一杯葡萄浆,因对合欢道:“方才在宜春宫饮的梨汤真好喝,回头也问问两位姐姐是怎么制的,咱们自己来。”
“你呀,只顾着贪嘴了,我喝着也就还好,哪里就好到要特地去问人家怎么制呢。再说若传到天后娘娘耳朵里,又该怪你不务正业了,”合欢半是笑半是教诲道。
婉儿微吐舌头,不好意思道:“姐姐我知道了。”
三人边谈天边用了午膳,因着一早上的疲累,饭毕也就都回了各自的屋中休息不提。
因是入秋后,天渐渐的也短了起来。温雪殊倚着殿门看那一轮红日将坠,金橘色的余晖薄薄地在她的脸颊上镀了一层,衬着她哀愁的神色又添了一分凄美。
她的宫女默棠将一件杏黄百花争春缎面斗篷给她披上,一面系结一面道:“昭训才用了晚膳,热汗还没落下去,如何这样一直在风口里站着呢。”
温雪殊抬手把站在身前的默棠轻轻地拨开一点,微带焦急地望道:“今日已经十七了,殿下怎么还不派人来呢。”
原来但凡皇族权贵人家,虽妻妾成群,但为彰显嫡妻尊贵,每月十五十六两日,丈夫必与嫡妻同寝。往日东宫亦是如此,除了十五十六,太子李贤平日只与房氏同寝两三回,余下的日子皆是温雪殊侍寝,然而自温雪殊失仪之后,便不再有宠,因此她才这样盼着太子谴人来传召。
“来了来了,”默棠声音虽不高,却极兴奋,她望着宫门道:“昭训快看,那不是殿下身边的文敏姑娘么?”
温雪殊站直了身子,目光里带一点热烈的企盼,她微抿了下精心修饰过的双唇,似是要掩盖自己的不安,然而随着文敏越走越近,她的呼吸到底是有点急促了。
文敏眉眼带笑地行礼道:“恭喜昭训了,殿下传昭训侍寝。”
温雪殊只觉眼眶酸热,却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温雅地笑道:“多谢姑娘,请回复殿下,妾身沐浴更衣后即来。”
待文敏走远了,默棠一把扶住温雪殊的胳膊道:“昭训可听见了?殿下不曾忘了昭训呢。”
温雪殊眉梢嘴角是掩都掩不住的喜色,然而眼泪却是止不住地往下淌,她拿手帕拭了拭眼泪,却只是徒劳,仍旧打湿了一大片。默棠轻拍了拍她背,温声道:“昭训哭出来便好了,这几日昭训可担心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