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咳嗽声起,越来越急,皇上过来拥着我上马车,轻声道:“怎么又咳嗽了?快上去,毕竟凉了。”
我不能在皇上面前表现的过于难受,怕他一怒再做出伤害青垣他们。我拍拍他的手,示意我没事,又努力向他笑笑。
皇上又把披风裹着我,轻轻道:“要是累了就睡会儿,有我在没事的。”
我没有说话,就这样偎在他的怀里,慢慢睡去。
天气越来越冷,身子也越来越差,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咳血了,好像是那次看青垣回来吧。反正越来越不喜欢现在的自己,整日病怏怏,连笑的力气都没有。精神越来越短,睡眠又越来越差。太医满口医理脉经,没一句人话,什么忧思伤脾,惊恐伤肾。
看着越来越担心的皇上,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愧疚与心疼。自己惩罚自己,却要他陪我一起忧心。
看着飘落的雪花,我心想:“所有人都回到了正规,只有我还在过去色伤害中不能抽离,既然这样,何必要在这里伤害另外一个爱我的人。”
绯玉格格和月儿来看我了,这是宫里唯一与我有交情且不会伤害我的人了。月儿嘴快,说开春绯玉就要嫁到蒙古去了,受封和硕荣宪公主,额驸是漠南巴林部的乌尔衮,现在宫内都在准备公主的嫁妆呢。
绯玉脸微微一红,却没有扭捏,轻轻道:“所以临走时来看看你,你一定要养好身体,有机会我们还能再见。”
我笑了:“时间过的真快,我们的小格格也要嫁人了。祝你幸福!我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
绯玉笑道:“把你自己养好就是送我的最好礼物。也是给我阿玛的最好礼物,他为你都瘦了好多,好歹心疼心疼我们父女。”
我被她的话逗乐了,这哪里还是那个孤僻自卑的小女孩?点头笑道:“好,不心疼他,就心疼你我也要好起来。”
绯玉她们走后,我开始在心里盘算,也许我真的要离开了。
“皇上,我做绯玉的陪嫁姑姑,随她嫁到蒙古吧!”不知道怎么开口,就这样直接出口了。
皇上的脸骤然变色,轻抚我的手僵住,努力控制自己良久才道:“你就这么狠心,一定要离我而去?”
“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让你一直这样为我伤心伤神,我想你快快乐乐的,没有任何烦恼。而不是现在这样,每天都要牵挂我这个缠绵病榻的人。”
皇上起身,被我拉住手:“皇上,太皇太后当年的决定没有错,我确实不适合做皇上心上的女人,我太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坚持,不会像其他女人一样只是盲目地为皇上付出一切;而你是帝王,你所需要的恰恰是只为你活着的女人,不能有太多的额外心思。你爱我入骨,但你却总觉得无法完全掌控我的内心,总担心我被外面的东西牵绊,所以你会不自觉的去防范,去控制。这样的相处让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多猜测与怀疑,直到彼此伤害,而爱越深彼此的伤害就越深,最后我们都无法承受。所以只能有人退出这份感情,不然这段伤害只会继续。
皇上,让我走吧,让我跟着绯玉去草原,你知道我喜欢那里的自由,我会在那里日夜为你祈祷,祈祷你舒心欢愉,祈祷大清国泰民安。我每个月给你写信,告诉你我在那里的一切,能有多详细就多详细,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别看我现在病怏怏的,到了那天地开阔的草原,我就会好的,真的,我不会骗你的。”
皇上听完,伫立在那里不动,只是道:“这些都是借口,你只因心里放不下往事,才会迟迟不见好,若是没有那些牵扯,你我怎么可能是如今这样的情景。”
我被他的话戳中内心,泪水不觉留下:“对,要恨只能恨当初我们相遇不相知,又恨今天才相知,却有许多变迁与苦酸,没法再潇洒相爱,唯有一一割断,从此两地两心,方能脱离痛苦深渊。”
“我要是不答应呢?”皇上问。
“你会答应的,你我都知道,这样是最好得结局。”我决绝地道。
皇上终究还是答应了,不但答应,而且亲自为公主送嫁,直到蒙古。在别人眼里这是公主的殊荣,却没人知道是为了与我的分离迟一些。
大婚的日子里,到处是喜庆的颜色,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悦的表情。我却只能躺着车里用耳朵听。
跟我去蒙古的是袅袅,娉娉说她已经适应了宫里的生活,不愿意去蒙古再适应新的生活,还多谢我的教导之恩。我没有强求,跟着我的人都没什么好的结局,她要离开,也许是个正确的决定,看着我的面子,皇上也会给她好的安排。
在路上的日子,我几乎没有离开过皇上的怀抱,他千万遍嘱咐我的事情我都是笑着点头,我交代他的事情他也含笑答应。我们像是相拥着全世界,只愿这时间能过的再慢一点,路程能再长一些。
“若是这时间就静止了多好,我就这样永远躺在你的怀里。”
“那就让他们走慢些,你想躺到什么时候就躺到什么时候。”
“那岂不是要误了绯玉的婚期,新郎家里会不愿意的。”我笑道。
“他敢不愿意,我的女儿能嫁给他,是他几时修来的福气,哪里还敢有意见。”皇上也笑。
“对,不过还是不要误了的好,听说草原很好看,春天正是生机勃勃的时候,你可以在那里待得久些,我们一起去草原上打滚,去草原上奔跑,还可以骑马,你不是还要给我挑一匹蒙古马的么?一定得挑匹好的、年龄小的,这样我可以骑久一点,是不是?”
皇上含着泪水点头:“对,丫头你骑马最好看了,像蝴蝶一样,好看极了,到时候一定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女子。”
“等你走了,我每天给你写信,报告我每天都做了些什么,吃喝拉撒都写,你可不许嫌烦不看,那我可不依。”
“我保证都看,一字不落,就算你写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我也不会烦,保证全部看完。”泪水从他脸上滑落,他却仍笑着唠叨。其实我们彼此心里都清楚,我时日无多,我们说的都是假的,但谁也不愿意戳破这个谎言。
我只是不愿意他看着我死去,不愿意他伤心,而他也不愿意违背我的心愿,怕我看到他的伤心而伤心。我们就这样抱着,只愿这岁月静止。
我在草原的日子,真如与皇上所说,骑马、奔跑、打滚儿,只不过这一切都是我看着别人做的。
绯玉在夫家的地位很高,她也有能力,我可以去我任意我想去的地方。袅袅对我的照顾很周到,知道我喜欢外面的世界,只要天气好,都会推我到外边看热闹的草原。
我没有给皇上写过信,这样他会更快的把我忘记,忘记心中的伤痛,希望他没有怨恨我。
一夜做梦梦见他,他好像遇到了什么危险,在黑暗中痛苦万分,我吓得半夜惊醒,咳血不止,天刚微微亮我就差袅袅去找绯玉,让她问问京城的情况。
三天后得到消息,皇上没有在京城,送我到草原回去后就西征葛尔丹了,途中发疟疾,我凶险万分,只能退兵回去。我梦到他那夜正是最凶险的时候,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
我放下心,原来是葛尔丹,没事,这次没成功,下次再来,康熙皇上会征服所有敌人的。我让绯玉把这句话送给皇上,就说灵惜说的,她的预感从来是最好的。
这次夜半咳血后,我越来越弱,直到最后一缕游丝,弥留人间。
我让绯玉把我活化了,骨灰就撒在这碧绿的草原上,让我魂归大地,滋养这一片绿草,生生不息。也许明年皇上来春狩,我们还能再见面,还能彼此低语一番,诉说别后的人生,来世的约定。
人说将死之人,脑海里全是生前美好的画面,因为人都愿意离去,想用美好使自己留在人间。我也在回忆,却是美好与痛苦并在。
从第一次遇皇上落水,为绯玉庆生、到慈宁宫冰冷的台阶。有纳兰的好词与温润,有青垣教我骑马的快乐,也有爬山涉水的艰辛。想起青垣,他应该不会像玉姐姐说的那样,是恨我的吧,应该不会。还有玉姐姐,她应该也不会恨我吧,在陆离楼我们有那么多美好的时光。陆离楼的李姐应该还在赚钱吧,她也就这点爱好了。
云朵就放你自由飞翔吧,也许你会去找你的旧主人,也好,在青垣身边也许会给他带来快乐。
还有靳辅大人,还在为黄河而辛劳着吧,不知道在乾清宫前那个大雨之夜,他是否认出我这个故人了。
畅春园那几个月,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美好安逸的时光,没有风霜雪剑,没有膝盖的疼痛,只有欢乐与温馨。皇上,你是否已经把我遗忘?忘了吧,忘了就没有了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