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着就进了院子。院子很大,即使建了新房,它还是有一大片空地。
木屋占地面积按现代标准来算约两百平米,四方形的基座由十六根大木桩支撑起来,离地近一米。基座上铺的都是厚近一掌(20厘米)的杉木。下面的地面用碎石夯实了,以保证干燥。房子就建在基座之上,四周留了宽约两米的廊道,另外前后门的门前都有一块略大一些的地方空置。张文打算留作以后种些入户的花草,当然现在他还没那个闲情却弄这些。
门有两道,外面的门是“凉门”,只门洞的一半高,众妇人一看倒觉得这门像城里那些楼房的窗户,只是没有贴上纸罢了。不等别人发问,王翠凤就说了:“别看这凉门奇怪,我却觉得挺好,你想这大夏天的,人在屋里,你是关门还是开门?要是关门,闷都能把你闷死,要是开门,屋里头却叫人看了个通透。有了这凉门,即通风又透光,也有了里外,那些鸡鸭也不会胡乱跑到屋里去!”
看她一脸自豪,就像是她做出来似的。马上有人打击了:“这门槛怎么做得这么低了?哪里能纳得住财,还有怎么没有门板?”
妇人一说,其他也觉得有理。王翠凤忙道:“我也这么跟他说过,那小子说纳不纳财不是门槛高低决定的,而是看有没有本事,要是没本事,门槛弄得太高要是给跘上一跤,那不是纳财,而是破财!”这话几乎是张文的原话。王翠凤也觉得门槛好歹弄高点才像个样子,张文当时就用这话来解释的。她又指着两边说:“这不是门吗?”
说完双手一拉,贴着门墙的门板向中间合拢过去,再一推,又向两边滑开。这种双开侧滑结构,张文直接把后来的日式民居山寨过来,更像现代家居里面的玻璃门,当然门板厚实多了。可惜他历史不咋嘀,也不知道当时倭人是不是直接从中国山寨过去的。他采用这种结构的原因很简单:使用时的占用面积小。
为了侧滑门的滑动,张文采用了一点小技巧:在滑轨和门板上凿一道沟痕,里面放入硬木做成的圆木段。这也是无奈之举,要他做出滑轮什么的他不会做,就算会做轴承也是个大问题,还不如把问题简单化。只是这样的取巧妇人们走马观花自然不会注意到。她们更关注的是屋里头有什么。
门槛入内不到一丈便是正厅前的空木架,架上空空如也,习惯了大门中开入厅的古人自然不懂其中的奥妙。三妹便问了:“进门的地方安这么一个木架子,真是奇怪,王婶你说它有什么用?”
王翠凤哪知道后世装修里面“阻隔”、“博古架”这类的作用,听张文说过,却没什么印象,便说:“这和外面那道凉门是一个道理。”这样的回答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蒙对了。
木架与大门间组成一个半封闭的空间,像廊道一般,左边是厨房,占了近二十平米。王翠凤介绍说:“这个柴草间倒是特别,大家可以进去看看。”
话说完却没人动,王翠凤一想便笑了:女人们平常不少时候都耗在厨房里,自然不愿意跑别人家里还往柴草间去的道理。便引着往里面去。过木架便是厅,极大极宽敞。厅里最引人注意的除了几个侧滑大窗外,便是那些奇怪的坐椅和案几。
其实这是一套沙发组合加一个茶几。他知道“沙发”一词是音译外国词语,便故意不用,也没跟人说过它叫什么名字。王翠凤却最中意这一套家具,拉着村妇们一定要坐下。
“天爷,你家姑爷倒是会享受,这一人便坐这么一大张椅子!”许三妹抢了张单人沙发坐下,向后一靠就觉得舒适异常,再也不肯起来。
一群人进了屋子这么闹哄哄吵着,屋里的人早就发觉了。杨云从楼上下来时见众人在厅里闲话,虽然吵闹,却不好说什么,还给她们都倒了水。本来走到厅里不过冰山一角,这些妇人却不肯再移步,她们或多或少都觉得再往别处看的话,更多的“好”只会引出更多自己对现实的不满。又或者自卑了,甚至羞愧了。总之杨云出现后,像女主人一般端上开水,她们乱饮一通,便找了由头纷纷散了。
“娘,你怎么把她们引来了?这毕竟不是自己家,要是张大哥回来看到多不好。”村妇们一走,杨云便埋怨起母亲。
王翠凤笑说:“这有什么,将来他娶了你,便是我半个儿子,再说了,新房子需聚点人气,我也是为他好。”
杨云收拾着桌上的竹杯子,头也不抬吱唔了一句:“你是想挣面子吧……”
女儿的声音虽小,王翠凤却听得清楚,心里便不大乐意了:“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还没嫁呢就把这当自己家了?我是想挣点面子,但不是为我,是为你未来的夫婿挣面子!那些长舌妇天天在黄桂花院子里聒噪,把张文说得没一样中用的。她们为什么这样?不就因为张文读了几年书却连生计都成问题嘛。就该带来这里让她们看看,这是什么样的房子!一个穷酸书生就能自己建起来的房子!过几日男人们回来,你瞧着,一准吵翻了天。我也想看看,那些轻视张文大老爷们有没有本事自己也折腾出这么一座大房子来!”
王翠凤说得口水乱喷、情绪高涨,杨云却只是低头,末了自言自语似地说了一句:“他的本事是比谁都大的……”
“本事大?本事大那是要做出来给人看的!要说这人也奇怪,之前还想着这小子要能转性子便好了,没料一场大灾,性子便真转了!有时候我还想这还是不是以前那个张文了,可瞧着他自己建房子的倔脾气,不是他又是谁?”
……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旱了近两个月后——当然这种小规模干旱对于五田村的人们影响并不大——在张文新居落成送过红鸭蛋的隔天,居然下起了雨!
当天一早,何德芳还是和往常一样背着手往张家院子去叫自己的孙子回家吃早饭,走到半路,淅淅地就飘下了雨来。才刚入张家院子,雨哗地一下便倾盆而下。
何德芳连忙跟着两个孙子躲到木屋的廊道下避雨。
雨水很快顺着屋顶流到屋檐下的引水道上,顺着竹管一直被引到地面上。何德芳抬着看着这不滴水的屋檐,觉得很有些巧妙。再看脚下的木地板,之前他一直觉得廊道上的木板间留着指宽的缝隙,肯定是张文偷懒所致。但现在雨水一泼,水全数顺着缝隙流了下去,又从板逢下方的承水竹管里流了出来,不禁叹为观止。
何德芳忍不住顺着廊道边走边看,越看心下越奇,到后门的时候,正好遇上张文开门出来。
张文哪会想到大清早的会有人站在自家后门口,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何德芳之后,便笑道:“老伯,你这大清早的怎么跑这来了?”
何德芳并没有回答张文,反问道:“你这房子昨晚便住进去了?”
张文有些莫名其妙,但长辈跟前也只得老实回答说自己其实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了。
“你小子,倒也能耐!倔是倔,没料到居然真让你建成了。呵呵,使了大力气,看你这身子骨也结实了。”
张文睡觉喜欢光着膀子,早上起床开门一直到洗刷完才会穿上衣服。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身子,是结实很多,只是这种变化是在两个月时间里慢慢变化的,他自己感觉并不明显。
何德芳又伸手抓住他的手,摩了摩,面露微笑,却不说话。
这笑容让张文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忙抽回手侧了身子请他进屋:“老伯,进屋里来坐。我正准备做早饭,雨这么大,你就在这里吃吧。”
何德芳也没客气,背着手进屋。两个小屁孩子就更不用说了,轻车熟路,在屋里窜来窜去,帮着打开每一扇窗户。
屋里本来还有些黯淡,随着三个大窗户被打开,厅里一下明亮了起来。
何德芳越看越是惊奇,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句声响。至于楼上,他并没有上去,只在厅里坐着,合眼四下里看。满眼都是褐黑色的木板表面泛着油光,厚重而沧桑,完全感觉不到这是才入住的新居。
“或许他真是胸有丘壑的人吧,先前倒是看差了。”何德芳心想。
张文做好了早饭,一锅稀粥,一个一个煎蛋,一碟咸菜,一碟清炒腌沙蚬,摆在富有现代气息的餐桌上,别有一番风味。
四人同桌吃早饭,两个小屁孩叽叽喳喳说着没完,两个大人却一言不发。张文等着何德芳给他一点“观后感”,而何德芳则等着张文“王婆卖瓜”。不过一顿饭下来,两人都没能如愿,只是临走时何德芳问了一句:“你还在再扩建么?”
张文给了肯定的回答,还想说说自己的规划,何德芳却披了蓑衣斗笠,带着两个孩子入了雨中走了。
大雨下了整整一天,院后的小溪水暴涨,几乎与田里的积水齐平,张文站在阁楼(三楼)窗台前望去,上面是白茫茫的雨幕,下面是黄浊的积泽。村里地势较低的几户人家,则时时担心着水会漫进屋里。土坯筑的墙一旦被水泡了,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五田村的地势相对还高一些,所以村人担心归担心,却没想过积水真的会漫过自家的地基。张文被困家中,穿越之后忙碌了两个月,本来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却因雨天除了喂喂鸡鸭便无所事事。
就像当年他刚刚高考完的那些天一样,突然闲了下来,便有些不知所措,转而隐隐地又失落起来,因为没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或者说没一个懂得自己的人。
早上本来和何德芳说一说自己的规划还有设计理念,但显然何德芳对此一点都不感兴趣。杨云一天没有出现,显然是家里有活计要帮忙。自房子建成,她便来得少了,这十天来的也不过五次。这点张文能理解,毕竟杨家夫妇只有一女,杨大山出门做工,家里只有母女两个人,王翠凤能让女儿过来帮了一个多月忙已经很不错了,现在房子建成,自然还是要各忙各的。可惜杨家这阶段的活儿除了洗衣做饭就是织布,没有一样适合张文做的,也不好巴巴地跑到杨家去赖着。
古代没有电视、网络之类的消遣节目,张文也没听说过五田村有什么娱乐项目,憋了一天差点没憋出内伤来。
第二日起来还是雨天,虽说没有昨天那么大,却下得不紧不慢,村里人几乎都缩在家里不出门了。倒是石头石柱两人按捺不住,一人一顶斗笠踩着水花便来了。院里的鸡鸭与两人相熟,见他们来了,那些鸭子也不在棚架里躲雨了,全跳到积水中洗澡。
张文睡得有些迟,还是被俩小子拉起来的。两个小孩子也闲着无聊,硬要张文陪着玩。张文也没心思陪着他们玩闹,凭前记忆花了近两个钟头做了一副斗兽棋,也管是否与后世的一样,但两个小子玩得欢喜,他自己也清静了不少。
一静下来,又无聊了,便到土坯房里又搬了木料,做起木工。
两个月的劳作,他的木工水平和那些专业的木匠相差不大了,再加上他作为一个现代人近三十年的见识,不管眼界还是设计灵感绝对不是这个时代的木匠们所能媲美。
屋里缺少的东西太多,正式入宅前的那十天,他不过是打制了一些必须的大件家具,现在他想做一些其它东西装饰一下,也算是丰富自己的精神生活。
每做一样,他都会在纸上绘出设计图,再依着做出来。这样不仅仅在脑子里先有个方案,做出来的尺寸也不会出差错,往往一次成功。
这么一做,又是一天,要不是两个小屁孩饿得直叫,张文都忘了自己还没吃饭。
晚上还是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天未亮,王翠凤便来叫门了。
张文被叫声惊醒,便听到窗外雨声依旧,下楼开了门,见王翠凤站在门外,一脸温和的笑容。她的身后站着低头不语的杨云。
“王婶,今天怎么这么早?有什么事情吗?”张文问道。
王翠凤还是一脸温和的笑,也不废话,直入主题:“张文,今天廿七,城里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