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依旧是那种老旧的挂锁。打开门,一股下雨天发霉的阴寒之气,顿时扑面而来,令我在同一时间打了个寒颤。便在这时,那原本应该趴伏在卢淑珍家堆放柴禾的房间睡觉的狗,不知何时已然走了出去,见到我们要进去门,不断发出“呼呼”的恐吓声。
我向那狗看去,希望它能理解我的善意。
卢淑珍对着狗骂道:“他是你主人的朋友,你要是敢咬他,看伍元回来不把你打死!”
狗好似听得懂人话似的,很快就像是皮球泄气了般,停住了恐吓声。可它却没因此离开,依旧一副警惕的样子站在雨地里,看着我们。
我走进伍元住过的房间,卢淑珍抢先一步,走在我前面打开屋里的电灯。
我们走进的房间并不大,地上还是未经过任何装修的泥地,而整个房间除了堆放的一些杂物,就剩下一个足以供两人睡得架子床,一个老柜子,还有一个谷仓。先前屋里似乎还有老鼠在嚼食些什么,我们一进屋,那细细碎碎的声音立马消失不见。
架子床和老柜子放在一起,柜子上还堆放着许多书籍,而在一旁的墙壁上,贴着不下十张期末考试的奖状。
看到那些奖状上的名次,我顿感自愧不如,全都是第一名。
“本来有一个二名的。”卢淑珍解释道,“但那一张奖状到最后伍元都没给贴上去,这小子的自尊心太强了哩!”
我哑然,对于一个生活在这样环境下、从小又被病痛折磨的人来说,他除了自尊心,还能够剩下些什么?
我留了下来,留在伍元的家里过夜,本来卢淑珍想要让我去她家的,但被我婉言拒绝了。我知道,她并没有别的什么心思,是真心为我着想,但我也确实想要留在这里感受下伍元漫长成长岁月中的一瞬间。
不过,当天晚上,好心的卢大妈不但给我抱来了一床厚厚的被子,还为我煮了一大碗面,面里窝了两个荷包蛋。虽然面里没加什么多的佐料,但我真心吃得很香。
看着依旧守候在雨中的狗,我笑了,伍元一家人在外生活已然有四五年,这狗竟然对这家依旧不离不弃。
相比起现在生活在繁华都市里的人们,我心口不由地生起一阵怅然。
我把吃剩下的半碗面全都倒在了地上,希望它能来吃,但它似乎并未被面的香味所吸引,依旧一脸警惕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关上门,站在门后透着门缝看了许久,那狗才终于走到已然完全冷透的面前,伸出舌头舔了起来。
看着这副情景,我的心情突地变得沉重了起来。
不知为何,自从踏上这条寻找伍元过去的旅程后,我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这放在以前,就算被编辑一天打十个电话的催稿,被老板骂个狗血淋头,说我写得比小学生写的作文还不如,我都不曾有这种心情。
无论是曾经令余华引以为傲的砖瓦房,沦落成如今的鸡鸭圈,还是已然化为一抔泥土的余华,直到今天知道的硫酸医治皮肤病的这件事,都让我心情难以平静。
我曾经看过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人的眼镜之所以长在前面,那是因为人要往前看。事态在变迁,时代在交替,不管一个人愿不愿意,随着时间的流逝,年龄的增长,他总是要向前走的。这样说来,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了,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历史确实是过去发生的事情,但历史所留下的痕迹,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抹灭的。
伍元虽然随母亲改嫁去了别处,但并不代表原先的家就存在了,大叔困苦的生活,又该谁来负责?余华虽然很早便因病去世,但并不代表能够消除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伍元在咖啡厅说过,现在的他,很感激父亲当初的严厉,正因为有了父亲,才有了现在的他。而那个卖假药牟取暴利的商贩,硫酸他卖出去了,钱也赚到了,但伍元和与伍元一样深受其害的受害者,曾经所承受的痛苦,又该谁来承担?
我只是一介写手,说好听点儿,作家、小说家,还能够出去糊弄一些涉世未深的文艺青年男女,但只要在如今这个社会混过一些时日的,谁不知道,我们这个行业是众多行业中最为苦逼、最为朝不保夕的。
我连自己都顾不了了,我又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这个夜里,是我这二十多年里,最难熬、最漫长的一个夜,鼻子里充斥着这个房间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发霉味,耳边是千万滴雨点敲打在屋顶瓦片上的响音,我都不知何时沉沉睡去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大晴,而那条狗竟趴在门口睡了一夜。
刚开始我还有些心惊胆战地从它身边路过,但后来发现它眼中的警惕已然消除了不少,虽然目光依旧集中在我身上,然对我的行动却无动于衷的时候,我才深松了一口气。
见到卢淑珍的时候,她早已挑着扁担忙开了。
我打招呼道:“卢大妈早啊!你这是忙着灌菜啊?”
“对啊!”卢淑珍放下肩上沉重的扁担,道,“我就知道你们城里的娃喜欢睡懒觉,所以吃早饭的时候没叫你。不过我给你留了,等一下我就去给你热。”
我连忙摆手道:“您不用忙了,我今天还想要去周围看看,顺便买点儿吃的就行。”
卢淑珍笑道:“我们这乡下哪比你城里啊!不是出门就有早餐店的,你稍微等一下哈,等我把这担淋完,我就去给你热饭。”
“真的不用麻烦了,大妈。”我说,“以往我早上都不用吃饭的,您先忙你的,我趁早出去走走也好。”
“哎呀,我说你们这小伙子咋这样客气了呢?”卢淑珍责怪道,“你是伍元的朋友,来到这里照顾你,也是我们的责任。想伍元在家的时候,还不是经常到大妈家吃饭睡觉,没啥的,你就当时一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