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兴二年三月,慕容白曜与长孙观采取围困战术,围东阳而困历城,仅仅用了一个半月时间便令南朝崔家军不战而降,魏军大胜。五月初,慕容白曜班师回朝,北国举国欢腾。献文帝拓跋弘于宫中设宴款待,稿赏三军。于是,任城王拓跋云与源太尉一同入京赴宴。
齐瀛晞以我的身体恢复缓慢为由一直拖着我们“死皮赖脸”地留在太尉府半个月。此刻的他正挨着一颗杏树半躺着,一只手搭在那只半曲起的脚的膝盖上,懒洋洋地闭着细长的桃花眼,嘴角含笑,不知又在想些什么诡计。一身白衣随意铺满一地,慵懒的样子仿佛一只千年白狐妖。
我坐在他对面的石桌旁,双手托着腮帮,没头没脑地问道:“齐白狐,你的脑袋到底是什么构成的?好像什么都能让你知道?”
齐瀛晞听后,半眯着眼睛看着我,嘴角微弯,低低道:“这次,齐白狐么?”然后,轻笑一声,得意道:“你莫要崇拜我,不然会很痛苦的。”
我顿感额角一凉,似有虚汗直下。这千年白狐不仅狡猾,还自恋的要命,不想跟他讨论这问题,闷闷问道:“这太尉又不在府中,我们怎么见那源怀?”
他没有答我,继续闭着眼睛装狐狸。
我在一旁气鼓鼓的想要拿石子砸他,却见瀛缙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叫着:“哥哥,做好了。”
我抬眼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只四方的纸鸢,上面似乎画着几个女子拥簇着一男子与水边中一位衣裙飘飘的女子对望着。虽然只是匆匆一眼,却能感受到画中两人间的顾盼深情。
齐瀛晞为什么要做这么一个纸鸢,他又在想些什么?
只见他缓缓起身,伸了伸懒腰,抬头看着天空,浅笑道:“今日天气晴好,清风和熙,不错不错。”然后朝我和瀛缙一呶头,道:“走,咱们去放纸鸢。”
“喂,晞狐狸,你到底想些什么?这个时候放什么纸鸢啊?你不是应该想想怎么见源怀,帮我拿画吗?”我冲他怒道。
他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声音幽幽浅浅地传来:“你跟过来不就知道了?”
瀛缙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他,提着纸鸢跟了过去。
“去哪里?”我追上问道。
“南菊园。”
“这南菊园连个人影都没有,来这里干什么?”我纳闷地问道。
齐瀛晞只是望着旁边的一堵高墙微笑不语。
我眼睛一亮,冲瀛缙笑道:“瀛缙,咱们放纸鸢。”
齐瀛晞双目弯弯,没有理我们,在旁边一棵树旁坐下继续装白狐。
纸鸢猎猎地飞起,缓缓地越过那座墙,停在上空袅袅而立。我捡起一颗石子在线上一划,那纸鸢便直直地掉了下去。
“慕姐姐。这……”瀛缙愣愣地看了我一下,动身想要去追。我一把拉住他,笑对他说:“那个,你晞哥哥本来就想送人的,不要追了。”
齐瀛晞嘴角弯起,笑意吟吟地看着我们,然后看向我,露出他狐狸式的狡黠笑容,轻轻道:“接下来,要看你的了。”
我抿着嘴,眼睛狠狠地盯着他,晞狐狸,你一早就想好又要利用我了吧,从我遇劫昏迷的时候就开始想好了吧。
他依然笑笑,装作没有看见,转头闭上眼睛不再跟我说话。瀛缙摸着头,看着我们,有些莫名其妙。
我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又努力呼了一口气,挤出淡淡的微笑,转身拐出了南菊园朝着纸鸢落下的地方走去。
眼前的园子坐落得有些偏僻,暗红色的木门紧闭着,有些残旧,门楣上挂着一个土色的木匾,上面刻着“南竹园”三个青色的字体,仿佛郊野外一处僻静的人家,很难让人想到这其实是太尉府的一处。
我轻轻地扣了一下门,里面没有人应,只是断断续续地传来几声咳嗽。我一咬牙,推门而进。
迎面一阵清沁,满眼是幽幽的绿竹,格高韵胜,明净深邃,清风徐过,让人心均感幽静明远。而那青竹间的玉人更是让人一时忘了言语。
只见他一身素衣,乌黑的头发懒懒地垂至腰间,仅是用一根帛带在发尾处随意的绑起,清尘脱俗,那一瓣淡啡的薄唇如同泼墨般点缀那张素淡明净冠玉般的脸,活脱脱一个水墨画里走出的人儿,让人想靠而不敢近。
他整个人皆是静止的,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人,唯一的繁琐就是他手里拿着一张画,正确来说,是一只纸鸢,正正是我故意割掉的那只纸鸢。
他静静地看着那只纸鸢,我静静地看着他,不忍主动去打破这清雅的幽静。好一会,我才缓缓地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玉人,竟然就是那个冯翊郡开国公兼骠骑大将军,源太尉的次子源怀,不禁“啊”地一下轻声惊叫出声。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嘴角轻轻带起一片涟漪:“这纸鸢,是你的?”
我有一瞬间的窒息和恍惚,这才是北国第一美人吧。怎么可能是什么骠骑大将军啊?
“姑娘,是哪一厢的丫鬟?”他轻声道,声音浅浅缭绕。
嗄?他把我当成太尉府的丫鬟了?我一下反应过来,一时语塞:“我,我,我……”“你背上的似乎是个琴,是妹妹那边的吧?”他轻笑道,“我太久没出这园子了,你莫要见怪。”
额。我愣愣地点点头,转眼看他手中的纸鸢。
“这是你的?”他又问一遍。
我再次点点头。
他看着那纸鸢,缓缓道:“你知道这纸鸢画的是什么?”
我的心一慌,这个齐瀛晞没有告诉我啊,正想着要怎么回答时,他继续轻笑道:“这是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里的第一帧,曹植初遇洛神。”
难怪他一见这画就如此出神。这齐瀛晞真真是只千年狐狸不错啊!
“这画虽是临摹的,但是人物的神情体态却十分到位。‘浮长川而忘反,思绵绵而增慕。’不过如此罢了。”他忽然有些黯然道。
“公子才情甚好,小女子愚拙,只对音律知一二,对画的了解却不多,今听公子这番评论,顿觉友人送的这只纸鸢应是好好珍藏才是。”我佯装感激道。
“既然你我今日相见,也是一种缘分,若姑娘不嫌弃,容源某为这只纸鸢题字如何?”他浅笑着说。
“那就有劳公子了。”我欠身道,嘴角偷偷勾起一丝笑意。
片刻,那只纸鸢上便多了曹植《洛神赋》也是源怀刚刚吟诵的那句“浮长川而忘反,思绵绵而增慕”。字体秀骨清美,与画相映呼应,就像是本来就是写在上面一样。
我接过画,轻轻道了声谢,又向他笑道:“既然公子不惜墨宝相赠,那小女子也给公子回一道礼表示感谢吧。”说完把纸鸢轻放一边,拿出隐琴,在旁边的石案坐下,缓缓弹起一首《麟之趾》。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曲毕,我的脸上渐渐浮上笑意。那幅画果然在这里。
抬头却见源怀脸上的涟漪渐渐敛去,看着我,依然是那浅浅缭绕的声音:“源某虽对音律并不精通,但从小耳濡目染,倒是了解几分。刚刚听姑娘琴音,明显比舍妹有过之而无不及。”顿了顿,咳嗽了一下,带几分警惕问道:“你应该不会是个丫鬟,你到底是谁?”
“源公子好眼力。不错,我并不是府上的丫鬟。”我起身欠了下身,坦然道,“我乃来自深山的一名琴师,受家族之命,要求得五幅古画。适逢太尉寿辰,得以琴师身份入府以曲求画。”
“那姑娘应该向我父亲问道才是啊。”他疑惑道。
“那画,不在太尉那里。”我立了立身,看着他正色道:“在源公子这里。”
“什么?”他素净的脸上闪过一抹讶色。
“请问公子这里是否有一幅《雪中垂钓图》?画着冬日雪山下,一蓑翁于江边垂钓?”我平静地问道。
他的眼睛忽然黯淡下去,脸上浮起一抹愠色,忽然猛烈地咳起嗽来,良久才缓缓平静下来,喘着气轻声问道:“你如何得知这画在我这?”
我没有回到他的问题,淡淡道:“若公子肯割爱送这画与我,小女子可以为公子完成一个愿望?”
“愿望?”他突然失声笑了起来,跌坐在石凳上,喃喃道:“我还有什么愿望?”
“源二公子好好想想。”我嘴角微扬,轻笑道:“我明天再来求画。”
说完,转身拐出了南竹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