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蒙蒙亮,顾清扬才从急救室出来。
她躺在洁净的白色床单上,脸上的妆已经被医护人员清理干净。细碎的短发间,脸上是晦暗的白色,嘴唇却是青红色的。整个人好像在一夜之间瘦了一圈,颧骨高高凸起来。
“怎么样?”郝静扶着医用车,跟着它一起动。她的手紧紧抓住侧边的栏杆,好像一放手,顾清扬就会消失不见。她还穿着昨天晚上的礼服,汗粘在皮肤上,好像涂了一层层浆糊在身上,时间一长,人都僵了,说话也僵了。
朱医生摘下口罩,止住郝静要进入重症监护室的脚步,“郝主任,病人还在危险期。”
郝静这才拾回一丝理智。收住脚步。
“只要这几天护理得当,会没事的。郝主任,你也别太担心。”
朱医生这句话就像是一剂施用过量的镇定剂,让郝静紧绷的神经急速舒缓,不留神,郝静脑袋一空,人已经摔在地上。笑了一下,放声哭了起来。
朱医生吓了一跳,忙去扶。看郝静的样子,知道她一定是怕急了。其实别说是郝静,就是朱医生,在妇产科近三十年,大大小小的突发状况都见过,这次也吓得够呛。先兆流产,外力撞击,昏厥,大出血。送过来时,人已经奄奄一息。更要命的,是在病人体内只有一克血的时候,医院内的可用血浆只有2000cc。慈英医院在郊外,患者群体虽然并不十分固定,但也很少有病患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一大晚上到这里来。偏巧O型血的备用血浆又在昨天用完,而血站那边的血浆供应又因为一些情况未能配给。要不是患者家属冒险一次输血800cc,一定拖不到血浆补给的。朱医生后怕地拍着郝静的背,言辞恳切,“郝主任,你是咱们科室有史以来最好的孕期护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睡个好觉,养足精神,这样患者才能更好的康复。”
汗味混着酒味发酵了一晚,郝静低头一闻,自己都快受不了。
“我们只有等。病人大量失血时间过长,恢复起来慢一些。”
作为医生,郝静知道朱医生说的没错。但躺在病床上的是她的朋友,而且,如果顾清扬出事,郝静真的不知道该怎样跟她的亲朋好友们交代。但现实让她无能为力,只有等。
郝静稍微调整了状态,才想起梁东彦来。一次性抽那么多血,据说当即脸就青了。当时知道后去看过,不过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她想去看看他。
梁东彦还没醒。但由于血浆补给到达的时候已经输了血,并没有危险。
郝静站在病床边,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微微叹了口气。又从办公室拿了备用衣服,在员工浴室洗了个澡,回到办公室,趴在办公桌上眯了一会。
时间细细碾着人心,让人不安,让人狂躁。到了正午,自然的温度又加深了这种躁动。
恒隆大厦外墙的电子屏正在播昨天晚上慈善酒会的新闻,刚好是沈谦和庄严笑容可掬地站在红毯上。
几个步履匆匆的年轻人停下脚步,因为工作一早而疲态尽显的脸上,对着电子屏上庄严和沈谦放大了的脸,闪出羡艳的光芒。没几秒,同伴在前面招呼一声,他们又抬起脚步赶了上去。疾风似地从隐在车流里的世爵C8边滑过。
眨眼间,随着这几个年青人的一来一去,顾清扬一袭绿裙在画面上闪过,很快,让人来不及反应。沈谦僵硬的嘴角落败似地下垂,勃然发怒的眼睛瞬地暗淡。看到庄严时的愤怒荡然无存,只剩下不舍,不忍,还有不甘。
车子飞驶出去。
沈谦突然扬唇笑了笑。就好像在看一场滑稽的表演,满脸鄙夷。
以为值得自己用余生去赌的倾城,带给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许多年前的自己,虽然贫穷,却依旧抱着希望,像那些青年一样,看着光鲜亮丽的成功人士,期待着自己的未来。期盼它干干净净,潇潇洒洒,讨厌虚与委蛇,讨厌唯利是图。许多年后的现在,可以只因为喜欢一个logo就买一辆跑车,身上是一成不变的阿玛尼定制西装,这些,遮挡血迹斑斑的双手。让自己成为很多人的梦想。
早餐却也还只要一杯豆浆两个包子,肚子就可以满足。会被误会自己插队的人抛白眼。是红灯,就得停车。裹着光环存在在那么多人的梦想世界里,也终究是个路人。
错了!错了!全都错了!
沈谦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好像要把决心狠命钉进心里。
喇叭哔哔地响。
他停下车,弯腰去捡手机。
如果面对面会阻碍判断力,就不要面对面。如果放不下,就不要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