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朔回头,看见忧站在走廊深处,蜜色的发丝因为怒气而松散地摇晃着。
“你够了祁寒,你这样算什么啊,别以为你当上魔王就很厉害了,可以随便诋毁人的尊严了?我要是愿意,随时都可以把你从王位上拉下来,别忘了我们恶魔的规矩,我们只尊崇强大的精明的王,失败者就滚出去。”
“你是不是更过分?”祁寒没有再回答,他猛然收紧瞳孔,空气里所有的水珠都凝成了冰,压迫的窒息感。降落的冰珠中,除忧之外的所有人都不见了。“我知道你是长女,我只是他们最小的儿子,我没有继承的权利,但我用屠杀的方式证明了我有这个权利。我杀光了我们俩之间所有的兄弟姐妹,但我发现我永远杀不了你,也就是我永远成不了王。”
“谁让你让我了,我明明只是认输性地简单使用了缚术,可你为什么会变成伤重成必须要离开阴气重的恶魔城的样子?”
“谁让你让我了?”
“谁让你让我了?”
“谁让你让我了?”
“你若是想阻止仪式,可以自己来做王啊,何必要让我?”
“现在来苦口婆心劝我,是来看我笑话的吧,看着我如何把这么一个庞大的,美丽而又危险的种族搞到毁掉的吧。”
“长姐啊,这个仪式我一定会完成。”
“你若是能找到我,欢迎你来夺回你的隐士们。”
“这是王与王之间关于尊严的行动。”
“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啊。”
“谁让你让我了?”
“谁让你让我了?”
“谁让你让我了?”
呵呵。
你活该。
窗外已是深夜,雨鹄矫健的影子在乌黑的屋瓦上一扫而过,迅疾的黑色很快迷失在黑夜最深处,空气一如既往的平静。这种不怕寒冷的鸟类是寒冬夜中最有生气的物种,鬼魅的身形尽情撷取着唾手可得的食物,偶尔还会鸣出怏怏的叫声。
少年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他下了床,点燃放在桌上的煤油灯,提着它走出了屋子,在城镇烟灰色的呼吸中添了一份明亮,橙黄色的暖黄的火光及灯芯草燃烧的好闻气味萦绕着他,稚嫩的面孔神色茫然走向远方的树林。
轻盈地一跳,直接越过高高的城墙。出了城后,他的表情不是茫然,是漠然,对世间一切的淡然。他瞄了瞄面前的漆黑,感觉背脊处一阵冰凉,他放下灯,轻轻搓了搓双手,重新提起灯,走向了未知。
“他如果不是人,是什么呢?”潼失一边走一边想着,“这具身体原本应该也是空的,那个柳翎的灵魂也是后来植入的,所以才会余有这么多空洞。我这个后来者可以轻易读取他的记忆而他却察觉不到我,这点怎么想都会奇怪的吧。”
面前的黑色渐渐变的稀疏起来,他淡然地走着,很快便走出了森林。
“我直线穿行,居然什么都没遇到,并且这么快就走了出来?”潼失想着,“下午砂决哥哥离开后我也是这样走回城里的,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啊,时间差这么多,也不可能是心理因素作祟,我是不是穿过了什么,然后一下子就越过了它?”
他回过头,迅疾地踩着树干上的突起上了离他最近的一棵树,在树顶上鸟瞰整个森林,他在夜里的视力和白昼一样,能够看得很清楚,突然,他的身体猛地抽了一下。
“不可能吧,森林怎么小了这么多,中间那一片森林到哪去了,我种满玄墨菊的那一片森林怎么都不见了?”他这才想起,自己一路上都没见到开得正盛的玄墨菊,连那清芬的香气都未闻到。
“是什么厉害的人把那片森林隔绝了么?”潼失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森林正中么?三年前就是在那里发现那个小孩,察觉到他的身体可以侵入……当时我只是想尽快再次活着以找到砂决哥哥,根本没想这么多,但意外地,貌似被牵扯到什么事件里去了。”
他在森林上方快速移动着,在接近正中的地方突然停下,警觉地轻微移动了一小步,身体被什么拉着,一下子就穿过了。并不结实的副枝支撑不了他的体重,落下的瞬间他仿佛看见了一朵灿烂的玄墨被一只有力的脚踩碎,他调整好姿势,轻轻着地。
一阵强有力的波动,一个人从他的面前活生生地走出来,正眼也不看他一下,他的脚上正穿着刚刚碾碎花朵的靴子,靴底侧面还沾着半透明的花瓣。
依旧年轻的长相,只是比以往显得更加稳重。
本来早就死的人,为什么又出现了?
读取柳翎的记忆后他当然知道,自己三年前杀死的少年叫做风夕伊。
从外貌看来,当年的风夕伊应该十八九岁左右,而现在看来,他健壮的身躯显出这三年他的身体应该一直在生长发育。
风夕伊的身体向他撞来,是真正的血肉之躯,他被撞倒了——十二岁孩童的身躯太弱。
仿佛看不见他,或是感觉不到他的存在,风夕伊沿着林中的小路慢慢消失在了尽头。
潼失缄默了,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也正是他读取不了柳翎在遇见风夕伊之前记忆的原因。
人死了之后的尸身会被收集来这里,并在这里按正常速度生长,在这期间他们都是没有意识的,在有了被植入的灵魂之前,会被一直关在这里。
而柳翎身体的主人,早就死了。柳翎只是后期被植入的一个灵魂。
所有疑点都不攻自破了。
忽然吹过的冷风吹散了更多的花瓣,玄墨菊近乎透明的花瓣包裹着他,他闻着这三年来一直苦寻才找到的香味,笑容突然凝固在了嘴角。
不,我还有一个疑点。
尸体可以收集,那么灵魂呢,到底要怎样才能收集到呢,从被禁锢的身体里?
流瞳秋坐在阴暗处,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祁寒。
他的四肢都被冰冻住,组织血液并不流通,再过一会可能就会完全坏死,麻痹了的神经已经感觉不到手脚传来的讯号。
“齐了。”他听见祁寒的声音,带着轻盈的喜悦感;他颤抖的瞳孔望了望他的身后,有了一瞬间的错愕,紧接着,他手上冻结的冰全都哗啦啦地碎了一地,溶解成水,顺着不知名的地方流了下去。
多年前偶然救活的一棵呐卡树不巧被前来拜访的祁寒看到了,祁寒对毒物也有一定的认识,看准了那根树枝直接砍下,涌出的白色毒汁滴在他的身后,晃过神,祁寒握着被砍下树枝的伤口直指他的左胸。
“就算是你也抵挡不住,这最纯净的毒。”祁寒说着,脸上含着一丝藏不住的匿笑,“再往前一点,这树枝可就碰到你的衣服了哦,慢慢全部渗下去以后,那片薄弱皮肤下可是维持你生命的重要地方哦。”
他承认,自己是贪生怕死的,他答应了祁寒,帮助他完成他的计划。他并没有很快后悔,但慢性病毒往往比即兴发作的更为痛苦,所以后来重伤的西零七朔来到他的居所时,他的心脏还是猛地抽了一下。
七朔问他为什么知道自己被呐卡树所伤的时候,他其实是十分愧疚的。
而现在他也明白了,祁寒的计划是牺牲他人,成就自己。
虚的劝说,是他今生喝过的最苦的药。
喉咙里泛着的回味,让他感到所有的内脏都拧成一团。
和当时的西零七朔受到的痛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