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商都流民（二）
灵若每日必去流民的帐篷中随诊。自救治了那垂危的孩子后，便日日要去亲自看那个被救回来的孩子,自然日日都送上一滴祝余仙草的汁液，让老妪混在米汤内喂养小婴孩！不到四五日，小孩渐渐长开了，眉眼间瞧着生得倒是很俊俏！这些孤苦的流民瞧见孩子这样，很是高兴振奋，便觉得，老天没有遗弃他们，派了天神来救他们了！灵公子，自然成了他们崇拜的“天神”！
这一日，灵若如往常一样来到帐篷内，有三五个看着面熟，却唤不出名字的流民在老妪的帐篷内串门儿！见到灵若来，赶紧热情的招呼，虽并没有任何可以招待灵若的东西，可单单那份热情便让灵若很感动！
灵若稍稍坐下片刻，流民们便继续接着刚刚的话题，追问起老妪的遭遇！老妪这几日，神色稍稍好转，听了同乡的追问，话未出，泪先流，絮絮叨叨说起自己的伤心事来：“老妇人我，家本住在朝歌城外凤凰山。一家四口人，日子虽穷，却其乐融融。一日，老妇人的儿媳随儿子外出劳作，很晚都没有回来。老妇人我便和老头子入山去找，不想......”
老妪的眼泪像是永远流不干，灵若知道这凡人的泪水都是鲜血化成的，珍贵得很！
想这老妇人那天孤身一人前来求救，这几日照顾着孩子也并不见身旁有她口中的亲人，想必是遭到家变，也必是遭受了剜心之痛！想到这些，灵若怜悯的看着这老妇人！老妪控制住情绪后又道：“那一日，我们在山中找了半天不见儿子儿媳的踪影，心内有些着急，可我们常年靠山吃山并未曾往最坏里打算，只是熏了火把，引村中众人，帮忙寻人。不想......却在离村子不远的澧水河畔见到了儿子、儿媳的尸骨......”老妪说道这里，地铺上的孩子忽然哇哇大哭起来，众人心内都悲苦万分，不想老妪接下来的话更让他们如堕入冰窖。
“可怜我那儿媳，她早已有七个月的身孕，我们发现她时，她早已被人开膛破肚，这孩子就被丢弃在一旁的乱草之中，睡在娘亲的血泊中，脸色铁青，我那儿子腿骨被人敲碎，骨髓和着血水流了一地......”
“啊？！”旁边的人听得毛骨悚然发出惊呼，这等惨绝人寰的事，光听听便让人手脚冰凉！
灵若也听得脸色煞白。
“我和老汉吓得昏死过去，幸亏村庄众人将我们救回，顺道也发现这血泊中的孩子还有一丝生气便也救回家中，后来，老汉一病不起，便撒手人寰！屋漏偏早连夜雨，接下来村庄遭难，我便随着众人逃难而来......”
“那杀害你儿子、儿媳的凶手到底找到了吗？”人群中有人问起。
“呜......呜......呜”老妇人被问到痛处便放声大哭起来，搞得帐篷内愁云惨淡，灵若示意众人不要打扰她，有时郁结于胸并不好......
想是哭够了，老妇眼中闪起仇恨的光，“是朝中的昏君和妖后害得我家破人亡！”
人群中又一阵惊呼，几名年长者警惕的看看四周，立即有几名年轻的流民安慰道：“怕他作甚，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听闻西岐的武王宅心仁厚，宽带子民，就是流亡到西岐做一个奴隶也比在商纣等死强！”
立即有人随声附和道：“对！对！听闻那商纣无道，同父异母的王兄微子劝他，不要沉溺酒色，他不但不领情还要暗害微子，微子只得悄悄离开朝堂，隐匿于民间；堂兄箕子劝他要爱民惜民，他把箕子囚禁起来；王叔比干中直能处处克制妖后妲己在前朝兴风作浪，却也被纣王剖开肚子，将心脏取出来欣赏......天要亡成汤五百年江山，不是我们这些贱民能更改的！”
“听说，朝堂上的一些个大官们也悄悄把太庙的乐器、祭器偷偷拿走去投奔周武王！”
“纣王嫌弃摘星楼不够气派，扩造鹿台，强迫老百姓服劳役不说，为取悦妲己妖后，宫内建造酒池肉林，要酿酒就把老百姓的口粮拿去酿酒，要吃肉便强迫老百姓没日没夜的到深山密林猎取野兽，妖妇妲己喜欢看杀人，他就随便把老百姓拉去砍头，剁足、我等也是实在活不下去了，只好扶老携幼、哀嚎哭泣着四处逃亡。”
人群中纷纷传来不同的议论，灵若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并没有真正听进些什么!
简陋的帐篷,仿佛在瞬间变身朝堂，只是，这些泥腿子们讲不出条条大道理，他们只是用平实的语言道破天机：“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
灵若有些意兴阑珊，这时偏偏小婴孩儿又哭了，大家又把目光转向老妪，老妪道：“的确是商纣无道，我也是流亡之时听闻，有孕妇也遭遇过儿媳一般的噩梦，后来才知，那妖妇妲己因是狐狸精幻化，不能生育，便嫉妒天下能生育的女子，所以生出此毒计，引诱纣王破开孕妇的肚子查看腹内胎儿不同月份的形状，还和纣王赌腹内胎儿的性别......”
灵若如坐针毡，脸色惨白，自己身在此处，如何能干这般龌蹉的勾当？
看见灵公子脸色煞白，有年长者关心道：“公子没事吧？”
灵若摇摇手道：“只是有些累了，稍事休息便罢！”
老者道：“罢了，在公子这般水晶人儿面前，休要再提纣王的腌臜事，恐污了公子的耳朵！”说罢关怀的将老妪递给他的一个洗了多次、缺了一半的陶盅递给灵若，看着盅内清汪汪的水，灵若鼻子一酸，眼眶变红了，只得起身匆匆告辞，说明日回来看孩子！
帐外，暗夜中的天空阴气沉沉，令人窒息！远处的丛林中一闪一闪的萤火虫不足以照亮灵若布满阴霾的心头！
回到自己简陋的帐内，翻来覆去不得入眠，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刚要入睡，帐外却传来那睡不着的男人们，压低声线的议论，“听说了吗？周武王率虎贲三千，兵车三百，士卒十万从孟津出发，召集天下诸侯讨伐纣王啦！”
“对呀,......”夹杂几声咳嗽和一拍停顿，像是说话的人贼贼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声线更低了：“听东边来的流民说，东夷也犯商，这下天怕是真要变啦！希望武王得道，那我们要有好日子过啰！”
灵若总觉得自己在做梦，梦中的一切都那么真实，却又似是而非！
“公子......灵公子.....”一阵急促的呼喊声，来人显然对灵公子极敬重，语气粗糙焦急，却未敢闯帐，只是静静后在外面！灵若从梦中惊醒，作为此处唯一的医者，这夜间一有人喊便是关乎性命的事！灵若披衣塌履而出，因这几日心心念念都是那小生命，便急急问道：“可是那孩子有事！”
来人眼眶一红！
灵若推开他，急急奔向孩子所在的帐篷！
“公子......公子你快看！”帐中有三五个妇人，两个在招呼昏死的老妪，三个围住脸色铁青的孩子，焦急的向灵若求助！
这是怎么了？昨日明明还好好的，此时确已脉细如丝！灵若闭目用仙力内窥婴孩体内，只见那小小的心脏好似被外力震碎过，此刻只有一层薄薄的膜裹住，一张一弛间血液随时都会破壁而出！
“怎么会这样？”灵若不敢置信，其实内心里已有答案，只是不愿接受这残酷的事实：自己用仙力、仙草强行为孩子续命，原是想要弥补在商宫中造下的孽！不想，生死有命，自己的灵力还改不了这孩子的命，只能强留孩子，这孩子在这七日内，口不能言，身体在灵药作用下虽看上去日渐强壮，内脏却渐渐枯朽，想来是时时刻刻承受着噬心之痛！
自己看似救人，实则造下了新的孽！这孩子看似柔弱无助，却在为旁人圆梦！灵若突然觉得自己好可怕，自己竟然理所当然的当起了主宰别人的强者，却不闻别人需不需要，喜不喜欢！
可内心又不甘于臣服于这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