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起周末有没有秘密的话,那么她一定会紧附在你的耳朵,偷偷地告诉你,她把水果糖藏在熊娃娃的背心口袋里,而私房钱又被她塞在洋娃娃的布鞋里。末了,还要紧张地添一句:“不能告诉周蒲齐!”其实这些秘密,周蒲齐都非常清楚。然而,倒真有那么一件事情,就连周蒲齐也不知道。那就是,周末偷偷地藏了那张旧照片。她把那张三人合照偷偷地从照相本本里抽出来,埋在了自己的小床垫子下面,每天都偷偷看一眼,好似不多看一眼,上头的人便会消失不见一般。而这件事情的发生,正是在沈临河送周蒲齐回来那晚之后。
周末清楚地知道,那天晚上送周蒲齐回来的叔叔,正是相片里除却沈渡川外的另一个男孩子,虽然曾经在医院被妈妈否认是自己的爸爸,但是从他们那晚的表现来说,这位叔叔一定还没有结婚,那么他就有可能成为自己今后的爸爸。说实话,周末还挺喜欢他的呢,谁不希望自己有个年轻又帅帅的爸爸啊,而且声音还那么好听。
当然,周蒲齐显然不可能知道周末动的这个小心思,老实说,自那晚和沈临河碰面之后,她总有些心不在焉的,设计稿改来改去都改不出个头绪来,还被老板拎去办公室虚心聆听了一番教诲。
当然,心不在焉的不止她一个,秦薰失恋之后,整天没精打采的,虽说是过了那个痛哭流涕的阶段,但仍旧提不起干劲,往往任务交代下来,总要愣个几分钟,才能领会到对方的意思。
周蒲齐颇感无奈之余,不忘在QQ上呼她。
“下班去喝一杯吧。”
“不去。”
“怎么?”
“就不想去。”秦薰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愿再去。
“姐姐带你去找春天。”周蒲齐发了个贱贱的表情。
秦薰很久才回复:“那天那个男人是谁啊?”
周蒲齐愣了下:“哪个?”
“还有哪个?不就拉着你走的那个!”
“哦,小时候的邻居。”周蒲齐拿掌心拖着腮,好似不这样做,烦恼便会沿着脸颊往下淌。
秦薰发了个谄媚的表情:“结婚没?”
“没,怎么?有兴趣?我可以做介绍人。”周蒲齐面不改色。
“哎……算了,我不相信男人了。晚上的事我答应你。”
周蒲齐没再回复。
正是入冬时候,天地间白蒙蒙的一片,再过不多时,浓郁的夜色就要压下来了。窗玻璃上除却常年的污垢,还有一种不能明状的浑浊附着,好像能够透过窗玻璃延伸到屋内来。
虽是快到年末,却难得地没有加班,周蒲齐拖了秦薰去打车。秦薰不乐意:“这个点你要去哪儿打车?你车呢?”
说到这个事,周蒲齐又是一阵沉默。她也不知道那天究竟是怎么了,沈临河送她回来第二天,周蒲齐就发现自己的车被蹭掉好大一块漆,正正好在车身的右侧,也不知是因为那天停车位太小蹭到了,还是其他什么缘故。总之,她实在不忍心将那挂了彩的车开出来。说起来,这辆车还是父母给她买的,原是进入大学的时候就说好的大学毕业礼物,虽然之后发生了一系列不开心的事情,但是由于她坚持出来一个人租房子住,所以父母仍旧支付了车子的费用,说她以后不是一个人,终归有个代步工具要方便一点。想起这些,周蒲齐心里还是不无感激的。
她将原因同秦薰说了,秦薰却说:“一定是你那朋友后来开车的时候给蹭的。”
周蒲齐想了想,也不无这种可能,但是她并不打算追求,最多她再跑一趟4S店便是了,事实上,她根本不想同沈临河再多一丝一毫的联系。
她们俩在办公大楼门口打车,招手拦了好几回,出租车不是已经有客,就是即将交班。正在踌躇要不要选择公交时,一辆黑色途锐驶到面前,车子上下来一个人。周蒲齐愣住了,这人分明就是高相凭。
高相凭温文一笑,朝周蒲齐点了点头,径直朝秦薰走过来。秦薰正状似无痕迹地往后退,对方却是理直气壮大步流星,毫不给予其逃避空间。最后秦薰没辙,高跟鞋一跺,眼睛狠狠地看向来人:“你来做什么?”
“你电话不接,消息也不回,自然只能由我亲自来找你。”高相凭谈吐得体,外表气质皆是温和,但不知为何,竟隐隐地透出一股霸道的意味。
周蒲齐见此景,不知是该走开,还是帮秦薰一把。
然而还未等周蒲齐做出决定,秦薰倒先脚往这边一跨,揽了她就要走。高相凭一个箭步冲过来,稳稳地拦在前头。
身边进进出出都是一个大楼上班的同事,大家都在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斜视着前行。天色也暗下来,璀璨的霓虹灯终于开始与朦胧的夜色胶着。
秦薰终于忍不住,大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高相凭!”
“不做什么,大家还是老朋友,还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吧?”他的嘴角含着笑,眼睛却透着寒。
秦薰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略微有些过火,只好缓了口气说:“那你今天赶到这里来拦我的路,只为和我说这句话吗?”
“当然不是。”他说,“我只是想知道,有没有荣幸请二位吃个饭?”周蒲齐不知自己是否看错,她竟瞧见高相凭嘴角略略勾起一个得意之色。
然而,秦薰似乎仍没从自我情绪里走出来,只冷冷道:“不必了。”
高相凭倒没生气,转而向周蒲齐道:“周小姐,虽然我还未真正地自我介绍过,但是从你的表情看来,你一定认识我。虽然薰薰她不懂事,但是我相信你一定很了解我的处境,能否就当做件善事,帮帮我?”
这一番话说得很是委婉,却透出一股浓浓的无赖,“薰薰”这个昵称也惊得她把本想好要回复的话给忘了一大半。周蒲齐平素倒也不是拧巴的人,磨蹭这么久没个决定,心里已是十分不耐,又不好推脱了直接就走。她看了看秦薰那一脸的纠结,倒像是无法放下过去的样子,于是便说:“高先生,并不是我不帮你,只是秦薰早先已经答应了陪我去办件急事,所以只好委屈高先生下回再约了。”
高相凭无奈地笑了笑:“那好吧,我会再联络的。”说完,深深地看了秦薰一眼。
高相凭驱车离开后,秦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拍着周蒲齐的肩膀说:“够朋友!”
周蒲齐无奈地笑了。
这么一磨蹭,天已经完全黑了。她们终于拦到了车,然后一起去了餐馆。
S市的人口味甜,就连本该是辣味的鸭脖子都卤成甜味的。周蒲齐和秦薰虽都是S市人,却均不爱吃甜,而对于咸淡辣酸方面的口味又十分一致,所以每回一起出去觅食的时候,两人便深感知音难寻。
等最末一盘辣子鸡上来以后,两人才真正开始大快朵颐。秦薰最近其实很是消瘦了些,不知她失恋的人还以为她终于减肥成功了,然而周蒲齐却晓得,这瘦了要反弹回来,只会更加可怕。就比如,今天高相凭的出现,好比一剂开胃药,正戳中要害,所以她不仅可怕地将菜扫得干干净净,还不忘让服务员再添一碗饭。
“真可怕……”周蒲齐不忘落井下石一番。
秦薰瞪她:“别以为你今天帮了我,就可以乱说我的坏话,我的耳朵和谢耳朵的一样灵光。”
“……”周蒲齐咂了下嘴巴,“喏,如若他是真的还对你不死心,你何不妨就试试。”
秦薰这下也不动筷子,她苦着脸:“要不是因为那天酒喝多了,怎么可能……”
周蒲齐瞪直了眼睛。
秦薰见状,忙又摇头兼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喂,你的思想能不能干净点?我的意思是,要不是因为那天酒喝多了,怎么可能让他拿到我的手机,然后知道我的号码。”
周蒲齐觉得好笑:“如若你真的坚若磐石,又怎会害怕他区区一根蒲草?”
秦薰烦躁起来:“啊啊啊,我不想谈他,我们换个人说说好不好?”
“那你要说谁?”周蒲齐不无警惕道。
秦薰坏笑起来,仿佛刚刚犯愁的那个人不是她似的:“就说说你那个邻居啊,虽然我那天喝多了没怎么看清楚,但是朦朦胧胧觉得气质不错啊。不是说没结婚吗?干嘛不试试?”
周蒲齐半晌没说话,深深地埋着头,就在秦薰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突然抬头了,她说:“不能,因为他是我的好朋友。”说完,她便向服务员招手,要求买单。
秦薰虽然还在坚持不懈:“为什么好朋友就不行?”
但是周蒲齐却没再回复她一个字。
饭后,两人仍旧是到了“杰克船长”,就在上个月,之前那个弹贝斯的长发小伙离开了,现在弹贝斯的是个头发理得十分干净的男孩子,他站在暗黑的舞台中央,唱一首意义不明的曲子,低回婉转,直至舞台灯光突然照亮了他的脸。一刹那间,周蒲齐有了一种恍惚,仿佛舞台上的那个男孩并不是陌生人,却是多年前的沈临河。
秦薰拉了拉她的袖子,附在她耳边说:“在这么吵闹的金属音乐声里,你好好的装什么文艺?”说着,自己倒先笑了起来。
周蒲齐却没有笑,真的,那一瞬间她真觉得那是一部晦涩的文艺片,长短镜头交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一张脸,怎么都看不真切。
正自出着神,秦薰突然惊呼了一声,周蒲齐迅速回转头,正看见一幕经典的戏码。秦薰的胳膊被眼前一脸嘲讽的高相凭拽住,而她脸上的表情也是五颜六色精彩纷呈,最后竟好似被捉奸的情妇一般,面上写满了羞愧之色。
“这就是你所说的急事,周小姐?”高相凭嘲讽的眼神飘过来。
感到惊讶之余,周蒲齐又暗暗觉得好笑。正待扯起嘴角,唇边的弧度却又僵住了,因为从高相凭身后走出来一个人,悠闲自得,满脸的笑意,甚至十分温和地拍了拍高相凭的手,轻轻说了句:“何必呢?”金属乐很快就将这三个字给咽了下去。高相凭倒真的撒了手。
周蒲齐慢慢镇定下来,倒将唇边弧度展开了:“原来你们也经常来这里玩?”
“不,今天是头一遭。”沈临河踏着悠闲的步子,走到周蒲齐的面前,笑眯眯地说。
秦薰先时的无措倒是缓和了,无视身边的男人,状似淡定地对周蒲齐道:“我看今天也不用挑了,就上头弹贝斯的那个吧,我看还不错。”
周蒲齐张了张嘴,愣是没能吐出一个字。
秦薰就要从密密攘攘的人群穿过,去往距离舞台更近的地方。周蒲齐抬眼看了看高相凭愈发难看的脸色,忙拉住了她。她知道,秦薰对这份感情还有不舍,否则也不会避之如同蛇蝎,正因为在乎,才会努力逃避。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踏进了泥潭再出不来。她知道,因为她如今也是这样,她骗得了别人,终究骗不了自己。
然而,秦薰比她幸运,至少对方是在乎她的,对方也想要弥补以及挽回,这是一件好事。周蒲齐害怕秦薰因为一时的冲动,错过了这一回,错过了真正的缘分。她不希望,秦薰后悔一辈子。
所以,她拉住了秦薰,对她说:“还是我来。”
说完,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周蒲齐迅速地穿过人群,踏向舞台。她没有来得及数这中途究竟跨越了多少步,也没有来得及看人们看见她跨上舞台的表情,甚至没有仔细去听响亮的呼哨和轻浮的起哄。在站到贝斯男孩面前的时候,她只能看见男孩透露着玩味的脸庞,而在她捧着对方的脸将唇压上去的时候,耳边便只余了自己那振聋发聩的心跳声。她没有去看台下的人惨白的脸庞,并且再也来不及看,因为贝斯男孩下一刻搂紧她的腰,将一个清浅的吻变得深入以及缠绵。她想要回头,脑袋却被制住。
于是,她干脆闭上了眼睛。
她想自己一定是个失败的赌徒,明明早就输得惨不忍睹,却一再地下注。最终,只能是血本无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