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风有些大了，可要进屋歇着去？”注意到离歌的失神，稳婆这才停止了念叨。又见这小院起了风，便劝说道。
离歌倏而回神，却并未注意到稳婆说了什么，只是见稳婆伸出了手便自然而然地扶着她站起。然却不曾想到甫一站起腹部便传来剧痛，让她一下白了脸色，额上冷汗不止。稳婆见多了此种场面，自是知道是何种情况，忙大声唤道：“老丈，你家姑娘要生了，快些过来帮忙！”
离歌握住稳婆的手紧了又紧，另一手则绞起衣摆，而身子也开始向下弯去。稳婆见了也不由变得着急，好在老人及时出现，帮着她连忙将离歌扶进了屋中。
“快，去备热水！”稳婆道完便爬上了榻，将离歌双腿曲起。
“姑娘，不要慌，深呼吸深呼吸，来我们先慢慢用力……”
离歌双手抓着身下的被单，指节泛白，牙齿咬住下唇，不一会儿便有了血色，而额上的汗更是早已将发际染湿。也不知过去多久，耳边稳婆的声音渐渐模糊，离歌也逐渐恍惚起来，盯着头顶素白的床幔不知不觉就想起了过往。
“姐，我好饿……姐，姐，我们去找点东西吃好不好？”那时，年幼的离渊拉扯着她破烂的袖口央道，小小的身子已是瘦骨嶙峋，可却还是忍着饥饿在等她颔首。
当孤苦无依的他们被人肆意践踏时，那样瘦弱的离渊却总是站在她身前，用自己仅有的一分力量将她保护。他曾指天起誓：“姐，我离渊长大后一定会学好本事，再也不让任何人来欺负你！”
可那时，她却总是笑言：“傻离渊，应该是姐姐来保护你的。”离渊不依，每每到了这种时刻姐弟俩总会开始争论，可到最后却又是毫无顾忌地大笑开来，然后开始考虑下一次去何处寻到吃食。过后她曾想，若他们始终过着这般日子会如何？也许，会早早地就死在了乱世之中。当时道凄苦而不愿，可现在想来倒不若就此离去，至少他们姐弟就不会再有后面的痛苦。
离歌想着想着就苦笑出来，依她所了解的离渊定怕是不愿呢，就像离渊曾道：“姐，不管我今天走到了哪一步，都不会忘了我们曾有过最快乐的日子。不用担心温饱，能学最厉害的武艺，呵，还对未来的日子充满希望。这样的日子我们拥有过，所以我并不恨他，我只恨自己没那力量反抗他，让他再一次安排了我们姐弟的命运。”
“我愿收离渊为徒，你们姐弟二人随我离开可好？”
那一人出现时，一身儒雅蓝衣，眸光温润，声音低沉且温和，毫不在乎他们姐弟两人的脏乱就这样蹲在了他们身前。离歌当时就愣住了，她从没想过会有人用如此亲切的语气对她二人说道。待她扭头去看离渊时，却被幼弟眸中的炙热而震撼，那样强烈的渴望她如何能推却？
离歌拉住离渊，对在陌生男子问道：“你可会对离渊好？”
“自然，我会让他成为世间最厉害的人。届时不会再有任何人可以欺负你们，你们也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当时姐弟俩只觉神奇，这人竟能一口道出他们心底的话，顿时便觉得他更厉害了。可后来方知他的温润背后是冷漠，所做的一切毫无感情可言，他们姐弟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游戏罢了。
“生了！生了！姑娘，是个儿子！”
离歌的思绪被稳婆欢喜的声音所打断，她突然混乱起来，对整个过程毫无印象，可这时稳婆却又急道：“不好！姑娘，撑住，可得撑住啊！”稳婆急急放下孩子，寻了一旁备起的参片塞进离歌口中，又慌乱跑到屋外唤道：
“老丈，你家姑娘出了太多血，老婆子我没法子止住啊！”
老人闻言，也顾不得什么便即刻奔进了屋子，走近一看离歌的眸光已经涣散开来。他此前还道奇怪，怎的里面除了稳婆的声音外无一丝声响，现在见离歌如此情形便猜到几分，立马捏起她手腕输送真气，同时沉声道：“离歌，想想你所经历过的一切，若因此而去，你可甘心？一生被人所安排，以不老的容颜走过多少黑暗，而流离至今。再想想离渊，他不老不死，可却没有半分意识，便连身子都如死人一般僵冷，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成了现今模样，你可甘愿？告诉我，这一切你可甘心？”
“不！”离歌的眸光瞬间清明，下意识疾声道，“不！我不愿！”
然厉声过后，离歌声音又低了下来：“我只想做个普通人，生老病死，不想多少年都保持着这副容颜……我只想离渊好好长大，做他想做的事，不想他被当成怪物……不想，我不想，我们都不想。”离歌说着便止不住抽泣，痛哭声渐渐起。
老人叹息一声便示意稳婆上前相助。稳婆利索地收拾开来，而老人则伏低将离歌扶到自己怀里，安慰道：“把所有的委屈哭出来也好，憋了这么多年也辛苦了，累了。在这里你不用有任何顾忌。”
离歌听此原本压抑的哭声突然放大，好似就此想将所有加诸己身的痛苦全都哭走。稳婆见了皱起眉，本欲劝阻却是见老人摇了摇头。老人仍旧扶住离歌手腕，源源不断地给着她护体真气。这时，墨非寒突然出现，走到稳婆身边将她给带了出去。待他再回来时，离歌已经昏了过去，老人正将她抱向另一处洁净的卧榻。
“你说了这么多不怕她会怀疑你？”
老人摇头：“以她的玲珑心思，自我出现便有了怀疑，岂会等到现在？我的这番话不过让她肯定罢了，再者，她藏了太久终究还是需要一次发泄。而自离渊被封后她还能在何人面前痛哭？没了，所以她一直忍到现在。因着容颜不老，她无法在一处停留太久，以致至今流离。是妄虚欠了他们姐弟，只是不想这债却由无殊来还。”
“不，老头子你这可错了。还债的是沈醉，是楚寒，却唯独不是无殊。无殊只是逍遥阁阁主，同她离歌没有半分交集，也别说涯夜，涯夜那小子前面忒不靠谱。”
老人放下离歌后便回身，走到墨非寒身前笑道：“你当真认为现在的无殊只是无殊了？”
“哼，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别以为比别人多活了几十几百年就当真认为能看透一切了！出事后我可没少去逍遥阁，无论是离歌昏迷之时，还是离歌离开前往王庭后，无殊可没表现出半分异常啊。老头子，要不我们来赌一局？我道此后无殊只是无殊，沈醉和楚寒已死。怎样？”
老人突然探手捏住墨非寒耳朵，将他提到了院子里，密音道：“你个死小子，无殊好歹也是你师侄，你就如此希望他是这样的结局？还说那么大声，就担心离歌听不见呢！”
“死老头，放手！我可没那么蠢，我说的离歌半个字也没听见！快放手！无殊这样又不是我害的，要怪就怪他师父，谁让妄虚没事做去找了个这样的麻烦回来了？再说，让离歌动手的可是那赵旭啊，与我何干？老头子，你再不放手我可要不客气了啊！”墨非寒跳脚，可老人却仍未松开，正待他准备反击时，老人突然出声。
“说起这赵旭，他不过小小赵国世子，如何得知逍遥阁的秘密？”
墨非寒闻言也安静了下来，思量过后道：“他只知七星就是历任阁主且认为沈醉同逍遥阁关系匪浅，却不知晓无殊就是沈醉，否则也没那么蠢地让离歌去伤沈醉了，自己丢了性命不说还让这燕云连下数月的寒雪。所以说，必定是有人将此事告知于他，知晓此事但又不知沈醉的，怕是同逍遥阁的纠葛有些悠远了。”说罢，墨非寒挑眉看向老人。
“哎……罢了，你小子就等着看我笑话呢，我也不妨告诉你一些。逍遥阁历史不过三四百年，差不多也就随燕王朝一道出现。此前四王纷争时期乃至齐王朝有的则是逍遥谷，只不过中间发生了一些事致使逍遥谷灭，断了一两百年逍遥阁方才接替逍遥谷出现。”老人说着便松开了墨非寒。
墨非寒摸摸耳朵，显然对这模糊的解答不满，道：“这说得也太简单了吧？我现在好歹也是你徒弟，不多透露点？要是无殊再出点什么事，你可就只能仰仗我了呢！”
“你个死小子找揍呢？快去收拾点东西来，离歌修养过后必定会离开，这孩子多半她会交给我。”
墨非寒扁扁嘴，可也没有再说什么，依言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