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那个芳菲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她骄傲,她睿智,她是名动天下的无双公主!而我呢?胆小懦弱,一事无成,踌躇不前,秀卿,我已经变了,我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芳菲了!如今我还能做的事情,就是用我仅剩的力量去拯救自己的妹妹,不让她走上跟我一样的道路!
“不,你一直都是,一直都是!你和阿姐一样,就算是在沙场之上也宁愿用最温和的方法兵不血刃,善良地不忍去伤害一兵一卒。你和她一样,看穿了一切,却又不忍心去戳破。你从前看不清楚的一切,都是因为苏亭他在有意欺骗你。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啊!阿姐,你不要这样。你不要吓我啊。我们还是可以想其他办法的,我们去找师父,师父他一定可以救芳华的!”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秀卿一次性话说得最多的时候。我没想到自己这时候竟然还能分神注意这些。我缓了一口气,拍拍他扯住我袖子的手,说:“放心吧,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今晚你先让烟雨安排着住下,我……我还等着有朝一日能喝上你的喜酒呢,我怎么会这么早就去呢,是不是?”
我想了想,又说:“秀卿,明日午时以前我如果还没有回来,你就去和展昀和褚云王展璋说,常林的危机暂时解了,他们应该至少五年内不会再打褚云的主意。”
“阿姐,不要……唔!”秀卿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他只见眼前白光一闪,我手中翻出几点刺目光华。白光消逝之时,秀卿砰地一声,双目紧闭地跌卧在身后软榻之上。
若非必要,我也不想弄晕了他,可是眼前芳华的事情刻不容缓,我只能先撂倒了他。目前看来,也只能是等我将事情解决了,再回头向他赔罪了。
夜色已深,整个褚云王宫在这个时辰都已经沉入深深的梦乡。若是此时还未睡的人,应该能清晰看见夜空中忽然闪过的一道白光。在一瞬间内被白光照亮的天空之中,隐约可见一大片的滚滚浓云。这道白光就像是一道极快的闪电,直扑褚云王山陵墓而去。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白光又再一次出现,直直往北方更远的地方而去……
“咻”地一声,当我从白光之中睁开眼睛时,转眼已经到了地面。入眼的是很熟悉的景色,储瑛宫的桃花园里。可是还没有等我站稳,胸腔内只觉得一阵血气翻涌,口腔一阵血腥味弥漫,几滴血珠已经顺着我的指缝漏了下来。今晚我连续使用太多次的司命术,想来我这样的身体估计已经是极限,再撑不了多久了。但是我已经顾不得太多,我必须在天亮之前将所有事情解决。
我原想进储瑛宫找苏凌尘,没想到这个时辰,他的宫殿里竟然还有另一个男人在。我能清晰看见苏凌尘依旧穿着锦色的袍衫,而另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男人却是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脸,却隐约觉得这个身形和穿着打扮有点像师父。我隐于桃花树后,准备静静等那个男人走后我再出现。我屏息静待,隐约能够听见微风将对饮小酌的两人的对话吹过来。
“你什么意思?”苏凌尘问。
那个月白长衫的男人轻轻开口,嗓音里是淡淡的慵懒清爽:“你听不懂?那我就再说一次,天雪是你招惹不起的人。你若放手,我便能许你有朝一日能够成就千秋霸业。你若……想将她这辈子都绑在身边,我也乐意现在就杀了你。”
苏凌尘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只垂眸看看手里把玩的精致的白玉酒杯,问:“你又是她的谁?凭什么替她做这样的决定?”
我屏息听着,我已经分辨出来,这声音分明是容风的。可是这身影看去,又怎么看怎么像是师父。他不答。苏凌尘等了许久,静静地又说,语气里忽然带了一份强掩着的惴惴不安:“那……便由我猜猜看?”
苏凌尘说:“一年多前,入我梦境告诉我,重华山上有贵人能助我的那人,是你?”白衣人不答,静静拿起手中酒杯,小啜了一口。
苏凌尘又说:“雾山石门关,当时护着雪儿的白衣将军,是你?”我用手遮上了眼,腿软一般地沿着树干一下子跌坐下来。耳畔只听见酒水滑入酒杯的轻响,然后有人默默一饮而尽。
“三日之前,我派往褚云伏击的五万兵马突然遭到突袭,全军覆没,也是你?”苏凌尘似乎一下子被哽住,倏地站起来:“你究竟是谁?天雪又是谁?你们……”
之后的对话我已经听得不太清楚,只觉得苏凌尘的声音离我耳畔越来越远。袖中藏着的乌黑的玉石像是在一瞬之间烫着了我的手臂,轻轻从袖子里滚落出来。这是我趁夜从褚云陵墓偷出来的云龙玉,可以永葆尸体栩栩如生的褚云镇国之玉,可是……
不知多久之后,我再次抬头。淳淳琴声入耳,极细极纯的琴音,我听出那该是我留在容风那里的长相思,他正在弹那****在正元宫里弹的《凤凰于飞》。等我终于有力气站起来,我才缓缓踩着琴音的的空隙走出来。“容风。”我哑着声音说。
琴声一顿,只听“砰”的一响,长相思从容风坐着的桃树枝上掉下来,惊起附近两只小鸟一阵惊慌飞走。他背对着我,坐在不高的桃树枝上,背影僵直。他没有想到我会出现吧,他以为我会留在褚云,不可能这么快赶来吧?我缓缓坐上另一边的树枝,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他低垂的眉眼,与僵在原处的双手。
我一字一顿,说:“重华山?石门崖?阳平关?琴瑟和鸣?”他依旧不动。我又问:“东卫的烈风将军,容风?还是重华山上让我重生的师父天玑?你究竟是谁?又为什么……”
眼前一幕幕的过往闪过,清晰得不可思议——天光昏暗,我睁开双眼,只见背着光的师父坐在床边,面带心疼地看着我,轻轻说:“芳菲,你想走,为师却将你拉回来,你可会恨我?”
在雾山山洞之中,烛火昏暗,容风笑得仿若春神降临,他对我说:“我记得你。”
褚云营帐之内,容风脸皮极厚,面不改色地对芳华道:“你猜错了,她是你的七嫂,前几日订的亲。”
石门关前的平原,他带我冒着常林兵马的搜查,潜去褚云大营。一阵厮杀之后,他轻声呢喃:“阿雪,你信我啊。”他一身蓝衣,长长的发丝飞扬。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感情浓得像是可以滴出水来。我当时突然哽住,只觉得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就像是千百次午夜梦回,我都会看见的一个模糊身影。
石门崖的悬崖之上,苏凌尘的长剑贴着冰冷刺骨的寒风刺过来,容风毫不犹豫地挡在我的身前,他色厉内荏地对苏凌尘说:“苏亭,好好看清楚你对面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