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后侍内官全放封锁消息,道作这场抗源大战仍然在拉锯中。
天地间平静安宁,实则宫中陷入一片混乱。那是见证了一句话:龙无了头,是无头龙;熊无了头,是狗熊。
寒风凌厉,木屋残破。
细微的呼吸声轻缓响起,雨小了许多。两道身影在窗前东歪西倒,残破的西装勾着门前一角,拉扯成一个破洞。
痛苦的几声呜咽蹿入气流,入耳特别清晰。他微撑起身,眼皮难受地挣扎几分。摇摇曳曳的残灯随风飘摇,时不时响起的叮铃声不甚清脆,倒是诡异十分。他原是站起身来的动作顿住,目光顿在脚上那个馨软的身子。
女子歪歪斜斜,脖子还惨白地透着一道血痕,想来是昨天留下的刀伤。
他沉默地看着她,许久才挪开,只身走到窗边。
雨水洗涤了空气中难闻的血腥味。窗外是一片蓝天,万里无云,地上却遍地野尸,苍凉凄绝。他不动声色地到外头绕了一圈,深知要在这出去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儿。这是双威岛上最大片的荒山野林,况且军方虽是撤了下去,单凭东源对季家的仇恨,就足以让那几个漏网之鱼在逃跑前对他们加以陷害。
那豹子般的目光微凛,看紧天边的流云,叹了口气!
回到木屋时,女子意外地醒了。脸色稍稍泛白,昨夜雨水冲洗得朦胧,看不清楚。如今这样入目,真真是惊艳几分。那双眼灵动闪烁,鼻翼小巧得逗人,甚至潋滟唇色都带着倾城的美姿。
他素来冷傲,瞥了她一眼,也没说话。
“为什么救我?”她的声线沙哑,看着他还带着一股倔强……
“我是一国殿下。不会用子民的性命换座有名无实的江山。”他边说边走到窗边,直接打开。空气一下流通了,呼吸也顺畅几分。
她黛眉弯弯,似是有些惊讶。
“你在这呆着,我出去看看。”他冷冰冰地丢下一句,撒手就离去。
“我也去。”女子爬了起来,语气很诚恳。
他踏出去的脚步直接就停了下来,头也不回道:“好好呆在这里。”
兜转了几圈,他算是摸清了地形,才明白东源的人果然是给他们下了个重剂。把人丢到荒山野林不留半点后路,大军要是不来真真是要饿死在这里。思至此,嘴角竟扬起一抹冷笑。
天幕渐渐暗下……
秋天气候特别凉,尤其在岛上,树叶纷纷落下,黄花遍地皆是。
他眸子微暗,想着木屋里的那个人,终究是弱女子一个。但转念想岛上已是一片荒芜,而她那记倔强的眼神就说明自我保护欲比别人强。自是没什么好担心。
他敛眸,果断地就想在山洞里直接度过一夜。枯木干叶,甚至野尸陪睡,他见惯不惯,闭眸的时候嘴角岑冷地闭成一条直线。在危机重重的时候,他总是有别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冷静!
“啊!”
山洞外猛然撩起的洪亮叫喊,他警惕地撑眸,看到那惶恐的小脸时,一身寒气毕现,冷然地喝道:“我不是让你好好呆着吗?乱闯做什么?”
女子狼狈地从斜坡翻滚在地,在他凌厉的眼神中一片疼痛地爬了起来。故意忽略他身上团团压来的气势,她清了清嗓音,微解释道:“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把我丢下?”说完挺直腰杆,怯生生地坐到他对面,黛眉弯弯:“这样随着你,至少不怕一个人变成孤魂野鬼。你是殿下,自然有人前往相救,求生的机会也相对高了一些。”
她说得头头是道,话里全然没有在濒临危难近乎死亡的恐惧感。
他坐起身来,语气淡薄冰冷:“我方大军退了下去。这里地形不好,讯号全无。怕是有心者也找不到!”
她莞尔:“那会死在这里?”
他淡淡地看着她,眼神无意带着席卷而来的霸气凛然。
“你猜你先死还是我先死?”女子像在倾诉着一个事不关己的事儿,说话间清眸有意无意地闪着晶焘亮光。
那侧脸微愠,依旧冷冷冰冰。“死”字不曾出现在他的字典里,他一生里充斥着无数场兵无血刃的搏斗,最终的胜利者永远都是他。无一例外。
不知何时山洞堆满了枯木,她愣然之时,火苗已速速燃起,山洞顺势升了温。
这样隔着跳跃的火焰,看着他英挺不凡的五官朦朦胧胧,温色幽然波泊不惊的眸子透着太多睿智和犀利。那一刻,真有点不真实。
看着他堂堂一个出身尊贵,万事皆可呼风唤雨的天之骄子生火了得,在这样的荒地上做起的每一件事都破天荒地尊贵优雅。她安静地坐在一边,不敢再发话。火焰仍然噼里啪啦地响,他的呼吸声平稳安定,四周很安静,很安静。
“不怕?”半晌,他微启唇瓣,视线却落在火焰上。
她紧了紧身上的破衣,摇摇头……
“在皇子殿下身边,怕什么。”
话音落下他果然侧着脸,带着一点探究打量她。
“我不能保证能安全出去,也从不轻易下承诺。”言下之意,这万人之上的天子也透着一点疑虑,看来能不能逃生还确实是个问题。
女子淡淡地“嗯”了一声,“我明白。”
然后是一片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似听到那醇厚的嗓音微开声着:“为什么让我撤?生命于你这样不值一提?”
她迷迷糊糊中半睡半醒地嘟囔着,然后有些痴傻地笑着说:“当然不是。谁拼了命都想要活下来。可季家皇朝有多少个人,相比之下,我呀,微乎其微……”
她听不到他的答话了,睡梦中却隐约身上暖和几分。初秋的寒意不太慑人,两日来的折腾让她身心跨了下去。这样睡得极香,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朝热源挪去。
清晨醒来,身上仍然莫名其妙地暖。
她低头,就看到这样一个破了一角的西装盖在自己身上,虽遭雨水鲜血洗涤,那股味儿却还是一道蛊,让人欲罢不能。那清眸慵懒睁开,就见男人在不远处,依然不冷不热地看着自己。
他的眸,特别深,特别黑,噙着一抹别人所没有的淡冷魅然眸色。
“醒了就走吧。”
她看着他远去的孤孑背影,心下一凉,连跑带跳地跟了上去。可身子一阵晃,大血直直充脑,那阵昏眩感让她顷刻说不出话来。但那时候真的顾不上多少,想着身子虚弱也是常事儿,这些天来的折腾够多了。
不知道翻山越岭了多久,她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辨识方向,弄清地势。
后来走走停停地在溪边喝了点水,他翻过大石,朝她伸着手。
她不知为什么那时鼻尖就一阵酸,朦朦胧胧间嘴角带笑,想着一辈子有这么一双大掌,她当就无欲无求,飞蛾扑火也无怨无悔了。
只是大胆的想法未排挤出脑海,视线骤然模糊,耳边嗡嗡作响。身子剧烈地颤抖着,直到大掌从清晰至模糊,一寸一寸地跳离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