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面带笑意离开。
黄昏时分,一个蹁跹的人影,从府中后门悄悄地飞跃到新建的灵堂。
当他安然地站立在菡萏面前的时候,菡萏又惊又喜,居然是刘几道。
“你是怎么进来的?不怕他们认出你?为何不告诉楚墨?
“我接到一封信,信中述说你在楚家受了许多许多的苦,说我再不来瞧瞧,恐怕就见不上面了,我想,这楚墨明明前几日还答应我好好的,又节外生枝了?我不忍心,就暗自来了,这楚府我熟悉。”
菡萏猜测着应该是白蒹葭着人通知的。
可是现在楚墨已经决定要带她离府,还没来得及去向白蒹葭解释,这刘几道就来了。
这该如何是好?本来想通过白蒹葭约刘几道到灵堂,假装相会,让楚墨亲眼瞧见,损了面子死了心,自会放她离去。
可既然事情有了变化,万一楚墨真的看到,那后果会是什么?
菡萏呀菡萏,你不就是想巴巴地离开楚家,离开楚墨吗?这不是个彻底的机会来了吗,你为什么又犹豫了?你想让白蒹葭更加气急败坏吗?若想让楚墨彻底失望,那就是不留半点希望于他。她附到刘几道的耳旁,轻轻耳语了几句。
刘几道的神色凝重,对着菡萏道:“菡萏,你可想好了,不后悔?”
菡萏重重点了点头:“我的心如磐石。”
“好。”刘几道道。
菡萏早就料到了不一会,在白蒹葭的唆使下,会有下人说,灵堂进了贼了。
夜幕时分,熊熊的火把,一群人朝着灵堂的方向赶去。
楚墨听说灵堂进了贼,早就先于众人一步进入灵堂。
可是里面很是安逸。许是菡萏睡着了?众人以讹传讹了?
轻轻推开梨木门,进入灵堂,菡萏不在。绕过后墙,穿过走廊,来到菡萏和海棠的住处。海棠神情自若地在织补衣服,他问道:“菡萏姨娘呢?”
海棠也已知菡萏打算,上前伏了礼,沉了沉思绪,道:“菡萏姨娘在后院呢。”
楚墨往后院方向走去。
巨大的梧桐下,菡萏在一个男子的怀抱里簌簌地发抖。
男子身形高大,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他就这样看着,并不打扰。倒是菡萏瞧见了,看着楚墨痛楚的目光,心中闪过一丝愧疚。不由放松了握住刘几道臂腰的手。
刘几道也觉察了,哎,要做就做到底吧。
他回过头来,看着楚墨,牵着菡萏的手,轻轻地说道:“楚墨,你也看见了,我是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半夜私会。这么迫不及待,看来,你连菡萏搬出去的时间都等不及了。”
“不错,楚墨,我曾想过忘记菡萏。可我做不到。你不能体会思念一个人的痛苦。”
“朋友妻不可欺。刘几道,枉我和你相识一场。你让我楚墨伤心了。菡萏,你怎么说?”
菡萏看着楚墨,道:“少爷,菡萏无话可说。”
“为何?”
“少爷也看见了,其实少爷对菡萏并非无情,只可惜菡萏身心俱不在这。”
“此话怎讲?”
“以前的我,出于顾忌,和刘大哥发乎之情,止乎以礼。可是,菡萏不能继续禁受这样的煎熬,爱一人就要和他一生一世。请少爷放了我吧。”
刘几道听到菡萏的话,手不由紧紧地握住菡萏。
“爱一个人就要和他一生一世?好好,说的好。”下人们举着火烛已经赶来。将菡萏和刘几道围得水泄不通、密不透风。
白蒹葭笑道,“我很感动。菡萏真是一片痴情。”
楚墨仿佛未曾听见,只盯着菡萏说:“你们之间原来一直藕断丝连,枉我看错你了。还一直袒护着你。”
菡萏看着楚墨失神的眸子,心中阵阵难过,“不,少爷……”话没说完,刘几道紧紧攥住她的手。
她明白此时不能心慈。
“菡萏,愧对少爷的信任。菡萏无脸在这府中。”
楚墨仰天长叹,“菡萏,你总是比我安排的要走的快一步。我问你,你的心中,当真一丝都没有挂念过我?”
看了看刘几道紧张而专注的目光,菡萏狠狠心道:“莫说一丝,半点都不曾。”
楚墨心中沉痛地一阵激荡:“当真?”
“从无虚言。菡萏本是一个贪婪的女子。从前种种,都是菡萏所为。但是菡萏心中也有真情。对于真爱和名利,菡萏选择前者。如今菡萏已知善恶是非,心中充满了后悔。”
“亡羊补牢,还不算晚。”白蒹葭道,“墨哥哥,你就饶了她吧。说的也怪可怜的。”
她心中很为菡萏的识趣而高兴。
“菡萏,你注意已定,再不后悔?”
菡萏坚决地点了点头。
楚墨道:“拿笔墨来。”
不一会儿,就着梧桐树下的石桌,龙飞凤舞的几行字已经写好,他将宣纸放在石桌上,目光平静地说道:“菡萏,你自由了。”
他挥挥手,叫下人退下。
也用眼睛示意白蒹葭离开。
从下人们复杂的目光中,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在一点点的销蚀剥夺。
他对着刘几道说:“孔子说,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这话是果真不错。”
菡萏看着楚墨,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他捂着胸口,没走几步,忽然脚步踉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王君实赶到了。
他大叫着对菡萏说:“楚墨前几天和我外出时,他胸口就被利箭所刺,受了重伤。可他一直在关心忙于你的事情。菡萏,你满意了吗?”说着,他往楚墨的嘴里喂了一粒药丸。楚墨的痛楚的神情稍有缓解。
边说着,又将楚墨扶起,楚墨摇摇头,缓缓说道:“让她走吧。不要为难她。”
刘几道向楚墨作揖,道:“楚墨,日后我再做解释。你先养伤吧。菡萏,我们走。”
菡萏呆呆地看着楚墨的伤势,想到了初次见面帮楚墨包扎的情景,历历在目。
她遏制着自己不向他狂奔过去。
泪水簌簌地流了下来。
难道自己选择自由,就一定要以选择伤害楚墨为代价么?
可是如今事已至此,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了。
她对楚墨说:“少爷,我想把海棠也一起带走。可以吗?”
楚墨听了,点点头:“菡萏,你想怎样便是怎样。这一切,都是我亏欠的。我根本一开始,就不该让你留在这。那么,一切就会不同了。”
王君实将楚墨扶到灵堂后屋里坐下。对着菡萏说:“在走之前,你不能给你家少爷倒口水么?”他心中明白,菡萏和刘几道可能就是一场戏,但是将楚墨伤的这么重,他内心对菡萏及刘几道颇有些不满。
刘几道道:“楚墨,我就在外面等着菡萏。天涯何处无芳草。楚墨,你会等到自己的缘分的。”刘几道向楚墨盒王君实告辞。
菡萏忙忙地和海棠递过来一碗清茶,楚墨一口气喝下。
她不敢看着楚墨的眼睛。
“你还在这干什么,怎么不走?”楚墨回避她的目光。
余光之中,他瞥见了一旁海棠手中的锦盒。海棠目光迟疑流连,看着身侧的王君实。这只锦盒和他的那只外观是一模一样。
他忍住痛楚,没来由地心中一动,“把它打开。”他对海棠说。
海棠怔怔地看着菡萏。看到了王君实温和鼓励的目光后,缓缓打开盒子。
菡萏默默地看着自己辛苦守护的盒子在灯光下一览无余。
在海棠刻意压低的惊叹声中,一只墨色的玉玦静静地躺在金镶玉嵌的绿色盒子里。无声无息。
玉玦身上刻着凤凰花纹,巧夺天工。
“给我看看。”楚墨压低自己的激动,捂着伤口,对着菡萏说。
这块墨色的玉玦,楚墨细细地摩挲着,这是他郁家祖传的宝贝,价值连城。
菡萏,本应是姓着归的,哦,是了,她曾说自己姓桂,桂花的桂。
自己为了父母的嘱托,跋山涉水,一路寻找,一路失望。
他为她早早建了灵堂。可笑的是,她却是灵堂的修建者。
原来,她一直就在他的身边。这书房墨玉楼,原是为她而建。
他想起了自己身边的白色玉玦。幸而她从不曾看见。
他,楚墨,不愿阻挡了她的幸福。走出牢笼的她,怎么愿用婚嫁信物再次束缚于她?
但愿她从此真的快乐。认和不认,只在一念之间。
“菡萏,你从哪儿得来的东西?”王君实一脸纳闷。
未等楚墨开口,菡萏说道:这是我祖父给我的。是我和未婚夫的信物,可惜数十年来,菡萏寻不着他,想来已是不在人世了吧。”
“若是寻到了呢?”楚墨心潮激荡。
“我也无颜见他。”菡萏低垂双目。
“因为你心有所属?”
既然已经要走了,何必再让楚墨牵绊,当下说道:“少爷说的极是。菡萏就算寻着,也不会相认。”
“哦。”楚墨端详着玉玦。
耳边想起了祖父的话。
“城儿,这只白色的,祖父交予你,这只墨色的,可是要给归家那个姑娘哦!”
“爷爷,家里人都说那还是个未出娘胎的娃儿呢!万一他是个男的咋办?”
“是男的以兄妹相称,是女的就是一生一世的夫妻,你们要不离不弃。哪怕是乱世。”爷爷语重心长。
“那爷爷,万一这个女娃长大了很丑怎么办,墨儿不想娶怎么办?”
“若是女娃,这女娃长大必是倾城之姿。墨儿不要多想了。爷爷给你配的是一世良缘。”
“好吧,爷爷,墨儿一定会把您给我的玉玦收好。”
他认真地看着祖父,做下了承诺。
哪里知道一年之后,局势就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呢?从此颠沛流离,从此天各一方。
楚墨此时目光潋滟,心中波澜起伏,似乎忘记了伤口的疼痛。
“一别数十年,想来你未婚夫也不在人世了吧,不过,这个信物,你还是要收拾好。”楚墨看着长大了的归家后人,轻柔地说道。
王君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菡萏小心地将墨玉玦放入锦盒内,又用绢色包袱系好,和海棠一道,向凝神僵坐的楚墨和王君实道了谢。海棠的眼波流露出不忍,王君实微笑着看着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