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停地打在窗户上，蜿蜒着，如同一只只扭曲的虫子。警官叶知秋打开了刮雨器，将那些铺天盖地的虫子全都扫了下去。
莫依涵坐在车的后坐，这辆车上就她和叶知秋两个人。
“把脸上的水擦一下吧。”叶知秋递过了一条干燥的毛巾，声音十分温和。
她愣住了。
这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像他。
迟疑了片刻，她小心地接过了毛巾，轻声说了句谢谢。
“听说你最近在忙考研？”叶知秋点上一支烟，轻吸了一口问道。
“嗯，是的。”她回答道。
“那倒是了，”叶知秋吐出了一口青烟，“从很多心里学上来讲，过度的压力往往产生过度的火力，这些火力却往往早就无数悲剧。希望过了这次，你能从这里面走出来，听你室友们反映，你以前可是一个很活泼的孩子。”
“孩子？”听到这两个字莫依涵忧愁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细小的涟漪。叶知秋回过头看着她无声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瞧，两个字就把你逗笑了。”
莫依涵越发的不好意思，不仅仅是因为叶知秋的这句话，还有就是，无论从声音，还是一些动作，眼前这个男子和栾川太像了。
眼前一片朦胧，流着泪的窗玻璃在夜色里越来越暗。她闭上眼睛，感受着面前男子的呼吸，似乎他真的就是栾川。她渐渐地微笑，此刻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她和栾川，但是，没有多久，两个人的世界完全变成了一片朦胧的雨幕，烟雨蒙蒙中，栾川温柔地靠近了另一个女孩。
她呼吸有些轻微的急促，“栾川，不要跟她走，好吗？我会听你的，陪你做你想要的一切。”
泪水，划过脸庞，融入漆黑的车厢内。
叶知秋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醒醒，醒醒，孩子，快醒醒啊，孩子。”
仿佛从无边的黑暗中传来的呐喊，本已坠入深渊无法自拔的她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眼前一张陌生的脸。
“为什么不是栾川的脸？”她泪眼婆娑慢慢地捧住那张脸轻轻地抚摸着，双眼迷离地和那张脸上无措但是却深邃坚毅的眼睛轻轻对视。
“为什么你要替换栾川，我明明应看到栾川的脸的，为什么你要出现？”刹那间，轻柔化成了火的炽热，奔腾，铁一般锋利的骨质刀刃深深陷入那张脸上，接着，刀刃沿着一道弧线朝着下方滑落，随即就有粘性的红色液体从那张脸上流了出来。
“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从车厢里爆发穿透了车的顶棚，连同暴雨抽打地面的震裂都被这声惨叫彻底覆盖。无数的闪电咆哮起来，疯狂地想要看清到底是谁的声音战胜了天威，当然，还有无数晃动的手电，他们都在好奇，到底是什么可以发出如此歇斯底里的叫声。
“叶警官，你受伤了？”一个长相娇美的年轻女护士瞪着快流出水的眼睛，十分慌张。
“没事，她太紧张了，而我刚才对她的态度又粗暴了些，所以，出于自卫，我就被她…..”
“不要说了，您说什么我都信，但是现在重要的是你必须听我的一次，让我为你上药。”女护士生气道。
叶知秋无奈点点头，他深深看了眼蜷缩着呆滞发抖的莫依涵，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莫依涵却没有一丝反应，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女护士撑起伞，在叶知秋没有打开车门时遮住了车门，随后和叶知秋挤在了那把伞下。
车厢内，不停地灌进冰凉的空气，和着雨丝，将莫依涵的长发彻底吹乱遮住了她的脸，就像失去了魂魄的肉体，不，更不如说就像失去了肉体的魂魄，一丝丝，慢慢地将心中的幽怨彻底释放，使得黑暗中的眼睛也唯恐被这怨毒撕裂。
只有怨毒，才可以吸纳更多的怨毒。
幽深的雨夜在继续，怨毒，狠命地释放。
那个更加怨毒的存在终于嗅到了她怨毒的气息，悄然出现在了她的窗口。她在车厢内依靠着窗玻璃，而它，就在车窗外面贴在窗玻璃上。全是黑暗，看不到外面贴着的脸五官是否扭曲，或者说，贴着的这张脸有五官吗？
她忽然感到了彻骨的寒冷，从她的脊背传达到她的后脑，再从她后脑的表面层层穿透到达了她的脑海深处，留下钻透般的疼痛。爆炸般的剧痛使她近乎昏过去，她想挣扎，却发现一双腿似乎被钉子钉在了车厢内，稍微一动便是痛入骨髓的苦楚。脑子似乎马上就要整个爆炸开来，她可以想象出脑袋爆炸后满车厢全是血液和脑浆的惨状，不，绝不可以那样死了！想到这里，她使劲抱住了头，希望能够对抗脑子内部膨胀的那股能量。
怨毒隔着玻璃残忍地看着她，没有一丝的声音。忽然，车厢内满眼泪妆的她，从对面窗户的反射里隐约看到了趴在自己身后的它。刹那间，它消失在了雨幕，车窗上，一点仍然堆积着大大小小的雨点，似乎，它从来没有出现过。
和所有的医院一样，L大附属的这个专科医院也是漂浮着那种普通的消毒水的味道。
“叶警官，您平时可是很严肃很冷峻的，刚刚怎么替那个凶手说话了？”漂亮女护士不解问道。
“凶手？”叶知秋微笑看着眼前年纪尚小的护士，“请问，她杀人了吗？”
“呃，这……”小护士语塞，是的，没有杀人，的确不能叫凶手。
小护士鼻子一皱，“那，预备凶手行了吧？反正她有杀人动机，又没有杀人，只能这么叫她了。”
叶知秋一听忍不住笑了，真是个可爱的小女孩。
“对不起，我想问一下，那个被抢救过的女学生现在怎么样了？”叶知秋忽然想问一下当事人几个问题了。
“很好啊，当时她做手术时我可在一边看的很仔细呢。”小护士骄傲地回答。
“那，我可以去看看她吗？”叶知秋追问道。
“这…….”小护士面露难色，“病人现在还未清醒，在清醒之前是绝对不可让任何非家属的人看望的。”
“那好吧，”叶知秋点点头，摸了摸脸上涂的药水，说了句谢谢就准备离开，刚刚听到了谢谢的小护士喜悦的脸庞顿时罩上了一层黯然。
“哦。对了”，叶知秋想起了什么，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笔记本，写了几下撕了下来递给了小护士，“这是我私人电话，等她醒了给我打电话。”
瞬间，小护士灰色的面庞转成了绯红，接过了那张纸片，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念着，甚至连叶知秋的最后一句再见都没有听到。
一双眼睛，在叶知秋离开之后，从幽暗的角落闪了几下，又很快隐匿在黑暗里，那种冰冷和杀意，是完全沉浸在喜悦中的小护士无法感觉到的。
雨依旧下着，撑着伞，站在雨中，叶知秋望着被风吹雨打的那辆警车，一双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失去了一个警官应有的锐利和机敏。
“老大，可以收工回去了吧？”
叶知秋冲属下点了点头，“照顾好她。”说完，低头走向了另外的一辆车。那属下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看着叶知秋的背影良久未动。
叶知秋独自坐在车里，感到有些疲倦。当他第一眼看到莫依涵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一股从精神深处散发出来的疲劳。
太像了，她的容貌，她的笑容，太像太像她了。他忍不住从怀里拿出一块吊坠，打开吊坠的盖子，里面一张褪色的彩色照片正对着他微笑。真的很想，几乎，就是同一个人的复制品。
他仰靠在座椅上，微微闭上了眼睛，他想听听雨声，休憩一下，逃避那个让他疲劳的女人。
忽然，就在他达到了梦与现实的临界点时，一阵嘈杂的手机铃声传进了耳朵，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却赫然发现一张扭曲的怪脸紧紧贴在前面的挡风玻璃上对他注视。叶知秋的手臂条件反射般抓向了腰间的枪，没等他将枪拔出来，那鬼脸似有所觉，如同一阵旋风，瞬间消失在了漆黑的雨夜。
手机仍然在响着，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迟疑了一下，叶知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里一片杂乱，夹杂着一个女孩的哭腔，“叶，叶警官，你在哪儿，你快来啊，出，出事了…….”随即便是一阵哭声。
叶知秋听出来了，这是那个年轻女护士的声音。一股不祥的预感慢慢地罩上了叶知秋的心。
他飞奔在雨幕，连伞都没有打，从车道医院大门口不过百米，他却摔倒了三次，顾不上脸上的血痕，一口气奔到了医院的尽头。
一见到叶知秋，那女护士就一头栽进了叶知秋怀里，惊恐地完全失了分寸，除了抽泣，没有其他的语言。
叶知秋如同哄小孩一样轻轻安抚怀里的小护士，很久之后，这护士才满脸泪痕离开了叶知秋的肩。
“我看到，我看到……我”，小护士又连连抽泣几声，“我刚刚看到，那个被你抓走的女大学生，在病房里啃她同学的手指，她嘴里全是她同学的血，边啃还边对我笑……”小护士说不下去了，有开始抽泣起来。看来，今晚，陪伴她的，只有噩梦。
叶知秋的助手也赶了过来，“照看她。”叶知秋指了指小护士，快步跑向了病房。果然，莫依涵瘫在病房的地上，嘴角还挂着几丝鲜血。
叶知秋上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使劲地晃着她的肩，嘴里不停地呼唤着她。
“醒醒啊，孩子，快醒醒啊，晨晨，快醒醒！”
晨晨？不知什么原因，叶知秋就那么叫错了。不过，也不是叶知秋的错，因为她实在太像晨晨了。
说来奇怪，听到了那声晨晨，莫依涵眼皮猛地一颤，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一脸关切的叶知秋和病房，不禁吃惊地站了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明明，在车里的！”她忽然看到了柳子被啃得狼藉不堪的手指以及感觉到自己口中残存的腥味，仿佛明白了什么，跑到角落里干呕起来。
碎肉，鲜血，不停地从她的喉间滑出，带着几块划伤咽喉的指甲。
她开始大口地喘息，几个深呼吸之后，她忽然想起来了，在车中看到的那个身影。
对，是它，的确是它，在林子里设下诅咒的它，在暴雨的窗外等待她的它！
一抬头，果然，她再次看到了它，就在叶知秋的身后，就在那扇漆黑的窗外！它看着她，似乎牵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随后，它消失在了漆黑的雨夜。
叶知秋朝身后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