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雪娘……”
“佑儿别哭,记住我的话。”眉心一朵鲜红梅花,面容娇白的女子伸出右手,轻抚身边小男孩的脸,嘴角挂着虚弱的微笑。
“……恩。”小男孩眨眨眼,隐忍了眼中的液体。
“不能照顾你了……”
“没关系。”小男孩扑到女子怀里,全身颤抖着,但他这小小的身体却点燃不了女子变冷的体温。她像是欲凝结的水,就要冰封。
“放手!”一声叱喝入耳,怀里的女子被夺走,垂眸而息在一个男人怀里。面容冷峻的男人眼中,除了恨,便是怨。愤愤瞪了男孩一样,男人抱着逝世的女子,踏着一地洁白离开。天空,飘零的雪花似为这华丽的葬礼而来。
“雪娘——”
男孩冲男人的背影大喊,咬着唇跪倒在地,小小的身躯在寒风中发抖。
“我会好好听话,好好长大……”
一
轰——
石门被打开,潮湿石牢中,一双双浑浊的眼睛抬起,利剑般的道道目光射到来人身上。
一身白色长袍,不过显而易见的泛旧,干净白皙的面孔,右脸颊偏多了一道鲜红的掌印,尤其嘴边还挂着淡淡的血,明显是刚挨了打。
不过来人却平静似水,无所谓的神态,无所谓的眼神。
被身后几人押着,少年不得不光着脚踏上满是石砾的阴潮地面,在众人的目光中,少年显眼的白影埋没进最乱的一间囚室。
“在这好好反省反省,说不定父亲哪天气消了,会放你出来。”阴笑着的颜立寒留下一句话,带着手下离开石牢。
轰——
石门慢慢切断光源,无情落下。
欧阳千佑垂眸,心如止水。他没错,错的是颜氏父子,错的是李氏皇族。那颜翛翛的失贞,与自己无关,没一点关系。
“小子,来到这也不先向大哥我行礼问好吗?”李狂想一把扯住欧阳千佑的长发,狠狠向后一拉,让欧阳千佑重重撞到石壁上,接着右手便揪住他的衣领。
欧阳千佑微抬眸,若无其事的又合上,对一切漠然。
“好小子,活该被关到大爷手下!”李狂想大骂,挥拳冲着欧阳千佑就是一顿暴打,几拳下去,欧阳千佑嘴角又有新的鲜血溢出,却死活没有吭一声,连眼都没睁过,只是在李狂想松手后蹲下来,用手捂着肚子。
“大哥,这小子实在不识好歹,简直不见棺材不掉泪,何必对他如此客气?”张非凑过来,伸手抓起欧阳千佑的头发,迫使他抬头,一张干净又染鲜血的面孔波澜不惊。
欧阳千佑睁眼,平静看着李狂想,似乎痛的不是他。
“你们几个,先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别让大爷看见这他妈的混账的圣洁皮囊。”李狂想转过身去,指着几个人大叫,一脸的不耐烦。
“是!”几个人异口同声,邪笑着逼近欧阳千佑,可是好久没有过过手瘾,心里正痒得厉害呢!
张非手一甩,让欧阳千佑再次撞到石壁上,接着一脚踩来,将欧阳千佑钉在地上,旁边几个人凑近,一阵拳打脚踢。不多时,洁白长袍便已经污浊不堪。
自始至终,欧阳千佑未张口哼一声。
“滚开!”李狂想突然大喊一声,张非等人赶紧收了手退到两边。
李狂想走进欧阳千佑,伸手探他的鼻息,弱是弱了些,但不至于有性命之忧。看这小子弱不禁风,又没有习武,竟然受得了如此毒打,可见骨子里还是傲气的。
不过,既然进了这里,就必须学会俯首,学会应付,像张非那般才可,否则只有死路一条。这石牢就是汇义堂颜氏训练细作、杀手的始点。这里的每个人,除了为颜氏卖命,就只能丧命。
“雪娘……”
昏过去的欧阳千佑在梦中呢喃,无论如何,他都会记住欧阳雪的话,一刻不忘,一生不忘。否则,十年来早不存在他欧阳千佑这个人。
次日,颜立寒勤快地跑去石牢,在几位手下的侍候下,顺然走进牢房,找到已变了模样的欧阳千佑。
“如何?可是知道错了?”眼神复杂的斜睨着缩在墙角的欧阳千佑,颜立寒凌然开口。意思不言而喻,欧阳千佑不认错便不会被放出去,而且在这里所受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我没错。”欧阳千佑斜着头,垂眸而答。
“哼,我倒要看看你这孽种能撑到几时!”对欧阳千佑说完,转头狠瞪了李狂想一眼,颜立寒愤然离去。
欧阳千佑,此事你不担,就休怪我无情。
颜立寒走后,李狂想慢慢走近欧阳千佑,伸手捏起他的下巴,端详这张没有表情的面孔。这小子到底犯了什么错,竟然颜家大少爷如此在意!
“不认错,你就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哼!”欧阳千佑冷哼,“那是你们,不是我。”颜非齐答应过欧阳雪,他欧阳千佑二十岁之前,颜非齐保证自己活着。今年,他也才十六岁。
就算管自己四年,四年后凭汇义堂也杀不了自己。因为欧阳千佑答应过欧阳雪,一定要看着颜非齐死!别说是四年,十四年,二十四年,他都等得起,除非颜非齐他自己命短,过早死去。
“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
“那又如何?”欧阳千佑不在乎,十年来受的罪还少吗?
为什么颜非齐怨恨欧阳雪?为什么明知是恨,欧阳雪也不曾离开颜家?为什么要他欧阳千佑看着颜非齐死?为什么一定也要忍气吞声留在颜家?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他一切!
“不撞南墙不回头是吗?”李狂想放开欧阳千佑,轻叹一声。“这个人交给你们,只要不伤了他的性命,一切随意。”颜立寒的意思很明确,好好教训这小子。
不过,欧阳千佑却让李狂想见识了什么叫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此一点,李狂想开始欣赏这小子,欣赏这被脏了外表却脏不了心的少年。
欧阳千佑想睁开眼睛,却被一片鲜红遮了视线,撞在石壁上的额头竟然血流不止。算了,这点伤口,他还挨得住。
“都他妈给老子控制好分寸,这小子要是死了你们一个个都他妈的别想活!”欧阳千佑是无所谓,却紧张了李狂想。
“堂主,请您放过小公子。”欧阳雁秋俯首在颜非齐面前,开口道。
“放了他?”颜非齐失笑,“本堂主养他十年,好吃好喝养了他十年,到头来这小子却对本堂主侄女下手,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事,你要本堂主如何放他?”
“小公子十年来过的什么生活奴婢不想多说,但颜小姐失贞之事,堂主与奴婢都心知肚明,绝对不是小公子所为。”欧阳雁秋一步不让,她家小姐遗留下来的骨肉,她必定倾力护之。
“雁秋你放肆!”颜非齐怒斥。
“奴婢只是实话实说,请堂主放了小公子。”
“这孽种死不足惜。”
“时至今日,堂主何必再恨?”
“本堂主如何不恨?欧阳雪竟然背叛本堂主,不仅生下这个孽种,还要留在颜家,比起她,本堂主没连那孽种一起杀了已经够仁慈了。”
“放还是不放,请堂主决定。”欧阳雁秋不反驳,不是无法反驳,而是不能。欧阳雪叮嘱过,这件事永远不向颜非齐解释。
“……你下去吧。”
“是。”欧阳雁秋退出,走向那个欧阳雪离了十年的地方。
当晚,颜立寒便又一次去了石牢,不顾众人的目光,也不顾满处污浊,二话不说直接将昏迷了近大半天的欧阳千佑抱走。
“就算是你欠本公子的,不过,早晚本公子会让你加倍偿还。”也不管欧阳千佑能不能听到,颜立寒自顾自的开口。也不知道欧阳雁秋对颜非齐说了什么,竟然他找了别的替罪羊代欧阳千佑受过。
将欧阳千佑送回雪殇园,颜立寒没有直接离开。
欧阳雁秋毕竟是女子,替欧阳千佑处理伤口难免尴尬,颜立寒便自告奋勇拦下了这活,抱着欧阳千佑便进了早准备好热水的浴室。
轻轻替欧阳千佑擦拭着伤口,颜立寒眼睛不理这俊秀的面孔,可惜这个人不是女儿身。想想他娘欧阳雪,有这样的儿子也不为过。
想着,颜立寒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看了一眼欧阳千佑,拔开瓶塞将红色药粉倒进热水中。药粉入水即化,且溶解的无色无味,神不知鬼不觉。
“我说过,你不认错就休怪我无情。”颜立寒像是赌气。小半个时辰后,颜立寒在欧阳雁秋的焦急等候下,终于将欧阳千佑抱回了寝室。
“多谢少堂主,小公子伤势如何?”
“除了额头、脑后两处撞伤外,全身大大小小的淤青不少。”颜立寒一点不隐瞒。
“好,奴婢知道了。”欧阳雁秋无法想象这两天一夜的时间,欧阳千佑是怎么熬过来的。
“好好照顾这小子。”颜立寒别有深意地嘱咐一声,看了欧阳千佑一眼,转身离开。欧阳雁秋皱眉,担忧不已,颜立寒突然对欧阳千佑这么殷勤,有什么阴谋?
次日清晨,欧阳雁秋早早起身来到欧阳千佑的房间。
“雪娘……”欧阳千佑呢喃着,满头冷汗,紧锁着眉睁不开眼睛,全身轻轻颤抖着。
“佑儿,醒醒,佑儿……”欧阳雁秋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欧阳千佑的右手,那烫人的体温却让她大惊。怪不得昨晚一直心神不宁,对欧阳千佑不该如此大意的。
扶起欧阳千佑,欧阳雁秋在他身后盘膝而坐,眉间突生一朵血色梅花。垂眸运起飞雪大法,双手凝起生冷的寒气,欧阳雁秋打到欧阳千佑背上。
寒气入体,很快找到了根源所在。欧阳千佑身体内部,燥热的毒气正聚集在他胸口,时刻有攻心的迹象。欧阳雁秋加深内力,将毒气向欧阳千佑体外逼。欧阳千佑痛苦的喘息着,微仰头张着唇,一团红黑毒气割过喉咙,在寒气的驱逐下从口中散出。
“呼——”长舒一口气,欧阳雁秋收了功,欧阳千佑却向后仰去,晕在她怀里。
“小姐你若是在天有灵,还是保佑小公子少受些罪吧!”长叹一声,欧阳雁秋抚摸着欧阳千佑的长发,隐隐心痛。当初,就该劝欧阳雪带他随妃雪阁隐去。
“嗯……”欧阳千佑慢慢醒来,睁眼见是自己秋姨便生一笑,刚想开口说话,就意识到喉咙灼痛无比,再试着张唇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怎么了,佑儿?”欧阳雁秋担忧问道。
欧阳千佑颤抖着唇摇头,右手微掐着自己颈部。
“别着急,秋姨看看。”欧阳雁秋双指摁在欧阳千佑喉咙处,灼热的温度让她心惊不已。刚刚排毒时,竟没注意到挫伤了欧阳千佑喉部的脉络。凉凉的寒气入体,欧阳千佑痛苦的皱紧眉头,下唇咬得惨白。不多时,一股腥甜之气从喉咙散出,接着鲜血顺嘴角流出,骇的欧阳雁秋直接松了手。
这毒不可硬逼!
“对不起佑儿,是秋姨大意了。”欧阳千佑伸手阻了欧阳雁秋的道歉,这件事怎么能怪她?轻摇着头,欧阳千佑露出安心的微笑。
“好孩子……”欧阳雁秋抱着欧阳千佑,两滴眼泪不由逃出眼眶。小姐你看到了吗?你当年的所作所为,不是伤了颜非齐,而是害了你无辜的儿子!
半个月后的傍晚,欧阳千佑站在雪殇园,看着开始枯黄的树叶,一阵出神。
他出生在初春的雪地,这就注定了当他开始记事时,留在脑海的景色便是没有生机的一片萧条。当初有欧阳雪在,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不一样了。
“雪娘,为什么有我欧阳千佑的存在?仅仅是为了见证颜非齐的死吗?”无声抬头问天,天亦沉默。
“天冷了,佑儿又有伤在身,别着凉。”欧阳雁秋走过来,给欧阳千佑添一件白色披风。他额头伤口恢复的很好,没留一点疤痕。
欧阳千佑只一笑,现在他无法出声。欧阳雁秋不知道他中了什么毒,也不知道如何去解。
“有空出去走走,就待在雪殇园会闷坏的。”欧阳雁秋替欧阳千佑拢了拢额前散落的几根长发,无论如何,这也才是个不知世事险恶的孩子啊!
欧阳千佑点点头,走上前捡了一片枯叶,轻轻摩挲几下,扔到了树根边。落叶归根。那自己,最终又该何去何从?笑着摇摇头,欧阳千佑起步离开雪殇园。
欧阳雁秋心一紧,目光久久离不开那片被欧阳千佑丢弃的树叶。别看欧阳千佑总是逆来顺受,从没有对她抱怨过一句,但他心里的苦,心里的痛,欧阳雁秋都看在眼里。
颜非齐,当初欧阳雪就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个负心汉!
穿梭在人流中,欧阳千佑不知自己到底想去哪儿。停下来,身边川流不息的人群又让欧阳千佑一阵彷徨,似乎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他融不进去,这千千万万的往来者,没有一个会在意他的存在。
心不在焉的向前走去,又在一座石桥中央停下,欧阳千佑趴在桥边俯身望着下面水中的倒影。十年来练就的没有表情的面孔,扼杀了本来骨子里的一丝秀气。没关系,谁都不曾在意。
“别那么想不开,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逼得小兄弟想跳水自杀,告诉哥们一声。”有人一把拍住欧阳千佑的肩膀,用力之大差点将他从桥上直接推下去。
欧阳千佑直起身,笑着对来人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想不开。
“那是哥们错怪小兄弟了!扰了小兄弟雅兴,实属不该,见谅见谅。”李笑欣冲欧阳千佑作揖赔礼,脸上挂着无害的笑。欧阳千佑还以一礼,笑着摇头走开。
“小兄弟不想留下姓名吗?好让哥们改日约小兄弟喝一杯。”李笑欣追上来,拦住欧阳千佑。欧阳千佑只摇头,他还是不交朋友的好。
“小兄弟为何不说话?”李笑欣皱眉。欧阳千佑勾了下嘴角,用手指喉咙,接着摇头摆手。意思很明白了,他不会说话。
“原来如此,当真是天妒佳人。”李笑欣惋惜一叹,可惜这绝美的模样,竟然是个哑巴!“不过没关系,小兄弟可会写字?不如陪哥们去客香来小坐一会儿,如何?”
欧阳千佑想也没想,直接摇头拒绝,随即便转身离开。他现在这情况,不与人交际才好。
“小兄弟别不领情啊,哥们又不是什么坏人,一顿饭而已,大不了哥们我请,保证不让小兄弟破费。再说,客香来什么地方?全京城最棒的酒楼,一般客人可进不得呢……”李笑欣说着,拉上欧阳千佑便走,那小嘴快说的一个顺溜,听得欧阳千佑一愣一愣,想找机会脱身都找不到。
“哥们姓萧,名信。怎么样,不赖吧?”欧阳千佑刚想点头,李笑欣那又开口了。“你也觉得好是吧?对了你什么名?哎,不对,你不会说话,这可是问题,麻烦的问题……啊,这样好了,你把名字写在我手上,如何?”面对李笑欣的目光,欧阳千佑无法摇头。
抓住李笑欣白嫩到过分的手掌,欧阳千佑伸出右手食指一笔一划写出四个无形的字:欧阳千佑。
“欧阳千佑,对吗?”李笑欣问,欧阳千佑点点头。“你居然姓欧阳!知道妃雪阁吗?”李笑欣好奇的问,可惜欧阳千佑却摇了头。妃雪阁?那是什么地方?
“哦,也对。谁说姓欧阳就一定与妃雪阁有关系,对吧?”李笑欣笑着,替欧阳千佑找了理由。不觉间,已经跟着李笑欣到了客香来门口。
抬头仰望了一下灯火通明的酒楼,欧阳千佑微皱眉。这酒楼他之前经过了不少次,但从未进去过。没兴趣进,更不想进,那些花花绿绿的烂熳,让欧阳千佑从心里感到厌烦。
“走吧,千佑。”不管欧阳千佑愿不愿意,李笑欣拉着他便向里面走。欧阳千佑偷偷抱怨自己正是这个时候伤了喉咙,萧信这么热情,他又怎好直接离开。
“萧公子,今儿怎么有雅兴来捧场?”小二赶紧跑来招呼,脸上堆满了笑。
“今儿清闲,来送些银子,小二哥不欢迎?”李笑欣打着哈哈,欧阳千佑看得出来,他是这客香来的常客,而且是那种出手大方的公子哥。
“萧公子又拿小的开玩笑,怎么能不欢迎?来,萧公子楼上请,雅间一直备着呢!”小二在前引路,李笑欣冲欧阳千佑一笑,示意他跟上。
刚刚上了二楼,欧阳千佑便停下脚步,微低了头不知所措。李笑欣随之停下,还没开口问是怎么回事,迎面一声不友好的问候让他闭了口。
“千佑也有兴致到这客香来,哥哥我怎么不知道?”颜立寒手持酒杯走过来,盯着欧阳千佑。欧阳千佑抬眸看了颜立寒一眼,转身下楼。
不是怕,而是下意识的躲避,若非万不得已,欧阳千佑不想与颜立寒发生纠纷。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每次受罚的都是自己,而每次受罚都会连累到欧阳雁秋。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她欧阳千佑也甘愿胆怯。
“哎,千佑!”李笑欣追上来阻拦,不会反抗的欧阳千佑自然停下。李笑欣回头,愤愤看向颜立寒。“颜公子什么时候多了一位姓欧阳的弟弟?”
“萧弟有所不知,千佑是家父受人之托抚养的孩儿,因为自小性情孤僻,出门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在下也从未提起过。不过今日相遇客香来,岂有不认之理?”
“受人之托?欧阳之姓?”李笑欣有所疑虑。
“千佑武功都不会,自当是寻常少年。”颜立寒说话的同时,身后欧阳千佑眼中流露出不可见,又看不透的愁绪。
“原是我多虑,千佑你别在意。”李笑欣向欧阳千佑请罪。欧阳千佑笑着拦下李笑欣的道歉,又抬头扫了颜立寒一眼,转身离开。
“萧公子别拦了,在下正好也玩够了,陪千佑先回汇义堂。”颜立寒下楼,阻下李笑欣,随欧阳千佑离开。这小子倒也会耍性子了!
“欧阳雁秋内力深厚,可怎么半月之久还不见你能开口说话?”追上欧阳千佑,颜立寒别有深意的开口。欧阳千佑扭头不顾,不会因为他一句话而去怀疑欧阳雁秋对自己的用心。这是什么混乱世道,他欧阳千佑心若明镜。
“你可知道这萧公子是何人?”颜立寒又问,心中也猜到欧阳千佑不知也不问,便接着开口:“其实他并非姓萧,只是名为笑欣,姓为皇姓,素爱女扮男装。当今祁王之女,芳龄十五。”
欧阳千佑面不改色,并无惊讶之色。是皇族众人又怎么样?任她骗自己又怎么样?这不过是一夜的邂逅,何必在意?
“想与我颜家联姻娶颜翛翛的李笑义,就是这李笑欣的亲哥哥,祁王的长子。”眨下眼睛,欧阳千佑脚步不停。都过去了不是吗?
“颜翛翛不从,毅然与她心仪之人私自干下苟且之事。怪只怪千佑你运气不好,那一晚偏偏就去了无人烟的废宅,颜翛翛在东窗事发后,为救情郎只能舍你。”颜立寒说完话微征,他向欧阳千佑坦白这件事做什么?还好,欧阳千佑看起来并不在意。
回到雪殇园,欧阳千佑本想去找欧阳雁秋,不过刚动身,颜家管家颜武就出现在面前,阻了去路。颜武只要来雪殇园,就准没好事。
无需多言,欧阳千佑便转身先走,离开雪殇园之际,眼角余光似乎扫到了欧阳雁秋落叶下的身影。别担心,他长大了,会没事的。
脚下的路那么熟悉,连残落的秋叶都似曾相识。十年来,从这里走过了多少次,身后这个陪自己走了十年的颜武,都记不清吧!
想再多,还是走过了那条路,孤零零站在大堂中,平静的抬头盯着逼近自己的颜非齐。
“长大了,翅膀硬了,想飞了,也想学坏了!”颜非齐厉声斥责,也许是太讨厌,颜非齐对欧阳千佑苛责之至,一点错也不会轻易放过,而且见不得欧阳千佑反抗。
还记得,欧阳千佑十二岁那年的冬天,因不小心冲撞了颜立寒,又因为欧阳千佑拒不道歉,颜非齐一气之下让他在冰天雪地中站了三天三夜,欧阳雁秋的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直到第四天凌晨,早已浑身冰凉的欧阳千佑昏迷过去,足足睡了十天才醒。
那十天,几乎让欧阳雁秋因用功过度而差点废了武功。
想到这,欧阳千佑一点点低下了头,目光盯着地板,既然颜非齐认定自己学坏,那便认错。他可不想再连累了欧阳雁秋。
颜非齐伸手捏起欧阳千佑的下巴,迫使他面对自己。看着这张平静的脸,颜非齐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那眸子深处的特殊感觉,更让颜非齐心烦!
“活着这么累,你还活着干什么?”颜非齐开口问,但无法得到回答。半个月来没注意欧阳千佑的情况,他并不知道欧阳千佑失声的事。所以,欧阳千佑的沉默,让颜非齐怒上加怒。
这小子实在向他挑战吗?
“堂主,且听奴婢一言。”僵局之下,欧阳雁秋突然闯进来。也幸亏她赶来了,不然她家小公子又得无故挨打。
“雁秋你真是越来越放肆!”颜非齐捏着欧阳千佑下巴的手狠狠一甩,转身负手背对着欧阳雁秋。
“小公子半月前伤了喉咙,如今失声无法开口说话。”欧阳雁秋才不管颜非齐的斥责,一心只想护着欧阳千佑。
“什么?”颜非齐略吃一惊,心里有各种不能言的感觉,转身再看不作一声的欧阳千佑,颜非齐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排点在他颈间。
“不是受伤,是中毒所致。”
“……是。”欧阳雁秋微征,颜非齐如今功力如此深厚了吗?仅仅一探便知道欧阳千佑的状况。
“哼,死都不足惜,中毒失声算什么?”颜非齐讽刺的笑,心里异常不痛快却说不出为什么,更不知道如何排解。
欧阳雁秋闻言咬着下唇,因生气而目光冰冷。
“堂主若无他事,奴婢先带小公子一同回雪殇园……”
“你先回去,本堂主还有事找这小子。”颜非齐盯着欧阳千佑木偶般不变的模样,咬牙开口打断欧阳雁秋,令她先出去。
“堂主……”
“本堂主自有分寸,不会再伤了这小子。”
“……是。”欧阳雁秋看了几眼欧阳千佑,虽不放心但还是应下了颜非齐的命令,退了出去。希望他能变通一点,不受这么多的委屈。但更想他不低头,不负了欧阳雪的苦心。
“想能再次开口说话吗?”颜非齐右手拍在欧阳千佑肩上,等着他点头。许久,欧阳千佑都一动未动。
“就算是为了让颜秋安心,也不想吗?”此言一出,欧阳千佑总算是有了反应,眨了眼睛与颜非齐对视,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只要让李笑欣知道,你是因为中毒而失声,她会帮你。”颜非齐别有深意一笑。
欧阳千佑慢慢移了视线,不管颜非齐是何居心,自己都不会去找李笑欣。欧阳千佑不想结实什么人,这不明所以的生命,有欧阳雁秋一人牵挂着就够了。
“这毒毒性猛烈,你喉咙里积存的虽仅为一点余毒,但若是一个月内得不到治疗,轻则此生无法开口,重则毒发身亡。”颜非齐笑着,皮笑肉不笑。
欧阳千佑抬头,无声的开口,颜非齐看得出他口型所表达的意思,就三个字:没关系。
“你没关系,颜秋也没关系吗?”欧阳千佑微思索一番,还是摇了摇头,这毒要不了他的命,只要能见证颜非齐死去,一声不开口又何妨?这点,欧阳雁秋不会在意的。
啪——
颜非齐气极,狠甩了欧阳千佑一巴掌,侧身抬臂指向门外,咬牙切齿的开口:“滚!”
轻轻舐去唇角的腥甜,欧阳千佑转身走出大堂,在外面一出拐角地突然俯首,啐了一口鲜血。喉咙再次灼痛,腥甜的气味刺激着神经,欧阳千佑头昏脑涨,两眼发黑支撑不住身体,模糊中似有熟识又陌生的臂膀扶住了自己。
如此,心安而睡。
天上没有星月,一场鹅毛大雪悄然无息侵占了整片大地,将三个月前开始枯黄现在残留一两片的树叶打落隐匿地下,一干二净。
大雪出手如此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只是,埋没了一切,却孕育了含苞的冬梅蓓蕾,只等你寒风来袭,吹散满园芬芳的梅香。
“佑儿身体近来身体抱恙,还是别在外面站这么长时间,免得再受了风寒。”陪欧阳千佑在护栏边站了许久,欧阳雁秋开口道,眼眸深处的光比地上的雪还冷。
两个人身上同样的单薄,仅仅比夏日多添一件衣衫而已,似乎这冰天雪地的冬日与他人眼中天高气爽的秋日没什么区别。
欧阳雁秋不怕冷,是因为修炼飞雪大法的缘故,而欧阳千佑是自小就如此。不过十年来因为欧阳雁秋的心疼和颜非齐的折磨,耐寒的体制反而不如从前。
欧阳千佑摇摇头,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清楚,这样的天在外面站上几个时辰不会有任何问题。
“别硬撑,学会爱护自己。”欧阳雁秋本想拍拍欧阳千佑的肩,抬头见却惊讶发现欧阳千佑已经与她并肩。快十一的年月,心早已成熟的欧阳千佑如今人也长大了。
欧阳千佑点头。
三个月来,未迈出雪殇园一步,也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也不知掉颜非齐对他这失声未死的情况会不会感到失望?
轻轻踏上雪地,欧阳千佑回头瞅了一眼欧阳雁秋进入殿室消失的方向,眨下眼睛离开雪殇园。
不同于雪殇园的前院,石板路早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唯留下路边的一片片斑驳残景。不时来往的下人匆匆忙忙,将欧阳千佑视若无物。
没办法,欧阳千佑在汇义堂的待遇极为尴尬,虽没有一点地位,但是除了颜家人外,谁若是肆意拿他撒气,颜非齐必定毫不留情的重罚。更甚者是,除了欧阳雁秋,谁若是对他好,颜非齐见到便恨不得一刀劈了那人。如此,凭久而久之摸索来的经验,他们只能将欧阳千佑视若无睹。
“难得见你这个时节出来,是雪殇园太冷了吗?”偶遇紫貂披身的颜立寒,欧阳千佑本想避开,哪料到他直接出声对自己说话。
欧阳千佑无法言语,亦无表情,只抬眸对视一眼,转身想离开。
“千佑不忙吧?”颜立寒话一出,身后两人动身,伸手拦住欧阳千佑。欧阳千佑自知在这两人面前无从反抗,便站住身等颜立寒下一步动作。
“这三个月你是躲在雪殇园清闲,可害苦了哥哥我,出门就得应付一番,可是麻烦得很呢!”颜立寒轻步走到欧阳千佑面前,皱着眉开口。
尽管如此,欧阳千佑仍是事不关己的态度。
“正好今儿你出来,哥哥我就破例一次,带你一起去与哥们儿聚一席,想来这次酒能喝的安稳些。”颜立寒冲欧阳千佑笑一下,转身便走。
“小公子,请!”两个拦路之人不情不愿,又霸气凌人的做出请的动作。欧阳千佑犹豫几秒,起步跟着颜立寒离开。
路上没有几个人,颜立寒步伐轻巧,在雪地上留下点点印迹,鞋上却不沾染一丝雪渍。欧阳千佑却一步一个脚印,整齐的列在他身后。雪深没过脚踝,粘在鞋上的雪慢慢融化,又湿又冷。
干脆,欧阳千佑附身脱了鞋,光脚踩在雪上。颜立寒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向前走。
到了客香来门口,颜立寒停下拍了一把欧阳千佑的肩,示意欧阳千佑跟着他,不等欧阳千佑答应,也无需征得他答应,颜立寒直接大步踏了进去。
“本以为,再也不回来的。”欧阳千佑心想,然后随颜立寒进入客香来。
小二笑着迎来,一阵寒暄后,引着颜立寒去二楼雅间,完全忽略身后跟着一起来的欧阳千佑,后面几个人就留在了一楼。
客香来是京城最大的酒楼,每天宾客络绎不绝,小二早早学会了察言观色,只一眼便知来的什么人,该有什么样的待遇。欧阳千佑相貌是不错,也没有那种俯首的戾气,但显然的没一点地位,真正的大牌,还是前面这位贵客颜立寒。
更显然的是,欧阳千佑一直木然,眼都不眨一下。
进了雅间,角落里烧的通红的石炭温暖着每一点空气,中间的八仙桌上,各式山珍海味热气腾腾,精巧的手炉摆放在一边,与外面的冰雪天地堪称云泥之别。
“千佑你也真是,竟忍心三个月不出门一趟!”欧阳千佑刚随颜立寒进去,李笑欣便迎了过来,右手一把拍在他肩上,埋怨道。
欧阳千佑尴尬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来,哥们给你介绍……”
“不必了,说再多千佑也只当耳旁风。十年多来,还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在意。”颜立寒轻笑,今天这般场面,他倒要看看这波澜不惊的小子如何应付。
面对在场七人各色的目光,欧阳千佑依旧脸不红心不跳,漠然看向李笑欣,微微点头。
“还真是自负的小子!”李笑义玩弄着手中的酒杯,不屑开口。
“哥,你跟着掺和什么!”李笑欣回头抱怨一句,转过身来低头间无意扫到了欧阳千佑衣褶下冻得微微发红的双脚。
“千佑,这么大雪天,你不会就光脚来的吧?还穿得这么少,着凉怎么办?”李笑欣握住欧阳千佑冰凉的双手,心疼的问他。
“千佑无法出声……”颜立寒提醒。
“还好意思开口,你作为哥哥,不知道照顾一下千佑吗?”李笑欣反口埋怨颜立寒,后者瞥了一眼欧阳千佑闭口不语。照顾欧阳千佑,这不在他的能力范畴之内。
欧阳千佑挣开李笑欣的手,瞪着她的眼睛用手指指自己,然后摇头,表明自己不冷。
“我说小妹,你不是迷上这个不会说话,虚有其表的小子了吧?”李笑义走过来,挑眉问李笑欣一句,转头上下打量着欧阳千佑。
“哥!”李笑欣气愤大叫,好歹她现在还是一身男装吧!
“没事,反正你这身份,立寒小哥想必早就透露了个一干二净。”李笑义笑着开口,接着向前一步,盯着欧阳千佑,举起手中的酒杯。
“还是男人,就干了它!”
欧阳千佑没表情,面对这个间接害自己变哑的少年,提不起一丝怨恨。挑眉间,接过酒杯仰头灌了下去,欧阳雁秋和颜非齐都曾告诫自己,不能碰酒水。他这偏寒的体质,实在不宜饮酒,免得伤身。
可这身体,什么时候伤断过?
“千佑!”李笑欣一把夺下,却也只是夺下了空空如也的酒杯。
“很好,再来!”李笑义转身从八仙桌上提过一壶酒,眼疾手快按下李笑欣想来抢的右手,直接递到欧阳千佑面前。
“千佑,适可而止,别逞强!”颜立寒提醒一声,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欧阳千佑只能让他颜家欺辱,除了颜家,别人一概不许。
欧阳千佑不听,接过酒壶仰头猛灌,口中,喉中,腹中似火烧一般灼热,尤其是喉部,受刺激一般散出腥甜之气。
啪——
酒壶摔在地上,欧阳千佑红着面扫了众人一眼,转身摇摇晃晃离开。他本不该与这些人为伍,又该让欧阳雁秋为他担心了。
“千佑,你想去哪儿?”李笑欣追上来,刚碰到欧阳千佑便被他甩开。
“笑欣小妹还是别管了,千佑这脾气一上来,死都不肯回头。由他去,这件事过去就好了。”颜立寒跟着出来,劝阻李笑欣。
“但是……”
“没有但是!”李笑义愤然,欧阳千佑这是什么态度,若非是因为颜立寒在此,他怎么会轻易让这无力的小子离开。
李笑欣看着一点点走远的欧阳千佑,心酸不已。
昏昏沉沉离开客香来,欧阳千佑不敢回汇义堂,这个样子怎么面对欧阳雁秋?这时,细细白点飘过,一场新的大雪即将开始纷飞。
一路留下了不少血迹,喉部的伤又重一分,越发的灼痛不已。凌乱地脚印中已添了新的雪花,想来不久便该被填满,风过无痕了吧!
也不知走了多久,更不知到了哪里,只觉周身发烫,寒风呼啸,很累很晕,很想倒头就睡。无意识的蹲下来,蜷缩在某个角落,欧阳千佑遗忘了整片天地。
这个世界也封锁了某个角落。
二
莫粲然把玩着手中泛光的鎏金小玩意,无聊的歪着头。轻轻撩开马车上的纱帘,皑皑白雪平添一份阴凉。一个人来京城,竟然如此无趣。唉,早知道把师兄弟也带上,起码有个说话的伴。
“师傅,再快些!”想着,又催一句。
“小姐,雪天路滑,再快就容易……”
“哪来那么多废话!”莫粲然愤骂一声,转头无意间看到几乎融在雪中的白色身影。“停车!”
“吁——”
车夫连忙停了车,莫粲然随即跳下去,几步飞跃到不远处一座小破房子的墙角。厚厚的积雪中,埋藏着蜷缩而息的少年,一头黑发也被染白了许多,尤其干净的脸孔上,薄薄的唇都是苍白一片。
莫粲然皱眉,伸手探得少年还有气息,便将他扶起,喊车夫帮忙,带他跟自己一起坐上马车,将暖暖的手炉放在少年怀里。
“师傅,走吧。”
白捡了这么一个大活人,不知道父亲会有什么反应?莫粲然好奇地盯着少年,看着少年一点点恢复血色的面容,不觉一阵出神。
出于小心,莫粲然拿出软骨粉,刚捏开少年的嘴,却嗅到淡淡的血腥味,细探间才发现少年喉咙的伤。
“无色夺心散。那不是皇族的毒吗?莫不是这小子招惹过皇族?”从包袱中翻出解药,莫粲然却又犹豫了。再次查探少年的伤,不由一惊。“中毒如此之深,早已超出治疗期限,能活命已不错。”
轻叹口气,莫粲然将瓶瓶罐罐都收拾好,软骨粉不能用,否则毒粉经喉,会直接要了这少年的性命。
汇义堂雪殇园中,欧阳雁秋皱眉盯着飘飞的雪花。欧阳千佑上午随颜立寒出去,如今已近傍晚,却仍然不见颜立寒,更不见欧阳千佑。
“少堂主,您慢点。”颜立寒一身酒气,在仆人相随之下摇摇晃晃来到雪殇园,看到欧阳雁秋便停下来,好一会儿才站稳。
“千佑呢?这臭小子……”
“千佑在哪儿不该我问你吗?”欧阳雁秋闻言色变,几乎是眨眼间冲过来,揪住颜立寒的衣领。这混蛋小子难道不知道欧阳千佑在哪儿?
“千佑没回来?”颜立寒微皱眉,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好。
“你说什么?千佑不是被你带出去的吗?他回没回来你问我?”欧阳雁秋大声责问,这该死的颜立寒不会把她家公子弄丢了吧!
“千佑喝了酒……”
“什么?!千佑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怎么可以让他喝酒!他喉中的毒还没解,你想要他的命吗?!”欧阳雁秋恨不得掐死手中的少年,这个混蛋。
“那小子自己要喝,岂会听我的劝?”颜立寒冷笑。
“那他人呢?”欧阳雁秋咆哮,若是欧阳千佑有什么意外,她以死谢罪都没脸去见欧阳雪。
“这……千佑一个人离了客香来,我以为他早回了雪殇园。”颜立寒彻底醒了酒,欧阳千佑没回来,一路上大雪早埋没了脚印,硕大的京城,那小子身上的气息又是如此与雪相应,要找谈何容易。
“千佑若有事,我欧阳雁秋定拉你颜家陪葬!”将手中的颜立寒甩开,欧阳雁秋怒喝一句,飞身而出,瞬间离开雪殇园。
千佑,千万好好的。
“混账,还看着做什么,快去禀告我爹,派人去找那小子,找不到都别回来!”颜立寒大骂着,心里又急又气。该死的欧阳千佑,总惹出那么多事!
欧阳雁秋的飞雪大法一旦以修炼者生命为代价,其释放出的力量足以使整个汇义堂冰封三日不化,所有生灵皆被扼杀,无一能幸免。
欧阳千佑慢慢睁开眼睛,入眸的是一陌生女子,加之全身不听使唤,便明白自己处境不是太好。
“你醒了,还好吗?”莫粲然惊喜的问道。昏睡了几个时辰,这一夜都快过去了,终于这少年有了动静。
欧阳千佑头晕无比,昏昏沉沉撑开眼皮,又无力合上,如此反复几次,最后竟还是精力不支又昏睡过去。莫粲然失望的垂下头。
从包袱中拿出无色夺心散的解药,莫粲然给昏睡的欧阳千佑服下。虽然不会有大的疗效,至少可以暂时保护他受伤的喉咙。
之后,莫粲然找到身上唯一一颗护心丹,咬咬牙给欧阳千佑服下,谁让他如此虚弱呢!护心丹再珍贵也珍贵不过人命吧。
其实,这理由也是勉强。比丹药珍贵的人不多,很多人的命,在强者眼里,及不得一颗丹药。
护心丹不愧为护心丹,不过几分钟欧阳千佑便显而易见的呼吸平稳,脸色红润,气息不似之前般细弱而微。莫粲然稍稍安心。
“师傅,到哪儿了?”
“已离京百里左右。小姐昨天非要连夜赶路,已过了这方圆百里唯一的客栈,接下来几天只能吃些车上的干粮了。”
“废话一堆,小姐我看得见。”莫粲然没好气回一句,特讨厌别人看清自己。车夫撇撇嘴,闭口不语,还真是难伺候的主!不过,也是个难得的金主。
半天流逝,日近正午,太阳高空而挂,金色光线源源不断照着地面的雪白一片。远望去,竟有一些刺眼,无法直视。
欧阳千佑醒来,平静的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子,眸中透着一丝无谓。
“你认识我?”莫粲然笑问。
欧阳千佑摇头。
“你会武功吗?”
欧阳千佑摇头。
“那你怎敢一副无谓的表情看着本小姐,如今你可是本小姐的俘虏,这条命还是本小姐救回来的,这份恩情,这种情况下,你怎么也该对本小姐有些敬畏才是!”
欧阳千佑眨眨眼,没其他反应。
“本小姐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莫粲然觉得尊严受到了严重的无视。闻言的欧阳千佑点两下头,垂眸歪头缩在马车上,心中念着欧阳雁秋。现在什么时候了?她急坏了吧?
“我……”莫粲然张口结舌,伸手掐住欧阳千佑的颈部,换来的竟还是他一副无谓的态度,那平静到对一切淡漠化的眼神,彻底激怒了莫粲然,她就不信了,这世界上还有不怕死的人!
“我说,你的命是我的!”
欧阳千佑挑眉看向莫粲然,目光中清楚写着:“是你的随你便。”
“你混蛋!”莫粲然怒不可遏,手不觉加重了力道。
“恩……”轻哼一声,欧阳千佑摒了呼吸压下想冲出口的血气。这一下也惊醒了正生气的莫粲然,她竟忘了这小子喉中还有伤。
“对不起啊,我忘记你中毒了。”莫粲然连忙松了手,向欧阳千佑道歉,后者闭紧眼睛,露出痛苦的神色。极力容忍,唇角还是溢出了鲜血。
莫粲然赶紧塞到欧阳千佑口至一枚解药,又运起内力平伏他体内乱窜的血气。老天,体质如此虚弱之人还有这无所谓的勇气,奇迹吧!
忐忑了小半时辰,欧阳千佑终于平稳了状况,安静沉睡在莫粲然怀里。看着他睡熟的模样,莫粲然一阵出神。是老天可怜他吗?还是想害他啊!
这个时候,莫粲然突然心惊,扶住欧阳千佑飞身而起,离开的一刻,凌厉的寒气袭过,可怜的车夫和马直接被冻成冰块,没了气息。
“来者何人,何以背后偷袭?”莫粲然冲着来人大喝道。
“把他交出来。”欧阳雁秋指着欧阳千佑。
“他?凭什么?”莫粲然冷笑,她辛辛苦苦救的人,怎么能轻易拱手相让。
“找死!”欧阳雁秋目光冷得掉渣,莫粲然心惊不已,来人功力比起自己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打是肯定打不过的,难道只能乖乖妥协?
“别乱来,否则我先杀了他!”莫粲然右手放在欧阳千佑颈部,威胁道。
“那就有劳姑娘了。”欧阳雁秋反而收了气场,冲莫粲然一笑。
“什么?!”莫粲然微征,正是这一瞬间,欧阳雁秋神出鬼没般冲到了眼前,左手环住欧阳千佑,右手毫不客气狠狠打在莫粲然肩上。
“啊——”
莫粲然倒飞出去几米,重重摔在地上,一口逆血从口中喷出,在雪地上化出一朵鲜艳红梅。捂着肩膀站起,莫粲然盯着眼前的女子,颤着唇开口:“血染红梅,妃雪阁?”
“哼!”欧阳雁秋冷哼一声,跟她斗,这小丫头还太嫩!这时,身后汇义堂的人才赶到。看到欧阳千佑安然在欧阳雁秋怀里,松了一口气。
“公子已寻回,姑娘气可消了吧?”为首的颜雷冲欧阳雁秋拱手作揖。欧阳雁秋冷眼扫过众人,闭口不语,最后平静下来,温柔的看向怀中沉睡的欧阳千佑。
见此,颜雷放了心,起步向受重伤的莫粲然走去。
“你想干什么?”欧阳雁秋冷声开口,吓得颜雷直接停了脚步。
“既是这丫头劫了公子,害姑娘着急担忧,自不能轻放了她!”欧阳雁秋闻言转过头,表示不阻止,敢动欧阳千佑的人,她没必要同情。莫粲然摇着头,害怕至极。
等一干人位于莫粲然面前,欧阳雁秋身后时,突然空气中传来危险的味道。接着,如惊雷一般轰炸在众人中央暴起,冲天的气流飞散空中,席卷着平静的空气。
被气流冲击的后退近五米的莫粲然再次吐一口鲜血,转身回头的瞬间,目瞪口呆。欧阳雁秋已经扶着欧阳千佑走远,只剩一点影子在地平线上。
他果然不是简单的……
救她的,杀他们的,是谁?
欧阳雁秋回头四顾,除了莫粲然再无活口。刚刚那一招,是飞雪雷惊,飞雪大法七层高手才能使得出的杀招。难道,妃雪阁中人又重出江湖了吗?
“秋……姨……”欧阳千佑费了好大力气,才用气流拼出这两个字。不过,站在窗边面朝外的欧阳雁秋,脸色该怎么难看还是怎么难看。
“我……错……了……再……不……碰……酒……害……秋……姨……担……心……是……千……佑……不……对……”欧阳千佑一字一句,忍了近四个月,今天终于可以开口,虽然过程难受了些。
“二十岁前,别再出任何状况。”欧阳雁秋盯着欧阳千佑,语气生硬。
“……好。”欧阳千佑应下。
“你若是做不到,我只能去陪小姐,因此谢罪!”
“……不……要,我……一……定……做……到……不、不……要……”欧阳千佑急得直摇头,口齿又不伶俐。唉!
“别急,那丫头应该是给你服了解药以及别的丹药,才得以有所恢复,慢慢来,千万别着急。”欧阳雁秋化冰如水的一笑,劝着欧阳千佑。
欧阳千佑听话的点点头,沉默不语。刚刚明明是欧阳雁秋让他着急的,不过,离到二十岁的时间,说长也不长了吧。
二十岁时,会怎么样?
“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交给我。”欧阳雁秋走过来拍拍欧阳千佑的肩,两人都明白,这件事还没完。欧阳千佑虽不知道颜雷的死,但却知道自己失踪这一天一夜,又让颜非齐找到了教训自己的理由。
欧阳千佑摇头,这件事怎么能让欧阳雁秋一个人担?
“放心,没事的……”欧阳雁秋话止于此,怀中的少年已在迷香的效果中昏睡过去。这件事,颜雷死的太诡异,又牵扯到早已隐退江湖的妃雪阁,如此已不是欧阳千佑所能解决的。
安顿好欧阳千佑不久,颜武便来了雪殇园。
“别打扰千佑,他不知有人伤亡。而且,我希望你也不会多言。”欧阳雁秋冷言警告一句,拂袖而去。
该认真对待了,欧阳千佑越是长大,面临的危险越多。颜非齐是一个,皇亲国戚卓氏是一个,因为欧阳之姓,加上身上的冰雪气息,仇视妃雪阁的人统统都得算上。
然,欧阳雪竟告诫自己不许教欧阳千佑武功。到底,欧阳千佑的生死,欧阳雪是否想过。
颜非齐早等在了大堂,一如既往的盛气凌人。大堂中,躺着七具早已变冷的尸体。欧阳雁秋走进大堂,见到这一幕心惊不已。不是因为这七个人死的有多惨,而是尸体额头大绽的冰蓝色雪梅!
气幻红梅——历代妃雪阁阁主或接班人独有的功法,杀人后在其尸体上留下某种颜色的雪梅,而普通妃雪阁中人只能让受伤者流血染成红梅。
杀人者,到底是谁?妃雪阁阁主可以排除,欧阳雁秋记得阁主气幻红梅之色为黑色,并非冰蓝色。
“怎么,你也不知杀人者何人?”颜非齐皱眉,心中忐忑不已,这几个人的死,是不是预示着什么?欧阳雪,是妃雪阁回来为你报仇吗?
不过,出手干净利落的妃雪阁,岂会暗中出手而不承认?这没有道理。
“无从所知。”欧阳雁秋摇头。
“离开妃雪阁二十年,果真一点也推测不出?”
“二十年前,妃雪阁只有阁主会气幻红梅。众所周知,阁主之梅色为黑色,从未出现过这冰蓝之梅色。”
“二十年,隐世的妃雪阁又添了高手?”
“有人弄虚作假也说不定,毕竟妃雪阁无迹可寻,气幻红梅也并非时间够,就能有人练成的。”
“是否弄虚作假,颜秋你也无法确定?”
“色、形,这冰蓝梅花皆无可疑之处,我唯对暗中那个人如何出手,如何杀人不露面,如何杀的如此诡异而感到怀疑。”
“……千佑在哪儿?”颜非齐心不在焉问一声,无论事实真相如何,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是冲他颜家来的。否则,在场的十个人中,为何偏偏只留下了除颜家人之外的三人?
“雪殇园。”欧阳雁秋的回答,本再平常不过,颜非齐闻言却微抬了头,若有所思。欧阳雁秋见此秀眉一挑,直言道:“堂主莫非在怀疑千佑?”
“你不也是如此?”颜非齐反问,活着的三个人中,那女子显然不可能有如此能力,欧阳雁秋也不可能会气幻雪梅一招,剩下的唯有欧阳千佑。
“千佑当时正昏迷,且在你我眼中长大,十多年来,何曾见他习武?又怎么能有如此强的内力?”欧阳雁秋摇头,虽然怀疑,但是事实却写着绝无可能。
“带他来见本堂主。”
“这件事,别扰了千佑最好。”欧阳雁秋不想把欧阳千佑扯进来,“且颜雷一名,以前千佑不知,以后希望他也不知。”
“这点,本堂主可以向你保证。”欧阳雁秋对欧阳千佑的呵护颜非齐心知肚明,此时此刻,决不能一意孤行否决这份呵护,否则被这件事激怒而变得心里紧张的欧阳雁秋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没有妃雪阁,谁也不可能让欧阳雁秋甘心俯首。
“既然如此,堂主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千佑这次先饮酒伤了身,后跟着那丫头奔波,有些虚弱,堂主想找千佑,起码等他三天。”
“本堂主的忍让,换来的便是你的得寸进尺?”颜非齐咬着牙,冷言开口:“千佑自幼不怕冷,体质偏弱但未有什么病痛。雁秋你该明白,因为你过多的呵护才让千佑对寒冷的抵御一年不如一年。”
“若非千佑拥有的太少,何以要咬牙忍受寒冬?”
“太少?”颜非齐冷笑,“这个孽种能活着,能被好吃好喝伺候着,能整日让本堂主烦心,他还想怎样?难道等他有一天像那贱人一样背叛本堂主吗?”
“千佑就在雪殇园,他的生命从雪殇园开始……”欧阳雁秋冷静下来,深沉开口,话未尽已转身离开,一旦提及欧阳雪,总有股散不去的忧愁,连空气都压抑的沉重。
“他出生时,就不该狠不下心……”颜非齐目光冰冷。
十八年前的夏初,暮春的四月,冬寒冰雪已消融多日的晴天,颜非齐站在雪殇园外,沐浴了整日的阳光。
雪殇园内,一直称面目憔悴的欧阳雪抚琴自醉,旁边还有一名年轻男子,横坐在护栏之上,吹箫而醉。琴箫合奏,天衣无缝,沉醉的俊男美女,笑颜如花。
明媚阳光下,两人嬉闹,男子环抱着欧阳雪,亲昵地凑到她耳边说着悄悄话,而欧阳雪,幸福的勾着唇,妩媚动人。
直到夕阳染红天空,男子也没离开雪殇园。离开的,是从早上一直站到傍晚的颜非齐。
九个月之后,十七年前的一月,初春的冬天,一片冰天雪地中,欧阳千佑在雪殇园呱呱坠地。那天,颜非齐的二夫人卓韶,今天的颜夫人,在雪殇园放了一把火。
那场火,烧尽了雪殇园所有的回忆,欧阳雪为救刚出生还是小小婴儿的欧阳千佑,忍痛运功,落下了不能痊愈的内伤。
颜非齐出现在母子二人面前,狠狠盯着大哭的欧阳千佑,几乎伸手就想掐死他。
“你若是杀了他,我要整个汇义堂陪葬!”欧阳雪威胁着颜非齐。她知道颜非齐赌不起,飞雪大法的威力不容玩笑,况且府中还有卓韶为他生下的刚刚三岁的儿子颜立寒。
“你狠!”颜非齐一拳砸在破损的石墙上,鲜血顺墙体留下。之后的六年,颜非齐不曾再见欧阳雪一面,只是命人重建了雪殇园,那名为欧阳千佑的孩子也从未踏出过雪殇园一步。
六年后的雪天,颜非齐进了雪殇园,告诉欧阳雪那男子的死讯。意料之中的,闻言的欧阳雪眼中写满了悲痛与震惊。
那天,欧阳千佑记住了第一次见他就恨不得杀他的目光,记住了那想自己不存在的男人。
次日,欧阳雪站在院中陪欧阳千佑赏雪,不过半个时辰,欧阳雪突然脸色惨白,一口鲜红液体喷出,血染红梅。
那天,是欧阳千佑第二次见颜非齐,最后一次见欧阳雪。那天,欧阳千佑开始进出雪殇园,随之而来的是不断的伤痛。
十岁那年,欧阳雪去世四年后的冬天,欧阳千佑偶然听到颜非齐与欧阳雁秋的争吵:
“小姐遗言,奴婢是一定会遵从。佑儿二十岁之前,堂主必须保证他活着。”
“那贱人都不在了,有何资格牵制本堂主?”
“二十岁前佑儿若有三长两短,奴婢会替小姐完成她想做的。”
“……本堂主到想看看,那孽种活到二十岁又能如何。”
十岁,欧阳千佑的心已经走向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