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万。你看看这幅画什么情况？”姜林真心希望精明过人的副队长能够在画中发现一些问题。
万山鹏趴在画上上下左右看了半天，站直了身子说道：“就是一副老画，看着有些年代了，咱不是这里头的虫子，详细的我也说不上来。”
“废话少说，发现什么疑点没有。”
“我觉得吧，这画是半成品。除去上水，连一个题字、落款也没有。”老万指着画中前景一片空白处说，“这块地留得空白太多，像是准备画点人物什么的又没画完。”
“嗯，有点道理。”尽管万山鹏说的没什么专业水准，姜林心里仍然获得了不小安慰。缺少了题跋、青衣女子和小怪物的卷轴的确像一副半成品，而这些东西当时就出现在万山鹏说的那几处位置。
老万把卷轴卷好放在一边，迟疑了一下对姜林认真的说：“姜队。我看你也别鼓捣这幅画了，它阴气太重。”
“阴气重？”
“一看它我身上就直起鸡皮疙瘩，骨头里往外冒凉气。”
姜林借口还要看几份文件支走了万山鹏。他再次打开卷轴，拿出放大镜将它上下左右、前前后后仔细检查了好几遍，古画底部的画轴引起他的注意。画轴是用质量较轻的木料制作的，半圆状的轴头与轴杆的连接处有些松动，他握住一个轴头轻轻摇动了几下，轴头和轴杆渐渐脱离开来。姜平看见中空的轴杆里塞着什么东西，他用一个大号镊子把那东西轻轻夹了出来。
塞进空心轴杆中的是一个用普通信纸包裹的窄长纸包，剥开信纸露出一枚经过机器加工的红褐色竹片。竹片大约17、8公分长，1公分宽，一端有被折断的痕迹，正面雕刻着孙子兵法中的半句话，“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一看就是这几年市面上常见的所谓电脑雕刻“竹简”。
包在竹片外面的信纸上用毛笔写了一段没头没尾的话：“老衲出家前是河南开封杞县朱耀祖举人三子，俗名司马文苑。祖上复姓司马，为避灾祸改性朱。1941年日寇为抢我家祖传《竹书纪年》原始竹简戕害朱家满门，老衲当时年仅5岁，因被家父送到大相国寺净除业障幸免于难。3月3号突现本寺的竹简，与老衲家中祖传《竹书纪年》原始竹简极为相似。老衲虽然不认识佛宝竹简上所写的‘科斗文’，却深信此物绝非后人伪造之赝品。但不知这片竹简何故在70年后找到老衲驻锡之处。
自3月13号起，毗卢遮那佛夜夜托梦警示老衲人世间将有大难临头，西方世界有大妖魔重登魔界为祸人间。我佛将派嗣法子密迹金刚下界解救众生，命老衲哪怕丢掉性命也要保住竹简和毗卢遮那佛石像下古洞内的镇妖古画 来不及了……”
姜林拿着竹简和那封信，越看越觉得一头雾水。
尽管这封短信并没有落款，信里的自称、遣词造句和那一手漂亮的小楷让姜林可以断定，写信的人应该就是大智法师。但是，他对觉明法师精心保留的竹简、信中提到的《竹书纪年》以及朱家的那段历史之间存在着巨大的认知差距。
在网上姜林查到了许多关于《竹书纪年》的信息，使他对这部遗失了近千年的国宝级著作有了大致的了解。朱家的经历如果是真实的，那就不仅是日本鬼子欠下中国人民的又一笔血债，更是国宝流失海外的重大事件。大智法师理应在解放后通过国家相关机构把被日本鬼子抢走的宝物追回来。这是利家利国的好事，他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了用一种不安全的方式告诉后人。这不能不让人怀疑其中是不是另有隐情。
退一万步讲，即便朱家的经历是真实的，把一块到处可以买到的廉价工艺品称为晋代竹简，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专家前来鉴定，已经让人觉得十分可笑和吊诡了，又在信中留下“大妖魔重登魔界为祸人间”、“密迹金刚下界解救众生”、“来不及了”等文字，如此反常的举动势必会让人严重质疑竹简和朱家经历的真实性。从而进一步想到，这仅仅是一个老人的固执己见，还是说他多少存在一些精神方面的问题，比如医学上所说的幻视。
猜谜语般的长时间思考让姜林感到有些心力交瘁，在如此陌生的领域里寻找案件的突破口对他和整个大队都将是一种考验和折磨，缺少必要的专业知识使他感到步履维艰，无法解释的现象更加重了他办案的顾虑。想到明天就要见到的专家，他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家，回家，马上回家。强烈的渴望占据了姜林所有的思想。他把两件东西锁进文件柜，急匆匆离开了冷清的办公楼，恨不得一步跨进家门，钻进温暖的被窝，抱住妻子柔软的身体……
吃完早饭，十一三人按照昨天的约定来到旅馆外面的停车场，并没有看见来接他们的警察。姚宝宝不满的嘟囔了几句，干脆抓空给爱车做起了清洁卫生。
柳崖州想要帮忙，被十一拦住了：“你别管。这车和他女朋友一样，从来不让别人摸。”
“姚哥有女朋友了？照片拿来瞻仰瞻仰。”柳崖州打趣的伸出手。
姚宝宝嘿嘿一笑，说道：“我的女朋友还在丈母娘腿肚子里转筋呢。”
“转筋？什么意思？”柳崖州没有听明白姚宝宝的天津话，莫名其妙的问道。
十一笑着回答：“就是还不知道在哪的意思。俚语，你没听说过？”
“我靠，太有想象力了。姚哥，我特喜欢听人说俚语。你还有别的什么俚语吗？有时间和我交流交流。”
姚宝宝一边清理着车内的烟灰缸，一边大声回答道：“有机会你来天津来，我让你听听正宗的天津话。保准倍儿哏儿。”
“我知道，天津话参杂了不少清兵的满语，有些俚语外地人根本听不懂。其实，我们陕西话才是华夏文明的正根。”
“你就吹吧，就你这个口条，说起话来硬的吓死人，还正根呢。”
“不信？好，回西安我给你找几本书看看，你就明白了。不过说好了，到天津你和留意必须请我吃狗不理包子……”
柳崖州话音刚落，一条人影飞扑过来将他一把按在吉普车的机器盖子上，“别动，动一下要你的小命。”
十一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他正琢磨着究竟是怎么回子事的时候，只见眼前人影晃动，压在柳崖州身上的人腾空飞出3米开外摔倒在地，姚宝宝下凡罗汉般地骑在那人身上，一手叉住他的脖子、一手紧扣他的裆部，杀气腾腾的暴喝道：“你找死！敢动一下小爷捏出你的蛋黄。”
“姚哥别打，手下留情。”柳崖州翻身爬起跑过去抓住姚宝宝的双臂说，“他是自己人。”
“自己人？谁？”
“我表弟，孙家宝。”
孙家宝脸色煞白的坐在地上不停咳簌，柳崖州和十一搀扶着他站起身来。看了看站在一旁满脸歉意的姚宝宝，孙家宝两手抱拳一拱：“敢问好汉尊姓大名？”
姚宝宝连连摆手说道：“孙警官别开玩笑。我就一摔跤的，不是什么好汉，呵呵。”
大家坐到吉普车上，柳崖州埋怨道：“你小子都刑警了还是没个正形。幸亏崔哥下手不重，否则你这辈子就不用娶媳妇了。”
孙家宝揉着下身苦笑着：“我哪知道你和十一哥带着跤王来。不过今天算是开眼了，和姚哥相比，我们大队请的搏击教练就是一花拳绣腿。”
“家传的三脚猫功夫，没什么了不起的。”姚宝宝嘴上客气着，心里却十分受用。
十一拍打着孙家宝身上的灰土，问道：“丁老弟，你和亚洲是亲戚，你来接我们合适吗？”
“合适，当然合适。哥几个又不是嫌疑人，只是证人，我用不着回避。”孙家宝说着叹了口气，“本来我们姜队也要过来接你们。可是早上他突然生病住院了。”
十一出于尊重问了一句：“什么病？要紧吗？”
出乎意料的是，孙家宝竟然没有回答六一的问话。车厢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柳崖州连忙打岔道：“家宝，三姑和三姑父身体好吗？我有大半年没去看他们了。”
“都挺好。”孙家宝草草的应了一声，略带歉意的接着说道：“哥几个别多心，姜队的病我不是不说，是他病的太蹊跷。”
“是绝症？”姚宝宝说话一贯直通通的。
“不是。是是魔怔。”
十一三人大吃一惊，异口同声的反问道：“魔怔？”
“嗯。是魔怔。昨天在庙里的时候就不太好，今天早上从家里送到医院直接就住院观察，听说病的挺厉害。”
柳崖州追问道：“魔怔不就是我们老家说的撞客吗？警察也信这个？”
“不信不行啊。潜龙寺老方丈的事哥几个也知道了，瞒着你们也没用，别到处去说就行。”
“绝不乱说，你放心。”刘亚洲一个劲的点头。
“姜队在调查案子时发现一个古洞，他第一个下去的，在里面就开始说胡话。下了山好像没事了，不知怎么搞的睡了一觉又犯了病，净说些听不懂的话，什么‘煮熟纪念’的，根本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煮熟？”十一胸口一阵发凉，接着热腾腾的像着火似的。
“是不是《竹书纪年》？”他和柳崖州齐声问道，俩人互相看了一眼，觉得心跳快要停止了。
“对，就是‘竹书纪年’。咦，你们怎么会知道？”
十一叹了一口气道：“说来话长。”他将在单位评职称发生的糗事和来潜龙寺的目地简单告诉了丁家宝，隐去看见两个月亮的事情没讲。
孙家宝听完十一的叙述后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嘱咐他和柳崖州到了大队就这么说：“我们这地方虽然民风彪悍，和尚被杀还真是第一次发生，何况被害的还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大法师。潜龙寺旅游是县里的支柱产业之一，旅游旺季马上就到，这个案子破不了潜龙寺今年的旅游收入肯定够呛。我们县太爷眼都急蓝啦，省厅又要求限期破案，我们局长压力特别大，姜队在这个节骨眼上又病了。依我说，你们把知道的简单讲讲，没用的事少提，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孙家宝一席话说得三人连连点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娃还真有两下子。”柳崖州向孙家宝竖起大拇指。
在连续不断的“滴滴”铃声中，姜林勉强睁开了肿胀、发涩的眼睛，床头闹钟的指针指在6点半。他打着哈欠起身下地，双脚伸进软软的拖鞋，站直身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觉得精神比昨天刚下山的时候好多了。
暖暖的阳光穿过薄纱窗帘照在客厅的吊兰上，炉齿面的浓郁香味钻进他的鼻孔，电视里主持人指着身后的地形图播着早间天气预报，“今天白天，多云转阴，北风2－3级。最高气温18度．”
姜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端起茶几上茶杯，吹着气喝了一小口热热的普洱茶。早上起来喝茶，是他近几年养成的习惯。尽管妻子提醒他空腹喝茶对胃口不好，但是，姜平却改不了这个毛病。他记得在部队有一个小老广告诉他，“清晨一杯茶，不用找医家。”当时他一笑置之，认为纯属无稽之谈。不过，自从他开始早晨喝茶之后，不仅胃病一次没犯，还觉得上班的精神更加旺盛了。
听见客厅里的动静，4岁的女儿银铃似地笑声中从厨房飞奔而出，张着双手扑到爸爸的怀里。姜平连忙把茶杯放在茶几上。
“爸爸、爸爸，爸爸。”女儿依偎在他怀中撒娇的连声叫道。
“爸爸香一下。”姜林在女儿的小脸蛋上使劲亲了几下。
凌凌小手支撑着姜平的脑袋躲闪着：“扎，爸爸胡子扎。”
姜林双手把女儿举向天花板，一边慢慢转着身体，一边一上一下悠荡着女儿，口中吆喝着：”飞喽，飞喽。”
一身粉红色睡衣的女儿像彩蝶一样在空中飞舞，仰着小脸‘咯咯’笑个不停。
“你们小心点，别摔着。”妻子许小婉在厨房里笑着喊道。
姜林的目光随着女儿上下舞动的身影移动着，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客厅墙壁上多了一副山水中堂。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晕眩冲进姜平的大脑，不听指挥的双手松开了手舞足蹈的女儿，她的身体像布娃娃似地“嗵”的一声跌落到地板上。
许小婉跑出厨房，抱起‘哇哇’大哭的女儿，向呆立在画前的姜林大声喊道：“你疯了？凌凌掉在地上你都不管？”
“这画是谁挂上去的？”姜林没有理会女儿的痛哭和妻子的怒斥，盯着墙上的古画问道。
“不是你昨晚回来挂的吗？一张破画比你女儿的命还重要？我看你当警察当的受病了。凌凌不哭……妈妈看看摔坏了没有。”
任凭许小婉怎样叫骂，姜林如同木头人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自己昨天明明把古画锁进了办公室的文件柜，它为何会出现在自己家客厅的墙上？而且在画中央大片空白的地方，不知是谁写上了一行楷书大字，“魏汲之北耕人不准清水南畔且渠故人”。
妻子的怒斥声和女儿的哭声在姜林的耳边越飘越远，客厅的墙壁和所有家具雾气似地向四周退去直到不见踪影，眼前所有的物体都在飞速变化，转的他头晕目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