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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小初茅庐 少年心 淡清烟

白玉雕花护栏尽头,身形挺拔的男生回过头,逆光而坐,青碧色的双眸稍稍被墨黑的发梢遮住,利落深刻的轮廓被逆光的浅辉修饰变得更加分明,眉目间仿佛敛着那狱渊的燿楝,潋滟的容貌将周围跳跃灿亮的阳光金辉比了下去,“不要惹事。”

应声从长廊走出来的修长男生,迎光走出,金辉照亮干净轮廓,周身温润而干净的气息,反而对比出他通紫绝艳的双眸,右颊紫色的繁文若有若无,盈透濯濯,“你怎么在这吹风,不在床上好好养着?!”

少年不理,继续道:“莫惹事,我可不……”

话语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匆匆走来的侍从朝着紫眸身影行礼,“紫南公爵,爵司大人现在想要见您。”

紫南招招手示意知道了,回头看见背光坐在轮椅上人的幽幽目光,嘴角暗自抽了抽,无奈保证道:“‘如今天下两分,皇族与我们地狱王族两相抗衡局势敏感,两族小心翼翼维持脆弱和平线,纵然此时王皇两族可互相探访,但我身为王权中心爵司之子任何一个微小失策都会造成两族不可挽回的后果,要小心行事不可莽撞’这些你已经过絮叨很多遍了,我绝对秉承老实原则,不会惹事,你就只管养伤,剩下的少操心。”

世间分阴阳,力量有两性,掌控阳之力的皇族和控制阴之力的地狱王族势如水火。万年前天下原本三分,皇族、王族和曼陀罗教族。曼陀罗教历来神秘,力量宗源不清不楚却异常强大,于两个力量中坚硬生存,后不知何故突然灭族,三足鼎立变成两分天下。皇王两族互相垂涎对方力量和领土,于曼陀罗教族灭族后不久,两族战争爆发。两族所掌控之力本就是两极,一阴一阳,战争相斗不过是比拼力量的强大,双方征战如水火夺势,虎狼相争,各不讨好,两败俱伤,不得不休战。征战之后的万年里两族都一直处于分庭抗衡冷战期,如今稍微缓和,维持微妙平和,双方协议各自取权力中心之人互相拜访,学习双方习俗尊重对方权利。紫南觉得这更像两虎互相轮山头,很是微妙。两族权利中心分配不同,皇族分帝与官,王族分祭司,爵司,剩下的才是各个氏族的勋爵公爵。紫南正是这三大爵司之一紫魇的儿子,属王族王权中心之人。本这种互相到对方山盘上小当人质的事情,是由面前这个双生子弟弟担任,无奈他刚通过晋司考试重伤在身在家养伤,这担子只好落在自己身上,每次去皇族都要被他嘱咐小心,听得紫南倒着背都能一字不差外加语气走势也完全能照搬下来。

紫南连走几步,站到少年身后给他挡着风,“在这吹风你倒是铁打的汉子啊。”

碧眸少年径自摇着轮椅停到玉台边,倒了杯冷茶喝了两口,敛了眸色,眉色淡淡,“你再在这罗里吧嗦不去见父亲就死定了。”

“把你送回寝殿就去。”紫南上前推过轮椅,低头看着面前这个容貌清晰冷冽周身气息凌厉的少年。

少年紫溪,容貌上和自己全全不像,连性子都是天壤之别,自己温吞的像盆太阳下的水,而他却似那飞溅直下狱渊冷冽的水,铿锵潋滟至极,这般天差地别,偏偏又是双生子。同样继承地狱王族三大爵司之一紫氏家族的力量,面前这个弟弟表现出更强大的阴之力,通过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二的晋司考试,成为地狱王族史上最年轻的的勋爵,虽然回来重伤躺了足足三个月,到现在还需轮椅度日,可他终是万年来第一个这么年轻还能活着出那考试殿院的,崇拜者花痴迷的数量刷刷刷直奔上涨。加上紫溪的容颜绝色,就是放眼整个地狱王族都没有谁能比得上的,唯一能和他比美的,唔,大概是万年前那个叛族的祭司大者罢。可那个祭司大者,他们这一代谁都没见过,早当个传说看了,自己这个弟弟,可是实打实活着的,看得见摸得着还可娶妻花好月圆花前月下还可传宗接代的(……),又是地位尊崇的爵司之子,简直如头顶十个太阳照耀到每个少女少男的心中,被那些王族小姐追着赶着要嫁过来,让父亲的稍稍烦恼。反观自己,连申请晋司考试的资格审证都未通过,依旧袭承王阶只是个公爵,真是人和人之间不能比,一比就没法活,像紫溪这种就是专门活在世上让其他人望尘莫及自叹不如早死早解脱的。这种差距直压自己五六岁时就怀疑是不是真有那么个狸猫换太子的实例,狸猫的自己滥竽充数成了紫溪的双生子哥哥,因此别别扭扭语重心长嘱咐紫溪莫觉得耻辱,终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不想却被他一本书砸在脸上,小手一摊说自己手滑了,手滑个大头鬼啊手滑?谁见过手滑还能摔出个五六米丝毫不差的砸在别人脸上?

紫南将紫溪扶到床上靠着床头坐好,又将他喜欢喝的冷茶摆在触手可及的水晶小桌上,打眼就看到紫溪眸色冷然,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紫南转了转眼眸,“你养伤的这段时间,那相家小妹来过好几次,不如我安排一下?”

紫溪含了口冷茶,眉色淡如墨,含糊唔了声,正想着那“相家小妹”到底是谁就被紫南狠劲一把拍在后背上,一下子呛了茶,岔了气。

“干嘛这么激动,我不打扰你们你侬我侬就是。”紫南慌忙给他换了套餐垫,给他披好被子。

紫南赶着去见父亲,也没再说什么就离开。走到寝殿殿门口处,突然一顿脚,回头,朝紫溪闪亮一龇牙,一行小字“小弟快使出魅力征服吧”在他脸上闪啊闪。

紫溪扶额,倒了杯冷茶,喝了一口,再提眸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出神,恍惚有片片白雾划过艳红的裙裾一晃而过。紫溪抚了抚额,疲倦乏殆,脑中充斥零星的片段是他从小就一直有的,不认识又熟悉,想记又记不起,不能深想,一旦入神就不知哪来的怒和怨让他喘不过起来,自晋司考试之后,这些片段出现越来越频繁,身心疲惫。

紫溪又揉了揉眉心,转眸就一眼对上通透的眼神,也在看那遥遥而去的身影。却是刚才那传话的侍从,居然没走开,停站在旋梯口回头远望。仿佛感到紫溪的眼眸,那侍从转瞬收回眼,又是一副混沌的样子,垂首走下楼。

紫溪神色淡淡,转过头悠然地抬手提茶壶,一晃,“空了,再续些来。”

那侍从下楼梯下到一半,听到这话卡在半路,滴溜溜瞅瞅周围没有别的侍从,不得不回身走上来接过那茶壶,不想紫溪没有放手,他一时不知该松手还是继续提着,一时两个人扯着壶僵持。

“以前似是没见过你。”紫溪一只手轻拿着茶壶,另一只手拿起刚才喝了一半的茶杯,淡然地喝了口茶,漫不经心。

那侍从僵着手,咧了咧嘴角,“奴从确实是新来的,本是孤儿孤苦伶仃,紫氏一族收留仆从才有口饭吃。本只是负责清扫大殿院,但今天爵司大人回来匆忙急找紫南公爵,殿门处只有奴从守班,只好让奴从来传话。”

紫溪淡淡嗯了声,松手让侍从接过茶壶,眉色未转,手腕陡然一转,抬手硬是将他劈飞了出去!

登时仿佛被钝刀砸过,整个肩膀皮开肉绽,斜着连那胸膛后背也是血口纵横,白色侍服艳腥一片。紫溪迅速扬手隔空取回刚才被侍从摔出去的茶壶,还是完整无损,似笑又非笑,冷眼盯着那趴在地上起不来的侍从,“该看的不该看的能做的不能做的,世上可没有天衣无缝的事,被反将一军可就不好了。”

那侍从浑身是血,本该是狠劲的疼,却偏偏带着丝两莫名的冷意慢慢渗到骨头里,听到训斥,慌不迭地撑着跪下,痛哭流涕,眼泪鼻涕混成一团看不清他面目,“奴从知道了啊求勋爵莫要再责罚奴从一定谨记勋爵啊!”真不知是谨记勋爵还是谨记这次教训。

紫溪不甚在意,淡漠地抬手倒茶,茶水幽幽的从所谓的“空”茶壶里倒出来,被紫溪一饮而尽,“紫南不喜欢血,整理干净再走吧。”说罢拉上床帐,转头躺下,只留着浑身是血的侍从还在整理被血染红的地毯。

紫南从紫溪寝殿的雕花玉台匆匆下来,穿过蜿蜒悠长的殿廊,盘花雕柱三步一个,五步一镂空金丝窗,上有华美不灭灯一盏。他走上玉台,到达紫氏王殿中最高的一座,还未踏进殿门就被从里面飞出的纸片吓了一跳,一把抓住才看清上面的爵司火漆盖印。

里面低沉地声音传出来,“交给皇族阳帝禁殇。”

紫南恭敬的答了声“是”,朝里面望了望,知道父亲很忙,又转身走了。

自小他就知道父亲对待他们兄弟两不同,同样的温存却不一样的眼神。看紫溪时满满温厚放在眼中,看自己时却是如隔空探物空望,含着莫名的希望。可惜自己不如弟弟成器,终是会让父亲失望,如此这般则做个普通听话的,让父亲安心的儿子也挺好。

用地域之术,从王族王权中心,穿过纵横交错的王族城池,再踏过镇守森严的两军边境,巡逻的金戈铁马和各路镇守的勋爵,不过白光一闪,对于不想去互轮山头小当人质,想速战速决的紫南来说,简直是史上最有人性最高瞻远瞩的咒术。此时时局微妙,纵然两族表面温和你来我往,但两族本属力量之极,暗地里还是势如水火,单看这边界镇守的军兵,就可清楚两族维持的表面有多脆弱。

紫南严格坚守自己老实不惹事的原则,乖乖徒步向皇族边境镇守的皇官报道,表明自己乃王族王权中心之人,为表达两族互聊情谊和平共事的愿望特送来王族当权者手信一封,同时语气要温婉朴实体贴周到,也不可妄自菲薄丢了王族气势,还顺便顶着一副“天大都是一家何必这么刀剑相向杀气腾腾”的微笑。

镇守的皇官冷气森然,周身所带的横气表明自己百经杀场。如果没有这般铜墙铁壁的气势也不会被皇族派来镇守边界。皇官眼眸寒星四溅,上下打量紫南一番,便唤来身后的低级皇官带着他,外加四名武装到牙齿的皇兵守陪着,用地域之术,转眼从皇族边界出现在距离皇族中枢三座城池外。从此处城池开始就有结界守着,地域之术穿不过去。紫南悠然站在皇兵旁边,看着皇官再将拜访的消息一层一层传上去,深觉自己绝对是接受盘查最严密的送信员,也不知紫溪之前是怎么忍受的。

放行的通知收到,紫南再由皇官领着,以皇族阳之力,快速穿过三座城池,真正进入皇族中枢。

白璧朱砂琉璃瓦,飞檐巍峨黄金峭,九曲回环宫廊四起,雕花玉柱四面环生,宏伟皇宫无一不显示皇族全族的震慑力。对于紫南这种送信小兵,纵然是爵司之子位尊贵极,也不可能见到皇族尊贵的阳帝禁殇,能亲自见到他的,只有王族三大爵司,真正的掌权者。他被带着进了皇宫,踏入中心殿后,就有金玉屏风挡住去路,另有阳帝阶前皇官将他手中印有王族爵司印章的信件取走,自行交予阳帝。皇王两族官阶分配不同,行礼自是不同,但紫南作为爵司之子可省去行礼的繁杂,只需耐心等待。半晌,那皇官走出,恭敬的向紫南一行礼,示意两族信件已经真正进入阳帝之手,示好之意已经达到。皇族按照礼仪,应恭请紫南入席参宴。紫南迅速以不可为两族添加不便为借口,就势闪人。

紫南被恭送出宫时无意瞥到一湖园,粉嫩娇艳瑶莲随风而摇,恍然想起家中那个爱莲如痴的重伤弟弟,一脸无奈。

紫溪明明是地狱王族纯种血统,少时从无来过阳族,却不知怎么没来由的喜欢这种只生长在阳界的瑶莲,还只喜欢少见的红莲,明明没见过却十分痴迷。少时就不惜夜探阳族中心花苑不为皇位不为女人只为朵花(……)。当时天下两分,阳族皇族和地狱王族正处于族冷对抗期,战事一碰即发,身为王族王权中的紫溪着迷一般夜夜翻墙奔走皇族,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为阻拦他自己也不得不夜守墙根只为堵住他,无奈力量不够强大,反被威胁替他望风放哨。夜间小风微凉繁星如画,这般美景不好好喝酒话如今两分天下却要被逼迫做夜贼,实在是太没人道了!况且说那厮是贼都侮辱了贼的操守,他只守在湖边痴望着,也不摘采,就那么夜夜探视,跟夜会女人似的……即使身在草丛躲着皇族侍卫,紫溪一副仿佛悠然端坐在皇冠高椅上,淡然地赏花陶冶情操,一脸痴迷;自己每次一仔细看红莲就觉得头痛欲裂,只好次次与蚊子杂草作伴,夜夜哈欠到天明,还得心力憔悴替他看着皇族有没有人发现、王族有没有人发现、发现了怎么说、说了怎么串口供,串了口供怎么防止两族战争爆发……对于政治智商几乎等于零的他,实在是人生中最黑暗辛酸的一段时间。两人夜夜繁忙导致睡眠严重不足,身为王族权利巅峰三大爵司之子却面色苍白眼圈黝黑走路虚浮,父亲再忙也得明察秋毫,知晓真相后大发雷霆,将他们关在内殿思过整整半年。

紫溪的事情败露,紫南自己还未澄清自己清白之身就被跟着受罚,这对他来说无异于一段暗无天日后又接着一段梦魇。在面壁思过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为什么当时不告发紫溪?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紫溪抢了自己碗中唯一一个鸡腿简言意赅:‘血脉相连你爱我。’他怒视想抢回鸡腿无奈武力打不过,只好退而求其次心中咒他噎着,问他痴莲原因。紫溪边啃战利品,边漫不经心答:因心口上的莲花印。他再问就嫌自己啰嗦。这是哪门子的双生子!?有这么性子迥然长相迥然心胸迥然的双生子?紫南深深怀疑。半年之后他们被放出来才知道当时他们闯了多大的祸,他们之中谁将王族爵徽落到了莲花苑中被皇族巡兵发现,皇族当即大怒找上王族麻烦,尽管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以紫溪谨慎的性子当夜贼难道还拿着爵徽照明吗,但紫溪却站出来顶了黑锅,被罚去四季冻寒的天峰再面壁三年,只许一日一餐,后被自己的眼泪攻势改成一年。紫南自己不敢站出来承认闯这么大的祸,愧疚不已,被紫溪勒索不得已偷了整整一年的零食……这更危险好吗?天下有什么事比在幽冷的父亲眼皮底下犯事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吃着零食悠然面壁的紫溪倒不觉得,他自在地很,变本加厉将自己付出的讨回来:今天想吃父亲专供的核桃酥啦、明天想喝舞爵司家做的苷仁露啦、后天想讨相爵司家的瓜子仁啦……自己一抱怨就被他瞪着一双漂亮的碧色瞳眸絮叨自己一个人,在孤寂的天峰多么寂寥孤苦,周围荒无人烟还四处寒冰,他自己困在这黑暗中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一年,明明是王族少爷却不知为谁落得如此的孤苦残生,活着倒不如死了……吓得紫南立刻乖乖闭了嘴,借着胆子四处暗中招惹爵司家的厨娘……不过紫溪倒说,这样的惩罚算是轻的,惹了这么大的祸,若不是身为王族权利中心的父亲不知暗中承诺或是承担什么,他们早就被皇族剁成肉酱扔给老鹰了。

后来阳性力量的皇族和属阴之力的地狱王族终是没打起来,双方蓄而待发的状态持续很多年。双方在万年前三足鼎立局面后,因其中一鼎曼陀罗教的灭族而垂涎领土忍不住爆发过一场战争,持续千年,皇族陨帝王族祭司叛族,两败俱伤结束。因此双方都很清楚战争残酷,不肯轻易动手,一直是冷战分庭抗衡状态。直到最近才几年稍微谈和,王族权力中心三位爵司各取一名血亲固定去参加皇族举行的宴会,“以聊情谊,共谈美好”。表面话是这么说的,紫溪倒觉得是“我来探探你,你威慑一下我”更可靠才对。这几年的“监察”活动一直由紫溪醉翁之意不在酒乐不思蜀的担任着,无奈后来参加晋司考试落了个重伤在床,只得交给自己,加之最近两族风波再起依旧不平静,自己这么个有前科的临时担任者在紫溪凛冽的“别再给我惹麻烦不然就将你也扔到天峰面壁”的眼神下,循规蹈矩,绝不惹事。

不过,紫南眼珠一转微笑着。摘多莲花有益于活动自己筋骨,陶冶病人的爱莲情操。

于是紫南一直微笑着,跟着恭送他的皇族宫官出宫,微笑着接受他们的恭送礼节,也微笑着理解他们站在门口,望着他确定他确实彻底滚蛋的行为,微笑着,微笑着,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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