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艇向北航行第三天。
由于要捕捉异兽行踪,空艇处于低空飞行状态。虽然程方因为不能领会云中风情而感到遗憾,但是“看到异常”的情况又不方便说明,所以干脆保持了沉默。
也乐得在甲板上向下俯视变小的景物。程方这样安慰自己。
偶尔能遇到被大肆破坏的地区,一目了然的昭示那有高等异兽存在。这种时候,往往三五佣兵用绳索垂降下去,嘻嘻哈哈迅速的就消失在视野中了。等到空艇降落到地面,也正是几人回来的时候。
不过那只是少数情况。大多时候,还是由老练的前辈,用鹰般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丛林中的兽径,溪流旁的爪痕……
很轻松的每一天啊。在晚餐的时候大口嚼着松树枝烤肉的时候,程方觉得真是惬意。
“哪怕是在这种逆境,小小的幸福也是有的呢。”程方不禁又想起了早晨垂降下去那几个佣兵脸上嘻嘻哈哈的笑容,还有作为背景的用骨架和筋皮修补的飞艇平衡翼。
“怎么了程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坐在旁边的罗成大大咧咧的直接用手抓着油乎乎的烤肉,往嘴里塞着。“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想,做好现在该做的就好。”
“做好自己该做的么……”
程方轻轻放下餐具,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这句话。“罗成,我剩下的份你帮我吃了吧。”
“哦?哈哈,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胖子又去旁边狼吞虎咽了。
走出舱门,任清冽的夜风钻进自己的骨头缝隙。
远处,兽吼阵阵。
“在这种逆境下……在全人类将要灭绝的情况下……”
“在最后赖以生存的空中据点失去的情况下……”
“也要乐观的,积极的,完美的做好每一次讨伐吗……”
HUD中新出现的视界,程方推测是能量反应模式。也就是前些天处理翼骨时的黑白世界。
在这片寂静的,只有流动的白色和吞噬一切的黑色以外,一无所有的寂寞世界中,程方不知为何,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为何要杀异兽……”
“异兽袭击人类。”
“异兽如此之多,杀不过来的。”
“即使如此,也要杀!”
声音趋于冷冽。
“每死一只异兽,就少了一个可能袭击我们背后之人的变数!即使这份努力在这份世界中多么的微小,只要一直,一直的杀下去的话!”
“总有一天——人类将取回这个世界!!!”
没错。
哪怕神已经抛弃这片大陆。
哪怕目标还远在彼岸。
但是——
事在人为!
“一个人在这里感慨什么呢?”身后传来啪,啪,啪的脚步声,革制的鞋底敲打在木板上的声音格外动听。
是捷娜。
八股辫少女将手轻轻搭在空艇甲板木制的围栏上,正好和程方保持了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从艇身上穿梭而过的疾风,吹起了她鬓角的碎发。悉悉索索的黑影,盖住了嘴角弯曲的弧度。
“我想,这一切快要结束了。”程方学着她的样子用手臂支撑起身体的一部分重量,望着飞艇下漆黑一片的大陆。
捷娜嘴角的弧度似乎更大了。她的声音仿佛融入了夜风中,“你是在向我暗示什么吗,‘佣兵’先生?”
“佣兵”两个字,她咬的特别重,甚至在词尾带了一个上扬的魅惑音调。
程方不知道她在指什么,或者他可能张嘴就会说漏什么,所以他决定继续白痴:“暗示?我只是觉得我们离罪魁祸首越来越近了,不是吗?”
“那么这份称得上是预言的直觉,又是怎么回事呢?”程方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似乎让少女有些失望,“你和我们不一样,程方。”
夜风急速吹过甲板栏杆的缝隙,发出呜呜的低啸。
“你身上没有战士的气质,程方。你知道么?我做到队长这个级别,认识了这么多佣兵,他们走路都像牛一样跺地。你呢?像猫一样无声无息。”
“每次我看到你的时候,你的五官都特别清晰分明。我没事的时候,甚至经常想到你的脸。后来我想了想,为什么呢?”
少女用轻轻空握的拳头,锤了两下程方的胸膛。
“因为你每次都站在光与影的分界线上。所以你的脸总是一半在光线里,另一半隐藏在黑暗里。如此鲜明的对比度,让我对你的印象非常的深。”
“呐,为什么你总是选择黑暗?”
程方默然。那三个月的训练,只不过是把一个刺客需要做到的东西全部认真的记下来罢了。还远远不到熟练运用的程度。
“还有太多太多了……你初次任务的时候,我负责考核你的潜力,结果反而被你救了。岛屿清除任务中莫名其妙的失踪……我以为我真的喜欢上你了啊!”
少女突然发出悲鸣,眼泪从眼角流淌下来,留下一道微微反光的轨迹。
“对不起……但是你太神秘了,我甚至都无法接近你……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种无形的力场笼罩着你……我还有一个团队需要指挥,他们的生命能否存续,都是我的责任!”
“真的,对不起……”
芳色的吐息。
樱色的唇。柔软,温暖,带着丝丝的甜。
突如其来的吻,让程方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震惊的直视着少女的瞳。
随后,他看见了那深邃瞳孔中,闪过了一丝如同闪电般的决然。
“对不起……”程方从捷娜的眼神中读到了。
随后——
“噗啊!”
巨大的冲击力,从柔软的腹部袭来。
坚硬的力道,如同巨锤撼地,让程方不自觉的连退数步。那只不过是身体为了缓解冲击的自然反映,甚至程方还没有理解到自己的腿不自觉动了的事实。
腰部接触到了围栏。不过那并没有丝毫的阻碍作用。
以腰部为轴,身体被抛起,坠落——
直到无尽黑暗的大陆。
捷娜缓缓收回提起的膝盖。眼角的泪痕,如同开闸后的河道,眼泪一滴一滴的滚落。
“真的,对不起……”她嘴中喃喃着,身体仿佛被抽空,瘫软在了甲板上。
急速的坠落。
尽管没有灯光,四周漆黑一片毫无参照物,程方也理解到自己正在体验名为高空跳伞的现代运动。
单凭耳边呼啸而过的狂风,便明白如果他头朝下,甚至可能来不及摔死便会窒息身亡。
如果说现在有什么不够的,那就是程方根本没做好这个准备,当然根本没有带降落伞。
全身的血液在乱涌。手指已经有了明显的失血胀痛感,发凉到感觉不到风切割皮肤。
不过这只不过是肢体的感觉。
程方现在在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例如,为什么他还要留一半身体在阳光中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