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一。
宜畋猎、取鱼。
忌求嗣、安葬、启攒。
巳时。
官道上,有一辆马车正在飞奔,驾着的人正是张三,他的面容绷得很紧,身上穿着一件很短的黄衫,衫角只到膝盖处,袖口也不是那种松松散散的,而是紧束着的。
这样的装束,很适合拼命!
张三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卓越的武功,再加上他已经受伤的丹田,只要有人拦截,他就只有拼命,或许那样还能够赢得一线生机。
林若然就在车厢内,已经哭累了的她此时已经沉沉睡去了,但是,她比张三原本所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张三犹记得她刚刚看到林府废墟的情景,她那样的神情只让他感觉心仿佛碎了一样。
只要是他能够做到,他绝对不会再让林若然受到一点委屈。
张三又甩了一下缰绳。
从平阳往朝州在过了那一座山之后,就是一马平川,这段距离并不常,只需要两天一夜的时间就差不多了。
为了避免危险,张三决定不休息,直接往钟鼓巷去。
虽然他并不清楚现在的情况,但是他相信,在他的后面,肯定有大队追兵正在赶来的。
酉时。
泯川。
铁拐九并不难找,事实上,铁拐九在洺川这一亩三分地上,还算是个有头有脸的角色,因为他控制着多家青楼,手底下又有一派组织严密的暗势力。
洺川上的风吹草动,在他这里,多少都是能够收到风的。
铁拐九可能不算是很有钱,不过他在郊外却有着好大一片的庄园,在城里有一座不算廉价的府邸。
这些东西的获得,不能不归功于洺川其他富户对他的孝敬。
在很多人看来,这就是花钱买个平安啊。
在洺川,等闲之辈是根本不敢在铁拐九面前直着身子说话的,更遑论招惹他了。
秦无月相信,这个人的手上,一定有他想要的东西。
铁拐九城内府邸的门口,在一栋小楼下的阴影里,秦无月正在静静地守着。
他很耐心,一个不耐心的人是根本不可能练出他手上那一刀的。
他已经等了七个时辰,没有吃一口饭,没有喝一口水。
每个人的体质都是不一样的,对秦无月来说,他可以一顿吃下三天的饭,然后就可以三天不吃饭。
终于,他等到了他想要的人。
铁拐九并不是一个虬髯大汉,也并不孔武有力,他只是一个矮矮的干瘪的精瘦汉子,但如果你因此小看他的话,你一定会吃大亏的。
铁拐九手上真的拿着一个铁拐,明白人都知道那个铁拐其实是一个可以打出铁钉的机括,他的身边还跟着两个武功绝对不低的手下。
铁拐九之所以能够控制住泯川大部分的地下势力,之所以在混了这么久之后还没有被人弄死,自然是有其理由的。
秦无月不知道那一些,他只是如同开始一样,走出阴影,然后喊了一声:“铁拐九!”
那个干瘪的精瘦汉子回头了。
当时,秦无月距离那两个手下七步,距离铁拐九还有八步,然后是一弯淡淡地刀芒闪过。
刀芒并不是直直的,因为秦无月需要一刀切过两个人的喉咙,所以,他在第一下划过第一个人的喉咙之后,将已经拉出残影的刀又往上提了提,这才划过了第二个人的喉咙。
只有对武道有相当了解的人才能够知道秦无月这一刀的难度。
快,其实很多人都能够做到,但是要做到又快又准,那就太难了。
尤其是让这种已经划过了一半的刀再准确地变线掠过另一人喉咙的技艺,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划向第一个人的这一个半弧不仅需要快,更需要准和稳,刀尖入喉必须是刚好三分深,少一分深,就没有那么致命,多一分深,刀尖就会切到骨头上,之后刀的速度就会受到影响。
而之后的变向就更难了,那需要对手腕极其卓越的控制力,才能够将速度已经到达极致的刀的方向准确地对准自己想划过去的位置。
铁拐九就是一个对武道有非常了解的人,他的手一抖,刚准备抬起铁拐将机关发出去,他又硬生生地止住了,因为他知道,一个有这样的刀法的人,绝对不会让他将机括发出去的。
他决定,不管对方要什么,他都会给。
他家有美茄,有豪宅,他绝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就死去。
秦无月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他上前,一手刀敲在了铁拐九的脖颈上,然后扛起已经昏迷的铁拐九,跳上房檐,几个起落之后就已经远去了。
戌时。
当李玮赶到皇四子李元的寝宫时,李元才刚刚醒来。
李元的寝宫在皇宫的东南角,寝宫的后花园里有一座佛塔,佛塔并不见得有很高,但是也已经皇宫里少有七层建筑了。
皇宫里是不允许有过高建筑的,因为在那种建筑上可以窥视皇宫,那不就是监视皇帝的生活么?
这是不臣之心,这是欺君之罪!
李元的这座塔是先皇特许建造的,据说这座七级浮屠塔是建在一块风水宝地上,对佛祖的敬仰之心能够让赵国避免灾祸,也能够让皇室家的子裔更加繁盛一些。
然而,塔建了之后,皇子中该死的也都死了,十四名皇子中能够活下来的,也只有五个而已。
但这座塔还是保留了下来。
不过宫里多少会有人嚼舌头,对李元是否有窥探之心有诸多版本的说法。
不管怎么样,皇四子李元确实是一个较为阴险的人。
与老大李瑞的敦厚截然相反,李元生就一张有些尖嘴猴腮的相貌,眼珠总是飘忽的,也不说话,就只坐在角落里,悄悄地打量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
事实上,没有很多人对李元有好感。
但不能否认的是,李元确实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对朝政也一直都有独到的看法,先皇也曾经数次称赞过李元的才干。
所以,在遗诏上,偏向李元这方的砝码绝对不轻。
然而李元却突然病了,一病就到了卧床不起的程度。
他是在走着回寝宫的路上倒下的,经过一群太医的抢救,直到此时才醒过来。
李玮原本怀疑李元是若若背后的指使者,但是现在看来又不像了,不过李元的想法也是他猜不透的,毕竟李元的阴险是在骨子里的,在这种面临继位的时候,再有兄弟之情也要放到一边。
早就有历史可以证明,原本最憨厚的人都可以为此而心狠手辣,更何况是本就不那么有仁义之心的李元。
又或者,李元的病本就是一场骗局?
李玮一边向着,一边直直地往李元所在的房间走了进去,他的身后还跟着高公公和言羽。
寝宫内已经有很多人在了,包括太医、宫女,还有一些和李元交好的官员,然而除了李玮他自己外,再没有别的皇子到来了。
李元的脸色是灰白的,他原本的眸子总带着一种凶狠,但是现在却没有了,只是用一种无神的眼光向空无一人的前方盯着。
只是在李玮走进房间之后,李元的眼神才恢复了一些神采。
“你们全都出去!”李元朝房间里的其他人说道,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气力,但是,这并不代表他的话就失去了力量。
所有的人都立刻退了出去,但是高公公和言羽却没有动。
李元的眼光在那两个人身上扫了扫,发现李玮并没有让这两人出去的意思,于是李元明白了,他也就没有再理会高公公和言羽,只是用一种认真的语气向李玮说道:“我这病,不是假装的。”
第一句话,李元就非常直接地道出了李玮原本怀疑的东西,因为李元知道,只要是听闻到他病了的人,第一反应肯定会以为他是装病,或是在玩什么诡计。
他的这第一句话,就是要打消李玮的这种想法,他也知道这样说可能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也只能用这种方法来取得信任了。
李玮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李元还有下文。
李元继续说道:“我觉得,我这病是被毒出来的,具体的分析我就不说了,但是,我基本确定,我是因为中了某种毒才患上了现在这病的。”
李玮还是没有说话,他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这事情要比他想要的要大得多。
李元还在继续说,只是声音已经小了一些:“我知道这毒不会是你下的,我承认我想要当皇帝,这想法老大也有,甚至是老八老九也都有,只有你没有。若是你早有为皇之志的话,父皇早就立你为太子了,还要遗诏做什么,所以你绝对不会为了争嫡而向我下毒,而且我也想不出你有任何理由来向我下毒。我相信这毒也不会是老大下的,呵,怎么说呢,老大就是老大,很多人都为了皇位拼得你死我活,但是我们两个都知道,老大不会。至于老八和老九,且不说他们的心思,但就算他们有这种想法,我也可以肯定他们两人根本不会有毒倒我的能力。”
在说完这么长的一段话之后,李元已经明显有些气短了,但他还是挣扎着继续说道:“所以,这个下毒的人一定是我们兄弟之外的人,而且所图的,不外乎就是皇位。一个没有继承权的人要争夺皇位,一定还有后着,十四,你一定要找到这个后着,一定要。”
李元把最后三个字又强调了几遍,这时他的气息已经紊乱了,但他还是抢在李玮开口前继续说道:“还有,那人还有可能会向你和老大下手的,你要警告老大,你自己也要小心。”
这一次,李玮终于说出了一句话,然而这句话却是如此不能够让李元接受。
“他已经向我下手了,我还有一个月左右的寿命。”李玮说出的时候声音是平静的。
但是李元却激动得面孔都走形了,他的神情中满是惊惧,一把抓住了李玮的手,眼睛死死地盯着李玮的眼睛,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只是反反复复地说:“李家天下,李家天下,李家天下……”
他的胸脯不停起伏着,眼看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直到御医赶进来之后,李元才松开李玮的手,不出声了,但是他的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似是完全不知道自己随时有可能断气一般,已然是在病危的边缘了。
李玮知道李元的意思,于是他郑重地朝李元点了一下头,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了。
看到李玮的那一个点头之后,李元终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他一点都不怪李玮甚至没有等他脱离生命危险再走。
实际上,他能够看出李玮对自己的不喜欢,每一个人都看得出来,因为李玮从来不掩饰这一点,这一次李玮过来,甚至没有在言语上表现出丝毫的关心和照顾。
然而,正是由于李玮的这种态度,才让李元对李玮有了绝对的信任。
寝宫外,李玮正在远去,他抬头看了看天,又将视线收了回来,李元说的“李家天下”,正是要让他保住李系血脉在赵国的统治。
他,能做到么?
李元的话,李玮他全信了,那么,那个后着,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