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西坠,金乌东升,熟悉的挠门声昭示起床时间到了,昨晚热血沸腾地折腾半宿才睡着,这会儿眼皮好象被哥俩好粘住,我跟自己说还可以再眯一会儿,几日不见,尔康日渐老成持重,门也挠得愈发泌人心脾。
对于广大同龄的姑娘们来说,一条五十米的示爱横幅跟巨额医药费和吃牢饭实在没什么可比性,除非这付出巨额医疗费和吃牢饭的两个人分别是汤姆克鲁斯和张东健,并且他们落到这种悲惨下场的原因是为了争夺那个姑娘,再或者挂出横幅向姑娘示爱的是本拉登本人,而苏晓月和小研究生跟以上两种状况都不雷同,其虚荣程度顶多也就跟我高一时帮韩峥他们“C中四少”洗碗差不多的性质,旁观者或许会感觉挺羡慕,个中酸甜苦辣还是本人比较清楚,比如说他们毕业后,我就因为没人陪吃而午饭而落寞了好久,彻底忘了当初给他们洗碗的烦恼。
我确实觉得这事儿基本上没什么好纠结的,于是转过身继续收拾衣服。
把衣柜翻了一个底儿朝天之后,终于找到姥姥的蚊帐,我到楼下帮姥姥撑好蚊帐再上楼时,她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着,除了传说中精通点穴的武林高手,比如楚留香白展堂之流,能在苏晓月身上造成这种效果的人只有尹之平了,我感叹一番后轻轻坐到她对面,便于更好地观察她的面部表情,她怔怔地看着我,我思索了一会儿,理论联系实践,然后循循善诱地说:“尹之平之所以这么说,大多是被你激的,会不会付诸行动还不一定呢,再说他就是挂了又怎么着,你假装没看见不就完了,你说过他挂了就嫁给他之类的话吗?”
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没有”
我继续引导:“你现在烦恼的原因无非有两个,一是他明天没挂,那表示他一点儿都不在乎你,纯粹是没事儿找抽,一是他明天万一抽风真挂了,你觉得波及面儿太广,在单位影响不好,对不对?”
苏晓月以手抚额,点了点头,我想了想,继续说:“那明天我早去一会儿,看看情况,如果他真的挂出那标语的话,你再作打算好了”
她慢慢把头靠在我肩上,小鸟依人得楚楚可怜:“那如果他真挂了我该怎么办呢?”
我想了半天,还真想不出什么办法,“如果他真挂了……你要么就顺水推舟,要么就告诉他哪儿凉快哪儿去”
苏晓月不无幽怨地推我一把,以一种我神经很大条的表情看着我说:“他本来就要走了,今天办完交接,明天该去市里报到了!”
我不自觉地在心里抖了一下,她这句话没什么特别,但是语气太诡异了,几分钟后,根据我的分析,得出以下结论:女人心,真他妈的海底针。
苏晓月明明一脸多情自古伤离别的怨妇相,我这厢却被她的语言误导,还有条不紊地顺着棒打鸳鸯的思路一条道往下走,可以想象,如果不赶紧立刻悬崖勒马,N年后的一天,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一个穿开裆裤的小孩在洒满阳光的青草地上蹒跚学步,尹之平穿一身休闲装走过来,苏晓月回头冲他温柔一笑,然后说“亲爱的,看,我们的孩子”
尹之平温柔地说:“是啊,我们的孩子,生命,多么神奇”
然后,他们两个深情款款地对望一眼,双手交握,对望的眼神里都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幸福。
尹之平说:“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想起一个人,我知道她是你的好朋友,我会原谅她,但是我知道,上帝是不会放过她的,她竟然想让你离开我!”
苏晓月则说:“亲爱的,你不要这样说,你知道我会难过,你知道她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如果你不能从内心深处原谅她的话,我也不能从内心深处原谅我自己了,因为是我才让她误会的,一切都因我而起,你与其让上帝惩罚她,还不如让上帝直接惩罚我吧!”
尹之平一抬手薅下自己一把头发,“你竟然这样说我!你竟然为了一个要把我们分开的人这样说我!你知道根本就不是这样子的,我想都没有这样想过,你是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我的心都要碎了!上帝啊!老天啊!你现在就惩罚我吧!”
我想自己受穷摇阿姨的毒害实在是太深了,并且被自己这个想象深深的刺激了,随即打了个哆嗦。
正在思考怎么扭转局势,现实中的苏晓月突然想起来出门的时候没带手机,神色匆忙地打道回府了。
迷迷糊糊将要睡着的时候,家里的电话响了,我怕惊动姥姥,号码都没看就赶紧接起来,那边“喂”了一声就再没了动静,我等了一会儿,刚想挂掉,那边说“茉茉,睡了吗?”,是韩峥。
我实在是太累了,努力挤出一丝清明。
他问我:“茉茉,是我啊?”
我说:“哦,”
他说:“茉茉,在哪儿”
我心说你打我家座机还问我在哪儿,他并没有等我回答,说:“没事,我刚才梦见你掉河里了”
我边打哈欠边想这句似曾相识,半晌,他挂了。
由于他的引导,我当晚果然又一次重温旧梦,千篇一律的小河,亘古不变的大雾,在那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桥中间,站着一个人,我慢慢向他走过去,快到的时候,他回过头来,向我伸出手,雾太大,他的五官模糊不清,但却能感觉到他的笑和煦如春风,一个好听的男低音说:“茉茉,把手给我”,我满心欢喜地把手伸过去……
上班的路上,这个梦的片段一直在我脑海中回放,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想不起后来是怎么结束的,大约真正的美梦都是这样吧,紫霞仙子说了,我只猜到这开始,却没有猜到结局。多么令人惆怅的小河哟。
到单位的时候,我仔细地观察了我们那座四层的办公楼,没有发现任何横幅。
给苏晓月打电话,她打着哈欠说当然没有,那条横幅在她们家地下室呢。
午饭时,我大体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昨天晚上苏晓月回家后看到手机上有尹之平的未接来电,思索半天给他回过去了,尹之平问她能不能到单位见上一面,可能他当时说话的语气太过张狂,苏晓月说了,泥人还有个土性呢,咱输人不能输阵,于是打了个车就去了,一进门就看到那条长足足五十米的横幅,上面用标准宋体明目张胆地写着苏晓月我爱你。
据苏晓月自己说,那天晚上她和尹之平进行了公平的、友好的谈话,并且最终达成了令双方都感觉满意的共识。苏晓月说了,昨晚气氛基本上很融洽,会谈很和谐。
我基本接受她的这个说法,她在无人时的傻笑太能说明问题了。
离下班还剩半个小时,主任找我去谈话,通知我明天开始接替陈一鸣去大唐影视基地落地办报到。
看得出,陆子默的影视基地很受领导重视,这个落地办就是证据。当县领导对哪项工作重视,就从跟这项工作撇不清关系的单位抽调人手组成专业的工作组,每单位派一位分管领导作为小组成员,专门负责开会,另外抽调一名业务人员作为办公室成员,管干活儿,所谓落地办就是为了把这个项目落到实处成立的一个专门的办公室。
从主任的办公室出来,我径直去找陈一鸣,问他那边什么情况,陈一鸣神往地说,落地办的人都很好相处,工作气氛也很融洽,主要的活儿都在拆迁办那边,你去了报个进展情况就行了。
落地办设在新城区东部的康城大厦十二楼,跟新都离得很近,单位每天派车接送我,许久不见,司机田小辉业务水平提高不少,竟然直接把我送到了目的地。
等电梯的时候,保安后知后觉地跑过来让我登记,我说我是XX局去十二楼落地办报到的,他回头冲旁边一个胖子说:“哥,来一女的”,胖子说:“去,多管闲事”,然后对我憨厚一笑说:“小妹妹,跟我来吧”,我跟在他后面走进电梯,一种被人拐卖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们一进门,就有人吹了声口哨,我一愣,敢情这个落地办除了我全是男的,胖子说:“严肃点哈,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XX局来接替陈一鸣的王墨白同志,以后我们就要在一起工作了”,他这一番介绍不仅严肃而且正式,我正等待他再介绍一下在座众人,没想他回过头问了我一个严肃的问题:“会打牌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他眼里闪过一丝惋惜,然后又不甘心地问:“够级也不会?”
我惭愧地继续摇头。
旁边一位戴眼镜颇具领导气质的说:“麻将呢?”
周围是一圈期待的目光,我想安慰他们,苦于没有事实依据,仅凭几个空洞的词语组织不出有效的句子,于是干笑着说:“我会排火车”
他们集体吹了声口哨,看上去年龄最大的一位被他们叫作“魏哥”的说:“没关系没关系,年轻人嘛,不会是可以理解的,再说也不是天天都有人请假,你可以帮我们买烟嘛!”
陈一鸣说的对,这儿的人都很好相处,工作气氛很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