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人傻不能复生
当年天下一箭穿心自鬼门关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君梓,顿时颇觉惊异。天下之前被囚之时引那白府秘密饲养的白鸽为她与白云龙传信时便知王府之中届时会有内应,只是,却从不曾猜那内应会是君梓。
当时因恐王府护卫会截那些白鸽,天下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传出只字片语,消息并不完全,只知爹爹会派人来救,却不知具体时间。放河灯那也黑衣人突袭,那日桌上糕点乃是君梓亲信送至王府之中,算准了渠太子不爱吃甜,而她最爱吃食,不论酸甜苦辣都来者不拒,糕点之中皆混有表哥从塞北寻来的特制之药,服下之后,半个时辰后气息全失脉象皆无。
天下原吃过一次,结果却被商君珏撞破,此番白云龙本打算双管齐下,若能顺利将她救出最好不过,若不能,则让人击她一掌,让王府中人以为她中掌而亡,渠太子初登,按规矩须与伤、病、弱、亡此类晦气相避嫌,停尸期间看管之人必比不得她活着的时候严密。
结果未来得及出手,天下便主动替渠太子挨了一箭,那日趴于墙头之人乃真行刺之人。
那支冷箭是真正刺中了心脏,天下本是难逃一死,然而也是命运捉弄人,这白家大小姐的心脏素来长得奇怪,不似寻常人那般在左边,倒是长在了右边,这才使她真正逃过一劫。
这番弄巧成拙,倒也是命运安排……
被箭刺中之后,白云龙手下将早便预备好的一具与她形貌身材相仿并易容好的女尸将她换了出来,这当中,却是一个天下想也想不到的人做了内应,那便是十三!
而十三接应,将天下藏匿京城一处医治,那剑虽没刺及心脏,但也是导致她大出血,幸得之前吃了桂花糕之中的假死之药,误打误撞气血不旺故而未血尽而亡,幸得……
而如今商君珏的侍卫之中,独独不见了那最忠心耿耿的十三,想必他当时定是发觉了这其中的猫腻,迁怒于他,将他贬去了偏远的边疆,天下或多或少觉得亏欠了十三,虽说,当初商君珏和李碌密谈,依商君珏那缜密的心思,是断然不会让那只老鹦哥在一旁偷听,那只鹦哥,竟是十三私底下教它说的,为的就是让她听见,叫她知难而退……
不料最后天下的确知难而退了,可是商君珏并没有打算放过她,扣了她的尸身三天三夜不说,还害她药性失效,不得不被困于渠太子府的金丝牢笼,后来爹爹与自己暗通信息,能够不被太子府上的精锐探子发现,全也是托了十三的福。
他处心积虑地做这些,不过是为了商君珏。
而后背商君珏软禁于异地,想来也是得不偿失吧……
虽说性命保住了,却得了个心口犯疼的迷症,上一刻还咳血气微渺然近死,连大夫都以为无能为力时,下一刻天下却又能颤颤巍巍地醒转过来,反反复复,叫人一惊一乍。
最后好歹一家团圆,在洛阳城隐姓埋名起来,做了小本生意,幸而白云龙和表哥经营手段了得,生活勉强还算富裕。
只是往事不堪回首,唯盼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待摄政王走远了些,天下这才找了块平地坐下,捂着伤腿哀叫连连,小奶包连忙蹲下身子给她呼呼,边呼边说,“刚刚娘亲为什么不说话?难道娘亲怕那个瞎子王爷么?”
天下又气又恼,“不准叫人家瞎子,多没礼貌!”
小奶包“哦”了一声,又低头继续呼呼,“娘亲不怕!然儿会武功!有然儿在!谁也不能欺负娘亲!”
天下呵呵一笑,抱起小奶包狠狠亲了一口,母子俩笑得没心没肺。
闹了须臾,脚踝的痛楚缓解了些,母子俩拖着伤腿,慢吞吞去后院向打扫的小和尚要了一些金疮药和纱布,草草包扎,准备回家。
刚踏至主殿,殿内传来的诵经木鱼声渐渐低沉,尚有香烛焚烧的余味缭绕寺中,嗅入肺腑,有种宁静而神圣的抚慰之感。
天下在门外取了三支香点燃,跨过金漆门槛入内叩拜礼佛。香案一旁站了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和尚一手执佛珠,一手敲金盂在念经。空手拜过两下转身正待离去,却听得那小和尚道:“这位施主,香已焚尽,莫要烫到手。”
天下应声随意抬眼看去,始知自己霉运多得竟是叫佛祖亦无从庇护。
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摄政王正跪在那左侧蒲团之上,那手中的香已焚到尽头,香灰散落在手背上,烫得隐约几处斑驳红痕。
“施主可是许了许多愿,竟长到这香都烧尽了还未说完?我师傅说了,许愿不在多,在乎诚。多而显贪,未必灵验。”那小和尚又道。
听得那人恍惚回神般幽幽道:“不多,只一愿。”忽而又自嘲一笑,“只是说得多遍了,一不留神竟连香也燃尽了……”
天下僵着身子站在佛前,如被魔咒定住。
回了神,拉着小奶包慌忙离去,忽觉后颈倏然扫起一阵不详凉意,踉跄前倾两步行,回首,但见墙头月下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黑影腾跃而出,目标只扫那跪于蒲团之上的人。
不消一会,身后响起兵戎相见的声音,那人虽然眼瞎,杀人功夫却丝毫没减弱,一把寒冰剑被舞得水泄不通,刀刀剑影如密不透风的网,对那刺客直直袭来,挑、刺、砍、杀,应对这些刺客喽啰绰绰有余,天下拉着小奶包步伐坚定,一步步往寺外走去。
“娘亲,那叔叔看不见……”果然是父子连心,小奶包突然使劲挣脱的她的手,慌忙往那打斗中奔去。
天下情急之下,大喊一声,“然儿!”
只见那人身形一顿,一双锐利的眸子直直往她射来,“……天下?”
天下暗叫糟糕,走也不是,去也不是,看着小奶包那小小的身子死命往前冲,心里急得要命!
一路随行的侍卫死死护在他周围,那人却是不管不顾,快步朝她奔来,因为目不能视物,被门槛绊了一脚,狼狈摔在地上,他慌忙爬起来,眼神涣散,焦急地寻找方向,却不得其门,只好将一只手伸于半空,眼神四扫,带着满脸期冀与脆弱,“天下,回来……”
天下见此情景,心脏狠狠骤缩,那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
不一会儿,隐藏于四面八方的暗卫听到打斗声,纷纷涌入,有条不紊地将刺客包围起来,双方打斗惨烈。
但见小奶包穿过重重障碍,终于到达他面前,将粉嫩嫩的小手塞进他的大手里,“叔叔没摔疼吧?”
那人微微一愣,将这双肉呼呼的小手握于手中,“是你。”
小奶包嘿嘿一笑,“刚刚叔叔可是唤我娘亲?”
那人眼神一滞,“娘亲?”
“是啊,我娘亲。”
摄政王顿时眸如死灰。
打斗声渐止,活捉的刺客吞下事先准备的毒药,当场毙命,隐于暗处的隐卫闪电般收拾好残局,又悄无声息地退到暗处,仿佛刚才的生死搏斗从未发生过。
摄政王保持着拉着小奶包的动作,小奶包保持着好奇打量他的动作,天下狠狠一跺脚,索性破罐子破摔,跑过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小奶包,“然儿,我们回家。”
说罢,拉起小奶包就准备狂奔。
天旋地转之间,有一只铁钳一般的手从天而降牢牢箍住她的手腕,“……是你吗?”
“不是我。”
“……是你。”
说罢,天下立马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商君珏眸子里充满喜猛烈地将她抱入怀中,下一刻却小心翼翼到近乎压抑,缓缓伸出手来便要摸她的脸,梦呓一般,“天下,你还活着……没死……”
天下低下头拼尽全身气力去咬那手去推那胸膛去碾那脚,却是全然徒劳,那人如藤蔓生根牢牢地将我嵌在怀抱里,一寸一毫不肯移动。
“叔叔,你认识我娘亲?”小奶包好奇地看着眼前相拥的两人,有些惊讶。
商君珏突然不说话了,眼神失去了焦距,气愤死寂了很久,他艰难又苦涩地开口,“你……有孩子了?”
天下别过头,不去看他受伤的表情,“王爷可以放开民女了么?民女的丈夫还等着民女回家做饭呢!”
商君珏瞳孔骤缩,难以置信,那双如水清亮到几近荒芜不能倒映的眼,此刻却固执地将惶恐惊乱的她清晰地倒影、摄入眼底,仿佛要抓走她的魂魄,就此便囚禁在那双眼中。
“怎么,难不成王爷还要拆散民女的家庭不成?”天下冷冷呲鼻。
商君珏抱着她的动作有些僵硬,眼里充满挣扎,无措得像是孩童,一旁的小奶包终于看不下去,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娘亲,然儿什么时候有了爹爹?”
天下气愤地咬牙,这个儿子,好事不做,一天专拆她的台!
商君珏闻言怔了两秒,细想过来,嘴角却荡开一笑,俯身去问小奶包,“你多大了?”
小奶包如实回答,“今年三岁。”
商君珏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双手摸上小奶包的粉嫩嫩的脸颊,幸福得快要冒泡,一个劲呢喃着,“三岁……孩子……我们的孩子……”
小奶包也觉奇怪,试探性地喊了声,“爹爹?”眼神却一直看向天下,半是征询半是欣喜。
没待天下开口,商君珏却先一把抱住他,开心得难以自恃,“天下,原来我们真的有孩子。”
随行的侍卫见此情形,恨识趣地退到一边,果然,那缩小版的摄政王果然是他们的小主子。
天下一把推开他,“王爷,人傻不能复生,这孩子姓白,是我们白家的孩子,与王爷半点关系也无。”
商君珏被她这蛮力的一推,狠狠撞到了盛满香灰的香炉,那香灰洒满了他一身,还有些没有燃尽的烟头烫伤了他的手,随性的侍卫连忙上前,拾了绢子给他擦干净,天下趁机抱起小奶包,慌不择路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