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凤臾在合鸾殿的大堂内已是走了十来圈了,梁公公看在眼里深深地质疑着:这哪是他那个镇定到冷酷甚至是冷血的主子啊。洛慈也早在看到那地上的泪水时就懵了,这充满了大红色的、喜庆到快烧起来的大殿内只有一个人勉强算得上神志清醒。
卫布耶在联想到那四个字之后立刻便松下了脑中的弦:没事了,玉寒有救,很快就可以醒过来。他刚想对睿帝禀告这一事宜,却发现那人还在焦躁地来回走着。
身姿挺拔修长的睿帝步伐混乱,甚至有些暴跳如雷的观感,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作困兽之斗。卫布耶此刻才认识到: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个二十四岁的男子,如此的年轻,和他并没有什么差别,而这个男子全心全意地爱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女子。“陛下,不用如此焦急,四少有救了。”
本已走过去好几步的齐凤臾猛然回头,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几乎将脖颈扭断,卫布耶甚至可以察觉到那双子夜般的黑眸里一闪而过的光,“你说什么?”那几个字是如此的充满不可置信,以致于卫布耶都怀疑自己方才有没有说话。
“微臣知道如何救四少,微臣记得江家二公子江立琮好搜罗奇花异石,曾在三年前于天山之巅觅得一株绛珠墨莲,若是可将此物植入筋脉,必可令四少重获脉息。”他原以为睿帝听得此言必将欣喜若狂,却不料那人眸中眼色越发的狠厉起来,“她不是四少,这儿没有四少!她是朕的皇后!”
许是自己也发现了此刻的举止有些不妥,齐凤臾终是坐了下来,揉了揉眉心,冷声问道:“植入筋脉?怎么植?”谁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能随随便便就弄到人身子里去吗?“你凭什么料定江立琮会把那东西给你?”
“微臣愿尽力一试。”卫布耶并未多说什么。
良久,齐凤臾都没有说话,合鸾殿内半点声响都没有,如同被闷在了水里,诸人连各自的心跳声皆可听得清清楚楚,那头暴躁的困兽不见了,换作一副与平日一般无二的冷峻面孔,就那么神色不明的坐在那里,直到梁公公的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齐凤臾才换了个动作。
卫布耶以为睿帝必是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谁知过了这么久依旧是那副思索样貌,玉寒那里虽说是等得,可自然是越快越好,他究竟在犹豫些什么?如此想着交握的双手越发的紧了,连青筋都隐约可见。
齐凤臾看着他那双交握的手,端起一边的茶盏,竟开始喝起茶来,依旧是不言不语。又过了约摸半刻中的功夫才将茶盏放下,“那就麻烦卫大人走一趟江府,梁公公,带卫大人出宫。洛慈就去春锦阁照看玉家老爷子吧。”天知道他刚才那两柱香的功夫里脑海中都闪过了多少晦涩念头,却在最后一刻止住,将一干人等打发出了合鸾殿,他便痴痴地坐到玉寒的床头,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人苍白的面孔,悔恨不已。
你怎舍得?你不是最爱把酒玩笑,戏耍他人吗?你怎舍得这花花世界、这大好河山?二人的额头靠在一处,齐凤臾喃喃道:“你若醒来,朕再也不逼你,你愿怎样便怎样,不做皇后没关系,朕封你怀化将军,让你领兵去平邳州,只要你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他眼角那淡淡的飞白因了面容的苦涩越发的显得情深,只可惜躺着的那人唯剩二字:不寿。
良辰苑,临湖小轩下,暗室。
齐博臾有些心烦意乱,今夜齐凤臾大婚,此刻那二人怕是已在合鸾殿耳鬓厮磨、床翻红浪了吧。“他凭什么?”他想不透,缘何那人就是不愿助他,他哪里输给了齐凤臾?长吁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来,胸口隐隐的有些痛意,怎么也消磨不掉,尽管心脉已几近恢复,然那种痛意却是日日深刻了起来,到今日……再也按捺不住。
他抚摸着跟前那株种在汝窑瓷盘里、比巴掌还小的墨黑色的细茎长叶花,神情有些迷醉,伸出那细细长长、纤美如玉的食指,齐博臾将它凑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鲜血顺着指尖滴到深红色的土壤里,他一边看着一边吃吃地笑起来:“本侯今日心情太好,赏你几滴帝王血,你日后可要记着本侯的好哦。”
那娇气墨黑色的花骨朵好似抖了抖,连鲜红如血的长叶也开始飘摇了起来,如同点头一般,而齐博臾白玉般的面孔一半隐在阴影里,勾起的唇角越发的意味深长了些。
“侯爷,卯时了。”锦煜的嗓音从外头传来进来,惊得齐博臾手臂猛然一缩,“在外头说吧,别进来了。”
“是,侯爷。卫公子昨夜进宫了……”许久,锦煜都不曾听得内里的人回应,原以为那人没吩咐了正准备退下,却不料那人又开了口:“给本侯弄个漂亮点儿的小倌儿来,老样子,干净的。”
“是。”锦煜才退下,那暗室里便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宝贝儿,今天本侯一定把你喂得饱饱的,你可得让本侯好好看看花骨朵开了的娇艳模样,呵呵……”
一大早,江府的总管便进了屋子禀告,说是司天台监卫大人有事求见二公子,江立琮一听此言披上外衣立马便从房里奔了出来,急急忙忙将卫布耶迎进书房,极是热切地寒暄起来:“卫大哥怎么有空来小弟府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若是有用得上小弟的地方尽管开口,小弟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外人熟知的江二公子俊朗大气,殊不知这人实在是个吝啬鬼,平日里装得极是具备大家风范,内里却是一毛不拔,当然,对卫布耶,江二公子是绝对不会有半点舍不得的。一切只因:三年前他二人一道游历,于天山之巅觅得一株仙草,他那是迷了心窍径直前去采摘,险些坠崖而死,多亏了卫布耶冒险相救。
回到蟾都后,二人往来也不很密切,再加上他常年奔走于四处,外人却是不知他二人的交情,卫布耶也正是因了这一份交情,才稍稍放下心头的忧思从容出宫。
犹豫了好一会儿,卫布耶斟酌着开了口:“立琮,愚兄今日来是想向你讨一样东西,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然此物干系重大,还请贤弟割爱。”他边说着边十分慎重地站起身来,朝江立琮深深一揖,神情肃穆。
江立琮哪里见过这等模样的卫公子,这人素来都是那般淡淡含笑、清雅脱俗、处变不惊的样貌,何时如此郑重其事过?当场便是慌了手脚,扶起对面之人,“卫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小弟的命都是你救回来的,要什么,你直说,小弟只要有,立刻双手奉上。”
卫布耶满眼希冀,深深看了江立琮一眼,道:“愚兄想讨的正是三年前我二人一同觅得的那株绛珠墨莲。”
此话一出,江立琮愣在当场,颜色霎时闪烁起来,“这……这……”他吞吞吐吐了半日也未说出个所以然来,与人前那副精明狡诈的印象截然不同,卫布耶心下顿时一凉:“贤弟舍不得?”
“不不不,不是舍不得。”江立琮连连摆手,叹了一口气后,如同下了狠心一般,“实不相瞒,两年前那株绛珠墨莲就不在小弟府中了……”
“什么!”卫布耶顷刻变了脸色,立时紧紧抓住他的小臂,扬声问道:“那它现在何处?”言语神色之间慌乱乍露。
“在……在……在景荣侯手中……”江立琮也有些心惊,他从前是个投机的商贩,与景荣侯就算是有些瓜葛也无什大不了的,然,如今他官至儒林院编修,乃是朝中之人,此际要是牵扯出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来,那就大事不妙了。他以为卫布耶也是担心谋反罪责,殊不知那人心头的思量纠结成团,远不止这些小事。
卫布耶失魂落魄地出了江府,丝毫未曾注意到江立琮担忧关切的目光。这该如何是好?且不说景荣侯身在何处他无从知晓,就算是他知晓了也定然是拿不到那样东西的,玉寒当初险些要了那人的命,就凭这点,景荣侯也断然不会出手相救,更何况有玉寒在,那人的谋反大业岂不是多了一大绊脚石?
就那么游魂般飘荡在章台路上,隐隐地觉得路过之处甚是熟悉,抬头一看:正是良辰苑。脑中精光一闪,他抬步迈入,径直入了天香厅,拉住跑堂的****便是一句:“让锦煜姑姑出来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