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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情逝

林枫感到自己又回到了那修罗屠场,然而四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浓重的鲜血和无尽的黑暗,依稀间,他看见苏平海冷酷的面容,正森然举着利钩,用力的勾划着三师叔的身体,他大吃一惊,想要上前阻止,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而且连声音也发不出,他恐惧的看着苏平海从容的肢解了三师叔的尸体,又慢慢向他走来,他仿佛可以清晰的听到钩尖鲜血滴落的声音。

正在此时,一阵清越的琴声传了过来,那琴声极其轻快,节奏紧凑,仿佛夏日的溪边,骤雨敲打着荷叶,一种清新明快的感觉洋溢四周,仿佛是阳光一样,林枫感觉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血腥气迅速的消散,苏平海狰狞的身影也渐渐模糊。

伴随着那阵悦耳的琴声,林枫心中渐渐充满祥和,他慢慢睁开眼睛,却看见自己正躺在一间整洁雅致的小屋中,陈设十分简单,但干净整洁,布置得颇具匠心,给人一种玲珑精致的感觉,鼻端隐约有一股香气。

“小姐,你的琴声把病人吵醒了!”

林枫听到有人说话,吃了一惊,仔细一看,床尾处站个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穿一件湖绿色的衫子,圆圆的脸蛋,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瞅着他,同时拍着手大呼小叫,声音清脆甜美,就像一串风铃。

那小姑娘喊声刚落,琴声戛然而止,一个柔美成熟的声音传了过来:“小丫头乱叫什么,他都昏迷一天了,姑娘我医术高明,他本该醒来,别胡说什么是我的琴声吵醒他。”

林枫听那人的声音颇为柔和动听,却又略显低沉,和绿衣小姑娘那种清甜干脆又有不同,少了一丝童稚,多了一份成熟,只不过那几句话却全然是小女孩调皮天真的口气。

竹帘轻启,一个修长的人影走了进来,这人身材高挑,穿一件嫩黄的衫子,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春天枝头的嫩芽,自然的带有一种柔弱的美,长长的秀发披在颈间,如墨般的色泽更映得她的肌肤莹白如玉,她一进屋来,先向那绿衣少女嗔道:“如玉,别愣着了,快去把那碗药端来,我早说他快醒了嘛。”

说着,转头望向林枫,却看见后者正紧盯着她,她似是吓了一跳,本能的伸手掩住嘴巴,侧过头去,一副害羞的样子,不过那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却偷偷转过来,观察林枫。

隔了片刻,那少女似是觉出了自己的失态,于是干咳了两声,转过身来,努力扮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呢,就是这里的主人,你的命也是我救的,”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不光是我,是在湖中打鱼的炳叔把你从湖里救上来的,当时他看你浑身是血,手里还抓着把宝剑,他心里害怕,不敢送你进城,又不忍心见死不救,幸亏他认识我,知道我懂一点医术,于是把你送来了,接着呢,便是我妙手回春,施术救人了。”

说着,那少女脸上露出得意的神采,偏偏又要板着脸,极力装出一副大国手的样子,神态十分可爱,林枫不由心中一热,也不自觉的笑了一下。

“伤得这么重居然还笑得出来,不愧是江湖好汉。”不知什么时候,那穿绿衣的小丫头端着药碗走进来,也和她主人一样,扮出一副老成的样子。

“伤势?”林枫猛然想起自己曾中了苏平海一钩一掌,低头看去,腿上早包扎妥当,其实腿上那一钩倒没什么,皮肉伤而已,但胁下中的那一掌可非同小可,林枫久闻苏平海除了“如意钩”之外,那一套“纯阳正气掌”也大大有名,他的内家功夫走的仍是当年川中“红日堡”的路子,刚猛酷烈,中掌处如同雷击火炙,焦黑一片,极为难治,然而此时林枫暗运内力,内息行至胁下虽仍是颇为滞涩,而且胁间也颇为疼痛,但远比想象中的好得多,仅比寻常掌伤略重一点。

“原来姑娘医术如神,竟是一位大国手,难得还自谦只是略通医术。”林枫一面接过药碗,一面再次望向那少女,只是这次目光中多了许多敬佩之意:“在下所受掌伤实乃一门极厉害的武功,受伤之后极为难治,姑娘竟有办法诊治,真是了不起啊。”

“其实我也没你说的那么了得。”听到林枫的赞誉,少女脸上浮上一层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能治你的掌伤,主要不是因为我医术高明,而是因为你中的这种掌力是我爹的独门武功‘纯阳正气掌’啊。”

“咣!”林枫手中的药碗摔得粉碎,更有一口药汁呛到他嗓中,偏生这药汁味道极苦,林枫顿时咳得昏天黑地,那小丫头一边帮林枫捶背,一边笑嘻嘻的起哄:“小姐,你把病人吓坏了。”

那少女见自己一句话把林枫惊吓成这样,也慌了手脚,满脸慌张歉然的表情,也过来要帮林枫拍打背部,谁知林枫见她一只纤纤玉手伸过来,更是紧张得不得了,勉力伸手挡开,惊骇的反问:“你是苏映君?”林枫突然想到朱庭玉说过苏映君“勾引”了六合门的大弟子乔宇轩,暗想乔宇轩和自己总还有数面之缘,于是大叫道:“乔宇轩呢,我要见他!”

那少女先是一愣,然后笑嘻嘻的反问:“怎么姐姐在江湖上这么有名气么?你连姐夫的事也知道,不简单啊。”

“姐姐?”林枫疑惑的看着那少女,绝世的姿容,天真的神情,似乎也不像江湖闻名的女魔。

“我家小姐是老爷的二千金,芳名映雪。”绿衣少女站起身,手中却是药碗的碎片,她一脸委屈的说:“我则是她的心腹婢女,苦命人如玉。”

“映雪?”不知怎地,林枫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很自然的联想到那少女的冰肌玉肤和那天真的笑容,心里对那少女的戒备也不由松懈了许多,不过仍是存有疑惑。

“雪姑娘,你既然知道是你爹打伤我的,为什么还要救我?难道不怕令尊生气,又或者我伤愈之后,反而抓住你要挟令尊?”

苏映雪沉吟了片刻:“我爹和你是江湖中人,我不晓得你们有什么江湖恩怨,不过这里不是江湖,我也只是一个略通医术的红尘俗人,我救你是因为我不能见死不救。”这几句话说得平稳有力,加上认真的表情,林枫觉得那少女的脸上似有光辉流动,仿佛是慈悲圣女,不过接着苏映雪展颜一笑,又恢复了天真调皮的神态:“我爹是不会生我气的,甚至你嘛,我看也不像坏人,而且我告诉你啊,如玉她很厉害的,就算比你更高更壮的大汉,三四个也不是她的对手呢。”

苏映雪说得一本正经,小丫头如玉也挺胸抬头,竭力装出一副高手的派头,林枫一时哭笑不得。

“看不出如玉姑娘还是一位巾帼英雄,失敬,失敬。”林枫忍住笑意说道,小姑娘居然一脸严肃的回答:“不知者无罪。”

“好啦,如玉,我们先出去吧,让他再好好休息一会儿。”苏映雪说完,冲林枫笑笑,走出了房门,如玉却没有立即走,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如玉姑娘有话要说吗?”

“嗯,看在你刚才称我‘巾帼英雄’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准告诉小姐噢。”林枫见如玉一脸神秘,心中也不由一阵紧张:“难道苏氏父女暗中还有阴谋?林枫压低了声音回答说:“如玉姑娘放心,我一定不会出卖姑娘。”

“我相信你”,如玉也压低了声音:“昨天小姐给你治伤的时候说过,看不出你这人外表一副斯文瘦弱的书生样儿,其实身上挺有肌肉的。”

说完,如玉急急忙忙的跑出去,剩下林枫一脸的错愕。

“如玉,倒茶”,林枫拉长了嗓子曼声吟道。他在这里已是第三天了,他筋骨强壮,苏映雪又用药对症,伤势好得很快,现在已经可以下床到处走动了,苏映雪和如玉都是活泼开朗之人,三天相处,已混得仿佛多年老友一般,闲来无事,苏映雪拉了林枫下棋,苏映雪冰雪聪明,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不过她少年人心性,通而不精,所幸林枫也是个半吊子棋手,两人倒也棋逢对手,杀得不亦乐乎,林枫突然福至心灵,走出一步好棋,心中得意,拉长了嗓子叫如玉上茶,一副戏台上奸臣小人的派头。

“前天还满口‘如玉姑娘’,‘如玉姑娘’的叫呢,才几天工夫,也和小姐一样欺负人了。”如玉愤愤然的端上茶来。

“谁叫你第一天就介绍自己说是‘苦命人’如玉呀”,苏映雪笑道:“家里菜也吃完了,药也用光了,好如玉,快去买菜抓药,要不晚上没饭吃了。”

看着如玉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林枫笑道:“怎么不多找几个人服侍你啊,就你们两个人,也不嫌冷清么?”

“哼,我要是喜欢人服侍的话,就不住这儿了,家里华屋大宅,仆从如云,我干脆回家了。”

“说来也真奇怪啊,你为什么不在家里,而是独自住这儿呢?”

“家里整天进进出出的都是些提刀带剑的江湖中人,我又不喜欢这些人,我爹也说我一个女孩儿家不要接触太多江湖人,所以我干脆搬到这儿了,这儿其实挺好,景色美丽,又有如玉陪着我,每天读读书,弹弹琴,有空去瘦西湖上划船,再不然还可以行侠仗义,救救像你的江湖好汉,”说到这里,苏映雪突然一脸恳切的样子:“我不知道你和我爹之间有什么过节,不过好歹我救了你一命,有什么恩怨,就看在我面子上算了吧,行不行啊?”

林枫苦笑一声,其实他和苏平海之间本来是无冤无仇,只不过牵扯上师门之间几十年难以说清的恩怨,几日前那一场血战更在双方之间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痕,不过仔细想来,似乎也不能怪苏平海,况且自己落水前,苏平海被三个神秘人围攻,分明已受了伤,此刻只怕吉凶难卜,但看着眼前佳人一副恳切的表情,这些话如何说得出口?

“行啊,就看在你的面上,哈哈,我今后决不再惹你爹了,你放心吧。”

“真的吗?”苏映雪俏目一亮:“那真是太好了,其实我爹也不是坏人,你看他长得凶巴巴的,其实他对我和姐姐可好了,可惜我不能陪在他身边,以前还有姐姐照顾他,可现在,姐姐嫁了人,就是那个乔宇轩,爹爹不同意,两人的脾气一样倔,结果姐姐一怒之下就和姐夫远走高飞了,爹爹身边就剩他自己一个人了。

说着,苏映雪垂下头来,两片长长的睫毛挡住她那双动人的眼睛,如云的秀发自脸庞滑落下来,露出那弯如新月的一截粉颈,神情可人,说不出的惹人怜爱,林枫蓦的就有一种想把这娇弱的人儿搂在怀中,尽情呵护的冲动。

好不容易压住了自己的心猿意马,林枫敲了敲棋子,故意笑道:“好了好了,不要再扮可怜了,这局棋你就要输了,不许耍赖呀。”

“才不会呢,不然咱们打个赌,”也许是明白了林枫的苦心,苏映雪脸上又现出笑容,似是已驱散了心中的不快。

“赌就赌,赌什么?”

“就赌你身上那枚玉蝴蝶好了。”

林枫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并没有佩带什么玉蝴蝶,他伸手入怀中,小心的摸出一枚雕作蝴蝶形的古玉,这是他二师叔石天语在他十八岁生日时赠他的,取其“君子温润如玉”之意,玉质坚硬,是上佳的玉石,林枫极为喜欢,因为怕失落了,所以从不佩带在外。

“这玉蝴蝶我一向收藏得很好,不佩带出来的,你怎么知道的?”

苏映雪凝脂一般的腮边立即腾起一抹晕红,那情景就好像艳丽的夕阳照在纯净的美玉上一样,林枫不由看得有些痴了,只听那柔美的声音略带羞涩:“是给你治伤时看到的,”她又急忙辩解道:“是如玉先看到的,不过,不过我也很喜欢。”最后一句已是细如蚊鸣。

此刻便是要林枫将玉石双手奉上也是毫无问题,更何况只是做为赌注,当然一口答应。

接下来的事,用苏映雪的话说就是雪姑娘棋高一筹,反败为胜,用林枫心里的话讲就是自己色迷心窍,昏头昏脑,反正到最后,苏映雪笑吟吟的接过玉蝴蝶,小心的悬在颈中,得意的伸出春葱般的玉指,摆弄那枚玉蝴蝶,那玉蝴蝶雕工精美,在纤手抚弄下,仿佛翩翩欲飞,苏映雪也十分高兴,把玩片刻后,将玉蝴蝶小心的自领口收入怀中,回头冲林枫笑笑:“放心吧,我会小心保管的。”

此刻已近黄昏,太阳早敛去了光辉,变得分外柔和,将这小小庭院中的两个人拉出一对斜斜的影子,八月的秋风拂过,似也带着一种果实的甜香,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了下棋争胜念头。

“你伤还没好,回去歇歇吧,我弹琴给你听。”

“你弹来弹去就那几首曲子,不听也罢,”林枫呵呵笑道。

“你敢嘲笑本姑娘的琴技吗?”

“哈,不敢,不敢,只不过凡是名曲,大多是饱经离乱忧患的人谱出,你天真纯朴,天性开朗,少了那种离情忧苦,自然也弹不出那种韵味儿,什么曲子到了你手里,都显得清新明快,哈,就像你本人一样。”

林枫本是随口说笑,苏映雪却听得颇为认真,她思索了片刻,笑道:“你说的也对,我确是不懂得这儿人间悲苦的,或许也算得“少年不识愁滋味”吧,其实我倒宁可这样,总强过受那种种折磨,不过我有一首拿手曲子,唱给你听听。”

林枫微笑着端坐一旁,苏映雪调好琴弦,朱唇轻启,宛如天籁的声音婉转而出。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苏映雪的声音原是有一点低沉的,比不得如玉的清甜干脆,但此时,这种柔美低沉的声音正好唱出了词中的一抹哀婉,林枫已是听得如醉如痴。

他没想到苏映雪会选这一道词,这首词他早已读过,只不过那时他仅仅是喜爱其中文字的华美,至于词中的那种种甘苦,他却始终无法把握,而今天,似乎就在这个美丽女子的喉间指尖,他体味到了词中那一抹真意,那不是凄凉酸楚,却是一种浓浓的无奈。

岁月无情,奔流若白驹过隙,这万丈红尘之中有多少人苦苦挣扎一生,却挽不住自己心爱的,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看不到自己希望的,这些人也曾努力的奋斗过,然而当他们用力的伸出手想抓住自己一生希望的时候,却往往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而失之交臂,徒然抓个空,只能看着年华逝去,只留下一身的伤痕与挣扎的印迹。

然而自己便能逃出这种命运吗?林枫发觉,不知在哪一个不经意的瞬间,这少女的影子早已闯进自己心底,随着佳人的每个顾盼,每一次浅笑,自己的心也就忍不住剧烈的跳动一下,琴声婉转,歌喉醉人,林枫禁不住有种终老此处,长伴佳人的冲动,然而他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伤愈之后,他必须立即离开,将这段记忆永存心底,对任何人也不能说起,毕竟,三师叔和几十位同门的血早已融入瘦西湖的层层碧波里,这鲜血比任何诅咒更有效,冰冷的隔在两人之间,死去的人隔开活着的人,说来有一点好笑,但这却是事实,这就是无奈。

“怎么了,难道我的琴声真的到了可以“余音绕梁”的地步了?”苏映雪一曲终了,看见林枫仍是一副出神的模样,忍不住出言相询。

“没有,没有,啊不,是,是,余音绕梁,”林枫猛的回过神来,却是一阵的语无伦次,定了定神之后,林枫尴尬的笑道:“刚才我一时出神,在想如玉出去买菜抓药怎么去了这么久。”

“什么?你在听我弹琴却想到如玉去买菜,太过份了吧,”苏映雪撅起小嘴,轻嗔道:“不过也真是的,如玉早该回来了,不如我们出去看看?”

林枫还未置可否,院子的大门“怦”的一声被撞开了,如玉脸色苍白,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满头大汗,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看到如玉如此慌乱的样子,苏映雪和林枫一齐站起来迎上前去,后者更隐隐感到出了什么事。

果然,如玉带着哭腔说道:“小姐,‘无双会’被灭了。”

林枫感到身边的苏映雪猛的僵住了,接着就听到苏映雪急促的问道:“我爹呢,他有没有事,快说啊。”

“听人说,老爷他,他已经被害死了,”如玉说着,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乍一听到苏平海的死讯,林枫心中也是一惊,没想到强横如苏平海者,也终于命丧江湖,不过他紧接着就想到了苏映雪,“雪儿只怕要昏倒,”林枫这样想着,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去,想要扶住苏映雪,但是出乎他意料的,苏映雪看似娇弱的身躯并没有摔倒,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抓住椅背,因为过于用力,指节处突了出来,她秀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紧咬着嘴唇,眼中泪水打着转儿,可居然被她忍住,没有流下来,然而她整个身躯却颤抖得如同一片风中的黄叶,这柔弱的人儿此刻竟表现得如此坚强,只是这种坚强却比任何柔弱更让人心痛怜惜。

“没想到她居然能忍住眼泪,”林枫暗自琢磨:“也幸亏如此,否则她一旦落下泪来,恐怕自己当场就会难过得想自杀。”

“如玉,别哭了,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苏映雪的声音虚弱而空洞,然而却似带有一种奇异的不可抗拒的魔力,如玉哭声渐止。

“刚才我出去抓药,到了街上,却发现许多咱们“无双会”的铺面都被人封了,待头巷尾也都在议论,说是六合门打败了咱们“无双会”,我心里害怕,就跑去总坛打探情况,总坛那儿进出的人我全不认识,不过看服色是六合门的人,附近的人说,六合门在三天前发动袭击,还请了江湖上许多大有本事的人相助,他们还说,还说老爷也被这些人害死了。”

说到最后一句,如玉又已泣不成声。

“如玉,别哭了,坚强一点,我们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苏映雪的声音平缓但有力,如玉看见小姐如此镇定,也平静了许多。

“我现在就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无双会’中活着的人,无论如何,我都要得到爹爹的确切消息,然后咱们就去找姐姐,她前些日子和爹爹吵了一架,离开总坛了,这次她应该幸免于难,她是我们唯一的亲人了。”

“雪姑娘,”林枫听到苏映雪要出去,心里大急:“你现在不能出去,六合门的人只怕正到处找你,你现在出去很危险。”

“林公子,你应该叫我‘苏姑娘’,你是三天前受的伤,围攻‘无双会’的,有你一个吧。”

听到苏映雪冷冰冰的语气,林枫只觉全身血液也为之一凉:“是,有我一个,我是仙剑门下,被六合门邀来的,不过,不过我没伤到苏前辈。”

“林公子,当初我救你时就说过,你和我爹之间的江湖恩怨我不管,现在我也不恨你,只不过我爹……总之我们只能各走各路了。”

林枫只觉胸口一热,便要冲口而出一句:“不论到哪里我都陪着你,”然而话到嘴边最硬生生停住,嗫嚅半晌,林枫道:“至少我也要护送你找到你姐姐呀。”

“找到姐姐之后还不是要分开,既是如此,又何必多劳烦林公子呢,况且我姐姐见了你,只怕也有许多不方便,”苏映雪叹口气:“你伤势已无大碍,就请自便吧,我们苏家的人,虽是柔弱女子,却也不受人怜悯。”

“雪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怜悯,我是……”林枫心中焦躁,却又不敢直承爱意,一时张口结舌,僵在当场。

“苏姑娘,你这样冷言冷语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可要伤透我师弟的一片痴心了。”院门外,一个刻板讥诮的声音传了进来。

屋内三人都是大吃一惊,一齐向门外望去,一个高大的黑衣人静立门外,脸上颇有风霜之色,然而疲惫中又有一丝得意的神采。

“大师兄,”林枫颤声道。

“林师弟你真是好福气啊,到哪儿都有佳人垂青,‘水云庄’的云烟姑娘固是对你青眼有加,而这位‘无双会’的二小姐看来也对你颇有情意啊。”黄永清嘴角荡起一丝冷笑:“这次大破‘无双会’,林师弟你立功不小啊,后来听说你被苏平海打得重伤落水,大家都十分担心,师兄我更是担心得不得了,四处找你,幸亏耿老五消息灵通,告诉我这里还藏有两个‘无双会’余孽,我一路寻来,终于找到师弟你了,哈哈,却不料撞破了师弟的好事。”

黄永清的眼神渐渐冰冷起来:“这妖女长得倒是我见犹怜,可惜到底是‘无双会’的妖女,师弟你不是想学那乔宇轩吧?”

“师兄,我……这其实是一场误会……”

林枫正要解释,如玉听到黄永清骂她们是妖女,早忍不住了,从怀中抽出一柄小小的匕首,朝黄永清刺去,口中骂道:“就是你们这些人害死老爷的,还想欺负小姐。”

如玉除了是苏映雪的贴身婢女,也是保护苏映雪的人,这一刺灵活刁钻,颇有两下子,然而她的对手却是黄永清,黄永清双眼望天,冷冷的说道:“自寻死路。”

林枫蓦地大喊一声:“不要!”整个人抢前几步,伸手去拉如玉,可惜他距离稍远,腿上伤也未曾痊愈,这一拉竟慢了一些,只见黄永清手中一道极亮的剑光闪了闪,如玉前冲的脚步已然停下,林枫一把拉住她的左手,却是不敢往回拉,如玉慢慢转过身来,眼中一片茫然,似是无法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然而这如花少女的额上,赫然一道触目惊心的剑痕,殷红的鲜血汩汩而下。

“黄永清!”林枫大叫一声,似是要上前拼命,却又急忙退后两步,挡在苏映雪身前:“她们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为什么要杀她?”

看到林枫痛苦的模样,黄永清笑得越发欢畅:“师弟,你怎么糊涂了,若不是‘无双会’的人打伤你,你又何需她们救命,这些不过是她们骗人的诡计,你我身为白道侠义之士,除魔卫道,正是份内的事,师弟不要拦我。”

“映雪根本不会武功,心地又好,更加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杀她算什么除魔?”

“林公子,”苏映雪面对黄永清的三尺青锋,倒是丝毫也不害怕,缓缓从林枫背后走出,慢慢抱起如玉的尸体,两行清泪已无声滑落:“你这位师兄分明就是要杀尽我们苏家的人,他又怎会管我会不会武功,做没做过坏事?其实我爹又何尝做伤天害理之事?可结果呢,还不是一样难逃你们的毒手?”话中隐含辛酸委屈,但脸上却愈见从容。

看到苏映雪这副从容而凄然的模样,林枫更加慌乱,急忙拉住苏映雪,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哈哈,还是苏姑娘聪明,明白这斩草除根的道理。。”黄永清抚掌大笑:“林师弟,你看苏姑娘何等从容,你又慌什么,你是不是想劝我不要杀她,是不是想救她啊?”

林枫一见黄永清话中似有转机,连忙点头:“师兄,你放过她吧,我一辈子也不忘你的大恩大德,我求求你。”

“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啊,还是不是个男人啊,你这个样子会让苏姑娘笑话的,你想救她,那你打败我就行了。”

黄永清看见林枫慌乱的挡在苏映雪身前,一副苦苦哀求的可怜相,脸上的笑意更加浓了:“对了,我忘记你的武功一向不如我,现在又有伤在身,当然更不是我的对手,那这样吧,我只用五成功力,而且你只要接下我十招,我就放了你们,怎么样,这点你可以做到吧,怎么还不拔剑,是不敢呢还是不想?”

“你要杀便杀,别来戏弄我们!”苏映雪愤然的甩开林枫的手,快步走到黄永清面前,黄永清哈哈大笑,抬手一记耳光,打得苏映雪摔倒地上,嘴角淌下鲜血。

林枫心中一痛,便要走过去扶起苏映雪,谁知一望之下,却看到苏映雪两道痛心鄙夷的目光,宛如利刀一般,直刺进林枫的心里,林枫全身的勇气就似一下被抽干了,这一步竟迈不出去。

“师弟,念在我们同门一场,我再退一步,只要你承认喜欢她,愿意带她走,我立即就放了你们,只要你受得了江湖上悠悠众口,躲得过江湖白道的追捕,从此后天涯海角,就由得你和这位姑娘逍遥恩爱,怎么样,师弟,我是说真的,你不是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吧?”

黄永清走到林枫身前,那神情就像一头正在戏弄老鼠的猫:“你敢不敢背叛师门?”

“背叛师门?”林枫孤儿出身,从小在雁荡山长大,师门如家门,师父如严父,二十多年受易天行等人那一套江湖公义的说教渲染,“尊师重道”,四个字仿佛刻在骨头上那么鲜明,深刻到林枫从来没有想过可以背弃师门,在他的感觉里,那就是十恶不赦。

“真搞不懂,云烟怎么会看上你这个废物。”黄永清回头看看苏映雪:“苏姑娘现在是不是也很瞧不起他,不过不要紧,反正我马上要送苏姑娘上路了,看在我师弟的面子上,我赏苏姑娘一个全尸吧。”

黄永清大笑着举起长剑,用剑鞘点在苏映雪胸口,以黄永清的功力,这一下足以震碎心脉。

“当”的一声脆响,苏映雪藏在怀中的玉蝴蝶碎成几片,自衣衫中滑落下来,苏映雪用最后凄迷的眼神看了一眼那破碎的美玉,这如花少女的美好希望,瑰丽生命,也如这玉蝴蝶一般破碎了,浓稠的鲜血涌自唇边,给那白得耀眼的肌肤上增添了一抹刺目的亮色,生命的亮色。

林枫像木头一样呆呆站着,过了许久才慢慢走到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前,然而他却不敢碰一下那美丽的身体,只是很用力的抓着玉蝴蝶的碎片,很用力,刺得手中鲜血淋漓,耳边传来黄永清絮絮的话语。

“其实杀不杀她都无所谓,反正她也不会武功,不过我还是要杀她,因为我要让你难过,我要证明你不是个男人!你的武功明明不及我,可江湖中人都夸你什么‘文武双全’,师父也宠着你,偏生你又长着一张小白脸,嘴巴也甜,能讨师父欢心又能讨女人欢心,我一直都很喜欢云烟,可她理都不理我,只对着你有说有笑,水云庄的未来女婿,仙剑门的少侠客,你可了不起了,我偏偏要你难过,我要告诉你,你永远也不是我的对手。

林枫僵直的转过头来,黄永清看到林枫的眼神,不知怎的,心中突然一阵恐惧,正要喝骂,林枫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林枫再次睁开眼睛,已是躺在一辆马车之中,铺得厚厚的,车窗也挡得很严,是专给病人预备的,林枫身边坐着个肤色黑红、相貌憨厚朴实的少年,正带着一种真诚的关切看着林枫,正是他的师弟,号称仙剑门中最老实的郭至诚,他因为人老实,一向受人欺负,只有林枫时常照顾他,因此他一向最敬爱林枫。

“二师兄,你可醒了。”郭至诚满脸俱是欢喜之情:“你不知道啊,大师兄刚带你回来时,你胸前全是吐出的血,好吓人的,幸亏六合门中备有许多名贵丹药,不然的话,你可真危险了。”

林枫感到一阵晃动,问道:“咱们这是要回山吗?

“是啊,咱们在这儿的事儿都办完了,当然得回去了,而且听说师父也受了伤,所以急着回山疗伤。”

林枫看见郭至诚身上也缠着药布,便问道:“郭师弟,那日围攻“无双会”,我被苏平海打了出来,后来的事怎么样?”

“唉”,郭至诚长长叹了一口气,神色黯淡:“那一次我真是死里逃生啊,当时我只顾混战,没留神周围情景,反正突然间就有人喊苏平海死了,接着‘无双会’就阵脚大乱,我们本已处于下风,也趁机一阵冲杀,对方军心涣散,才被我们侥幸打嬴,事后才听说,朱庭玉暗中出重金请了‘红尘泪’的三大杀手出手,混战中暗中偷袭,先伤了苏平海,再三人联手才合力杀了姓苏的,不过听说这三大杀手也是一死一重伤,这姓苏的可真不简单啊。”

“那咱们兄弟死伤怎样?”

“三师叔被苏平海杀了,一共四十四人出手,死了二十七人,还有八个怕是这辈子再不能习武了,这样一算,只有九个还算平安,我就是其中之一,不过背上挨三刀,腿上中一枪,六合门下弟子死伤更重,这下子扬州城只怕有许多生意没人打理了。”

“只怕死的不是二十七个,而是二十八个。”林枫心中暗叹,像自己这样,不知还算不算得上是活着,至少自己的心是死了。

郭至诚见林枫不再开口,又接着说:“这次咱们伤亡虽重,不过总算是胜了,师父去圆满楼那边据说也赢了,圆满楼已被一把火烧了,楼中人物,除了‘月下老人’重伤逃走外,全部被击杀了,不过师父受了很重的内伤,四师叔据说伤得更重,不过详情不得而知了。”

郭至诚说了一会儿,却发现林枫早已闭上眼睛,像是对自己的话毫无兴趣,他寻思二师兄伤势未愈,大概是累了,也不再说话,静静陪着林枫,随着车马的摇晃赶回雁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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